天下为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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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子死人疯·多行不义

    巡检司二十七名弓兵举着火把在孔井山周围找了整整两天,除了在树根底下发现一些血迹,再也没有其他收获。

    巡检司搜山的举动自然瞒不住的县衙里的人,尤其平日陈兴和罗宏俊几乎是形影不离,可最近两天却只看到一个陈兴、不见罗宏俊,只要用脑子稍微想想就知道陈兴到底在找什么。

    搜山两天不见踪迹,黄秋明被洪秀全拿刀架着脖子,自然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可下面那些潇洒惯了的老爷兵却是一个个叫苦连天的不乐意。眼看天阴将雨,无奈,陈兴只得收队回县城。

    陈兴这两天可谓吃喝拉撒全在孔井山,虽然时间不长,两只眼却也熬得兔子眼似的,胡子长了、头发乱了,衣服也没换,依旧那身还带着血迹的衫子。虽说陈兴平日就没知县的庄重,可这幅寒碜样还是头一遭,不知道的恐怕都得以为陈兴是被革了职,所以才这么落魄呢。

    陈兴丢了魂似的回了县衙内宅,刚刚在花厅椅子上坐了,却见普刘氏带着孩子宝儿在屋中央跪了。

    普刘氏和宝儿被罗宏俊接进县衙,虽然于男女伦理有些不符,可普刘氏都落到住破庙的地步了,也就顾不得那些了。一番拾掇下来,也就没了此前的邋遢样。只邋遢样没有了,脸上的忧愁却是没有减少半分。眼前这位陈老爷堂堂知县,就因为接了自己的状子,结果每天上百起的案子上门,吓得几乎连大堂都不敢上。如今……本来是和县丞一起出去调查案子的,结果县丞直接在孔井山被歹徒追杀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追杀县丞的歹徒是凭空出现的吗?恐怕不是啊……

    以前以为申冤无门是因为通省官员官官相护,现在想想何其可笑!这哪里是官官相护?分明是正不压邪、苍天无眼!就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为自己伸冤的好官,自己丈夫的冤屈恐怕也没有昭雪之日。

    联想自己那冤死的丈夫,想想自己告状两年的心酸,看着身边羸弱懵懂的儿子,看看对面憔悴不堪的知县,想想那位不知生死的县丞……如此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陈兴双眼因为不休息而熬得通红,普刘氏双眼通红却是因为绝望而哭的红肿。普刘氏一手搭在胸前,一手放在儿子宝儿后背,却是让宝儿跟自己一起朝陈兴深深的弯腰磕头。

    普刘氏已经流不出眼泪,只能带着啜泣哭腔,“知县大人,民妇知道,都是因为民妇的案子才……”

    说着,普刘氏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得连连磕头。

    地板被普刘氏磕得砰砰作响,陈兴看了眼天外阴沉沉的天空——只见天际铺了一层葛被似的灰云,厚重得看不见半分青蓝。

    无力的看了眼普刘氏——神情惊慌、目露绝望……若是以往看到这样的人,陈兴说不得还会生出几分同情,可现在……

    陈兴只歪过头去、摆摆手,示意普刘氏退下。

    陈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从他干假古董的行为就能看出来。余杭到任后一系列符合人们对于好官定位的举动,有些是因为罗宏俊影响,有些是因为穿越者心理优越感作祟,还有些则是因为对于自身经历的反应……但不管怎么样,现在看来,这些都是没用的。

    穿越者怎么样?穿越过来照样被人杀;

    知县又怎么样?大权旁落、集体架空;

    不满又怎么样?情势比人强啊……

    待普刘氏退下,陈兴这才看向一旁的洪秀全,“三弟。”

    洪秀全一直在旁边看着,见陈兴叫自己,立刻应道,“大哥。”

    陈兴:“去王培中府上。”

    陈兴话音刚落,却听得厅外传来声音,“不用了。”

    陈兴循声看去……那眉心的硕大黑痣,除了卢俊,又会是谁?

    只见卢俊笑着进了花厅。

    陈兴这时候也没心思想为什么卢俊来了会没人禀报,只看着卢俊走进,“你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卢俊进了花厅,也不等陈兴这个主人招呼,便直接在陈兴旁的椅子上坐了,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只是想和您打声招呼。”

    尽管早就料到卢俊是来给自己下马威的,但陈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陈兴只觉一股热气腾的窜上脑袋,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被这股热气一冲,竟是一阵眩晕、险些晕厥过去。

    卢俊显然误解了陈兴的意思,见陈兴不说话,而且还怒冲冲的盯着自己,不由轻笑一声,却是不紧不慢道,“卢某敬重你知县的身份,还称呼您一声县尊大人。”

    陈兴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将要晕眩的冲动,“什么话,说吧。”

    “呵……好人都有几分功利心,您想当好官的心态我也懂,官嘛,人人都夸,人人都敬佩,哦不,百姓才敬佩。”卢俊右手在案桌上轻轻敲了敲,“但我奉劝您一句,死人可以不管,活人可不能得罪,为了一个死了的普凌,值么?县丞大人已经去了,您还想跟着不成?”

    陈兴已经没有力气和卢俊斗嘴,闻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旁的洪秀全有些看不下去了,立时冲到卢俊身前想要动手。岂料洪秀全一拳才刚刚打出,卢俊一个四两拨千斤却是挑了过去,顺势还将洪秀全打了个下马趴。

    卢俊瞥了眼洪秀全,冷哼道,“一点功夫也没有的人,还想跟我动手?”

    洪秀全跟着搜山两天,且经常跑动,身子也有些吃不消。爬起身来,两眼死勾勾的盯着卢俊,“你不知道有句话吗?多行不义必自毙!”

    “多行不义必自毙?”卢俊鼻哼一声,“这话是什么人说的?我会对你说吗?当然不会!只有你会对我说!多行不义会不会自毙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痛快。我不仅知道你不痛快,我还知道你恨不得杀了我……但是你不能!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说白了就是小人物的自我安慰。”

    说着,卢俊已是朝花厅外走去,“我劝你这种话以后最好不要说了,免得说多了,你自己还真信了。”

    且说王培中这边——

    天已经阴得很重了。

    叶子落尽的枯树条子胡乱的碰撞着,发出单调的咔咔声;略带凉意的风吹进院子,裹着地上的树叶、灰尘在墙角陀螺似的胡乱回旋,很安静,偏又让人有些不安。

    王培中静静的看着院中的一切,突然,察觉身后的动静,“你来了。”

    说话时,王培中没有回头,仍然看着墙角的风旋。

    “你知道我要来。”说话的赵双刀,只两天不见,赵双刀神色却是比之前萎靡许多。

    赵双刀把‘知道’两个字咬得很重,王培中当然知道赵双刀的意思,转身看向赵双刀,“你已经知道了,我怎么能不知道。”

    赵双刀:“你知道陈兴、罗宏俊要去青莲寺。”

    王培中没有说话。

    赵双刀:“你猜出我知道他们要查你之后,会动手杀他们。”

    王培中仍然没有说话。

    尽管王培中一句话也没说,可赵双刀却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王培中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利用兄弟的滋味不好受。”

    赵双刀仿佛被激怒一般,立刻吼道,“被兄弟利用的滋味更不好受!”

    说罢,赵双刀却是将腰间的鞭子拿出,继而狠狠的摔在王培中身前。

    鞭子还是当初在王府练习的那根鞭子,只现在,麻黄的鞭子上却满是斑驳血迹。

    王培中默默拾起地上的鞭子,摸了摸上面的血迹,“杀害朝廷命官是死罪……船我已经准备好了,今晚你就走。到了山西,见到五哥,替我问候一声。”

    之前交谈时候,王培中就曾问过自己后面的打算,当时自己说等伤好了,先去山西看五弟,然后去日本寻三弟和四弟。如今看来……王培中事要自己做了,路也给自己准备好了。

    “你陷得深了。”赵双刀喉结动了动,“我不知道五弟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后,还会不会认你。”

    “他会的。”王培中的回答很肯定,“我也想顶天立地的做个人,可混的久了才知道,我们根本就是被风吹得在墙角打旋的灰,身不由己……根本做不了人。”

    王培中上前一步,“我不知道五哥在山西到底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做的比我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