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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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子死人疯·兄弟情义

    且说陈兴这边。

    土匪进村的那个夜晚,陈兴可谓是受到惊吓最少的一个,毕竟被抓什么的,都由洪秀全给顶包了。原以为晁煌带官兵把土匪窝一把端了,万事已了,谁想竟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而且漏掉的还是那条最大、最肥的!

    “那个晁煌不是说都抓住了吗!”陈兴四顾张望,生怕赵双刀还藏着哪个角落,“他怎么从山东一直追到浙江来了!要杀去杀晁煌啊。”

    洪秀全仍看着赵双刀离开的方向,惊恐道,“二哥不见了,不会是被他……”说着全身一个哆嗦,却是不说话了。

    陈兴却明白洪秀全的意思,也顾不得厕所的恶臭,朝着废墟就扑了上去,也不用工具,直接用手去翻弄木料。

    那些梁梁柱柱、门门板板可不是泡沫星子,而是真真切切的实木!又是厕所这种地方,就算寺庙的和尚经常打扫,那也只会打扫地上的污垢,上面的……十天半月能清理一次就不错了,可想而知有多脏。

    但这些已经不是陈兴能顾及的了,只见他拼了命似的翻弄。一边翻弄,嘴上还不住的念叨,“你丫的可不能死啊,咱俩一起来的,有机会还得一起回去呢……”

    明明还刮着凉嗖嗖的秋风,可陈兴脸上红得火烧一样,更急出了一层细汗。

    “大哥!”洪秀全急忙上前,却是一把抓住了陈兴的左手,“别翻了,你的手破了!”

    中国古建筑多榫卯结构,锤锤钉钉用的较少,这厕所也不例外。只虽然没用多少钉子,可木头裂了,那断头可是参差不齐的尖刺!陈兴一心以为罗宏俊被压在木头下面,翻起来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尖刺?一不留神,左手被尖刺扎破,已是染红了半只手。

    血,不断的低着,落在木板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但这声音很小,其他人是听不到,但这里的两人是没有去听。

    见洪秀全握住自己的手,陈兴红着眼,吼道,“拦我干什么!”

    陈兴平日里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此刻竟红急了眼,竟是一拳捶在洪秀全的胸口。洪秀全本蹲在木片上,猝不及防挨了这一拳,立时向后仰去。但洪秀全却是顺势抱住了陈兴的腰,将他也顺带弄倒。

    就在这时,文觉却是带着圆通过来。

    文觉看着倒塌的厕所先是一愣,旋即看向倒在一旁的陈兴和洪秀全,尤其看到洪秀全脸上的斑斑血迹时,两手立刻抖成了筛子,上前扶起二人,“县尊大人,这是怎么了?”

    这时,文觉才发现陈兴的手已经破了,洪秀全脸上的血都是陈兴的!

    陈兴兀自惊魂未定的看着倒塌的厕所,文觉会意,“县丞大人出恭,难道出恭的时候,厕所塌了?”文觉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了不可思议,本来红通通的一张脸硬是给自己这想法吓成了白色,立刻对圆通道,“快!让人来收拾一下!”

    说罢,两手抓着陈兴的胳膊,解释道,“敝寺地处偏僻,香客不旺,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

    陈兴一听立刻挣脱文觉,“香客不旺关我屁事!这时候你还想我拿钱给你修寺庙!”

    文觉话里话外还真有这意思,只是想借这个事引到寺庙经费短缺的问题上,如今见陈兴这幅恼怒模样,也知要到钱的可能性不大,立刻心虚似的摆手辩解,“当然不是!我是说寺庙香客不旺,所以没有什么好药能医治县尊的手啊……县尊大人您放心,这厕所也不是第一次塌了,砸不出什么伤。”

    一听厕所不是第一次塌,陈兴险些憋出内伤,倒是一旁的洪秀全立刻道,“这么说他不是第一次塌了?你事先怎么不提醒二哥!”

    文觉急得手足无措,手上下比划,“讲道理这厕所平均两个月才塌一次,上个月才塌的,哪想到今天又塌了?还好巧不巧被县丞大人给碰上了!”

    就这一会儿工夫,圆通已经带着四个年富力强的和尚过来。按照文觉的说法,厕所不是第一次塌了,这里的和尚当然都很有经验,于是乎……在四个带着工具的和尚的翻弄下,几乎十句话的时间,也清出了粪坑,当然,里面没有罗宏俊。

    见罗宏俊不在厕所下面,文觉终于长舒一口气。刚才以为县丞被压在厕所下面,险些没急出内伤,揩了额上的汗珠,“县尊大人,县丞不在这里……”

    文觉话未说完,陈兴却是一把抓住文觉的衣襟,恶狠狠道,“我问你,那个土匪怎么会在你的庙里!”

    文觉闻言一愣,“土匪?谁、谁啊?”

    见和尚还假装不知道,陈兴一脚就踹在文觉的腰上,“少他娘的装蒜!你这寺里除了我们还有谁来!”

    文觉被陈兴这一脚几乎踢懵了,倒是一旁的圆通小和尚立刻上前抓住陈兴的胳膊,一边晃着陈兴的胳膊,一边用那带着哭腔的语调道,“大人,这不怪主持!那位赵施主三天前就来了,是让师傅给他治腰伤的。”

    小和尚这一提醒,文觉也立刻反应过来,蛇蛇蝎蝎的辩解,“是啊,那人虽然有些江湖气,可看上去恭恭敬敬的,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个土匪啊!我要是知道他是土匪,说什么也不会收留他呀!”

    看着那手足无措的文觉和尚,再看那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和尚,陈兴的手终于松了,却是失魂般后退了两步,腿一软,几乎要瘫在地上。

    洪秀全见状已是抢先一步,就在陈兴腿软的同时,急忙从后面扶住,“大哥,二哥福大命大,一定是跑了,那土匪想必是去追他灭口了,咱们……”

    这倒是提醒了陈兴,陈兴一个激灵,身体也有了力气,左手急忙抓住洪秀全的胳膊,瞪得铜铃一样的眼睛看着赵双刀离开的方向,“对……小罗福大命大,上次被抓到土匪窝都没事……他不会有事!”

    陈兴左手本被木刺扎了好大的口子,如今又用力握紧洪秀全的胳膊,肌肉挤压,那血立刻不要钱似的往外流,仅仅一句话的功夫,便将洪秀全的袖子染红。

    看着那染红的袖子,洪秀全想要说话,可陈兴却是不管不顾,竟有去抓温觉的袖子,“你!让你们寺庙里的和尚都出去找!”

    文觉穿的就是红袈裟。虽说都是红色,可身上袈裟的红是喜庆,血沾身上的红色却是晦气。文觉哭丧着脸,“大人,我这小庙上下一共才十多个人,哪找的过来啊,还有赵施主……哦不,那个土匪,这怎么找啊。”

    陈兴也意识到寺庙的和尚不靠谱,转身,两手分别抓紧洪秀全的胳膊,“赶紧回去,多带点人,一定要在那土匪之前找到小罗!”

    陈兴的眼睛死死盯着洪秀全,洪秀全被那猩红得几乎渗血的眼睛看得心底直发寒,“他们不会听我的,大哥和我一起回去。”

    洪秀全话音刚落,陈兴竟然一句话不说,拽着洪秀全就往外跑。不一会儿,便传来鞭抽马嘶的声音。

    ……

    已是黄昏时候,西沉的太阳将天际染得一片血红,孔井山的满山枫叶也因为夕阳的映照更加艳丽。

    这里的地势相对较高,视线也相对开阔,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文觉却是颔首一笑,对身边的小和尚道,“去,请王大爷过来。”

    “不用了,王某自己来了。”文觉声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却是王培中不知何时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卢俊也紧随王培中身后,一起走了过来。

    文觉也不意外,对小沙弥一点头,圆通及前来清理厕所的四个和尚会意,立刻弓腰后退离开。

    王培中、文觉、卢俊三人,两高一矮,偏偏王培中站在正中,其余两人分站左右,肩并肩,一齐看着陈兴马车离去的方向。

    在场三人都认识,可一句话都没有,这场景似乎有些尴尬,还是文觉首先打破平静,“王大爷,您看人可是太准了。”

    王培中一笑,仍是看着山下的方向,“怎么讲?”

    文觉:“那赵双刀问普凌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我起先没按照你的吩咐,说人不是你杀的,那赵双刀竟然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后来我改口,说是您杀的,赵双刀这才起了动手的意愿。”

    王培中眯眼,“你这完全是画蛇添足啊,人如果不是我杀的,咱们的县尊查明真相、主持公道,我自然无罪,他也就没必要动手。只有我真的杀了人,他才有动手的理由。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手上没点血、没点人命……这话说出来,他也不信啊。”

    有些话他王培中能说,可文觉却是不好说,因而听了这话,文觉只能一笑,却是接不上来。

    倒是一旁的卢俊闻言道,“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呀,赵双刀在山东经营好些年,因为这两个人,一夜间叫官兵给剿了。这样的大仇,换了谁都得记一辈子。偏偏赵双刀因为他们二人是好官,这样的大仇就给放了。可他既然已经放下了,为什么现在又会去杀?”

    王培中转身,“我还不知道他吗?如果是他一个人的私仇,他会放下;可如果牵扯到他的兄弟……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遭难吧?”

    王培中脸上明明挂着笑,却因夕阳缘故蒙了红色而略显狰狞,“他想讲义气,我这做兄弟的,总得成全他吧?”

    卢俊闻言默了默,却是没有说话。

    王培中见卢俊不说话,“怎么了?”

    卢俊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在想,赵双刀明明是匪,怎么总想着青天好官呢?”说着,又抬头看着头顶的赤霞,“这天好像从来没青过呀。”

    “头上都飘着云呢,哪能看到天呐。”王培中朝山下走去,“好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不出所料的话,这两天,陈兴和赵双刀都得登门,还得应付他们。”

    王培中和卢俊得赶回城里,文觉作为主持,自然不用跟随。只王培中、卢俊虽然离开,文觉却兀自看着陈兴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道,“那个姓赵既然决定动手了,罗宏俊也杀了,为什么边上的陈兴不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