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异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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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江湖狗(五)

    陆危楼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风雅,很成熟,很有趣的人,他觉得像他这样懂得生活的人就应该披散着半湿的长发,待在一间被地龙烧的暖烘烘的房间里,穿一领纯丝的长袍,赤着脚站在波丝国的羊毛地毯上,慢慢的啜饮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然后填一曲新词,让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女孩,把一瓣刚剥好的橘子,洒上一点洁白胜雪的吴盐,放到他的嘴巴里去,只有这样子的生活才符合他这样的高洁之士。

    只可惜造化弄人,自己一差二误竟然干上了花红客这个要命的勾当,自从自己干上着人头换花银的买卖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天在外面挖坑砍人,而每当他神游天外希望靠幻想来换的一点点活下去的动力的时候,旁边总是伴随着这样的声音:“陆呆,你快窜到树上去看看。”、“陆呆、这条蚯蚓好肥啊,你吃不吃?不吃我都吃了啊。”、“陆呆,你怎么又发呆了,快点过来挖坑。”、“陆呆,你一动不动是死了么,那好,这次花红全归我了。”

    干着刀口舔血的买卖,搭档又是个不解风情的暴躁男同伴,陆危楼不无一次的想过:我的人生还能更糟一点么?

    看来答案是确定的。因为他,马上就要去找魔教的麻烦了!自魔教立教以来,一教之力就足以与正道四大派分庭抗礼数千年,教中劫仙、合道、纯阳、通神各种上五境的高手一堆一堆的往外冒,直到三百年前才被正道打的分崩离析,教主以下的阴阳二使、四旗令、八方行走,俱被正道锤的死的死,伤的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尤其是能躲过正道这三百年来持之以恒追杀的魔教余孽,哪一个会是省油的灯?自己一个三品境的小小花红客竟然敢去捋魔教的虎须,这不是找死是什么?陆危楼简直可以看到在不远的将来自己的骨头都在被人当边军鼓敲了!

    这时候陆危楼感觉一根手指在戳自己腰,他悄悄扭头九十度,发现身子侧后方的邵曦右手正在自己后背做小动作。陆危楼小声问:“你干什么戳我?”

    邵曦小声答:“刚刚我脑袋昏沉沉的,有些话没听清楚,找你问问。”

    陆危楼小声问:“你想问什么?”

    邵曦小声答:“刚刚这白衣小婊子说什么魔教,什么魔教,三百年前的那个还是我们以前宰的那种。”

    陆危楼小声道:“三百年前的那个。”

    邵曦小声道:“那我们为什么要接,你疯了么?”

    陆危楼叹了一口气,很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为了让你刀法更上一层楼。”

    邵曦“奥”了一声,小声道:“那能反悔么。”

    陆危楼想了想,小声道:“我们只是口头接了,又没签字画押,只要脸皮厚,没问题的。”

    邵曦点了点头,转过来对华辰歆认真地说:“华爸爸,方才儿子们仔细想了一下,爸爸和魔教叔叔的事,儿子们就不参和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爸爸还是早点歇着吧,儿子马上就走,不耽误爸爸的事了,以后生了孙子,第一个一定跟爸爸姓华。”

    华辰歆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接了,我升你们做银鲤。”随后她突然说道,“另外,我可以告诉你两个秘密。”不等两人表态,她以极低极低的声音说:“我们知道,魔教从来没有覆灭过,他们就像野原上的草,杀光一批又长一批,三百年了,足够他们把刀磨亮。所以才会有天师堂这种古怪的存在,它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一个叫“离上草”的计划。这个计划到底是什么,这是我能告诉你的第一个秘密。”

    邵曦和陆危楼两人俱是一愣,他们两个都在天师堂接活,这是如今唯一一个不在乎你的身份和过去的地方,在这里没人问你过去,无论你是名门子弟还是江洋大盗都可以在这里放榜或者接活。有人说天师堂来头太硬,是一些连四大派都惹不起的隐世不出老怪物所下的闲棋冷子,所以以一真教为首的正道四大派才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这般放纵的举动,才会在三十年前才横空出世的天师堂,短短几年间就遍布中州大地。

    所以天师堂里秘密很多,这是谁都知道的。有传言说只要在天师堂里做到金麟就能触摸到天师堂真正的秘密。陆危楼一直是铁狼,铁狼了很多年,在漫长的铁狼生涯里他看清了很多事,做一个脑袋清醒的小人物并不是一无是处,那些叫嚣着要出人头地的热血青年往往被自己的野心嚼食的尸骨无存。‘离上草’,听起来就是极富寓意的主题,应该夹杂着无数的阴谋诡计,无数勾心斗角,不知要有多少血肉的填充才能让这个计划饱满丰润起来,在这个世界,大人物就是一,小人物就是后面跟着的零,小人物牺牲的越多,大人物就越发伟大,这是陆危楼混了这么多年以来的心得。所以陆危楼不愿做这个牺牲品,他相信邵曦也不会愿意去做别人身后的那个零,两人所许所愿不顾是做天地之间一蜉蝣,朝碧海而暮苍梧,逍遥度日。

    所以头脑清醒的邵曦耸耸肩膀,说:“说实话,我们对于这个秘密,毫无兴趣。”华辰歆眼中露出一丝冷意,她笑了一笑道:“无所谓,你以后会求我告诉你的。我甚至可以先告诉你第二个秘密。”她的眼睛像刀锋一样亮起来,声音却缓缓的低了下去:“五十年前,锦州州牧陈可放被一真教靖仙司查实是魔教暗子,于是靖仙司那伙人抽魂索魄,从他那里我们才知道了魔教的‘离上草’。”

    陆危楼眼皮跳了跳,道:“华大人,这些似乎不该跟我们说吧。”

    华辰歆的声音不带一点波动,她继续说道:“‘离上草’发生在那场大溃败之前,魔教阴使奕北游提前布局,安排教内弟子混入四大派,互派死间混入对手这种伎俩并不稀奇,我们四大派也曾经派遣过不少弟子混入魔教之中,只是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与魔教相去甚远,所以在出了这件事后,四大派的高层都惊出一身冷汗,四大派内部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说自己跟这些魔教余孽没有一点干系,为了最大程度的起出这些暗桩,三十年前我们创办了天师堂,你们想不想知道,从天师堂创办以来,我们起出了多少魔教的暗桩,又冤枉了多少无辜的弟子。”

    “不想知道,”陆危楼猛的站起身来,翻了翻白眼道,“邵曦,出去晒个月亮。”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爬到山坡我想唱歌。”

    “接了,一人一千锭落马银。”华辰歆轻轻的说道。

    邵曦、陆危楼身形一顿,停下脚步,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贪婪的火花熊熊燃烧起来。

    “除此之外,只要你们能帮我查出这里面的幕后黑手,回去之后泉州府文渊阁内万般功法、千样法术皆无限制,任你们观看三天。”华辰歆继续说道。

    邵曦和陆危楼身形一怔,过了一会,陆危楼恶狠狠开口道:“人为财死。”

    邵曦咬牙切齿接道:“天经地义。”

    “那我们说定了?”华辰歆悠悠哉哉的问道。

    “说定了。”陆危楼兴奋之际,浑身颤抖,猛的坐下:“区区魔教余孽,何足挂齿。这老小子擅长什么,偏好什么给陆爷我说说。”

    正在这时,忽听“嘭”的一声大响,紧闭着的大门猛的响了一下,仿佛被给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房顶猛地洞开,灰尘碎瓦,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灰尘之中,似乎又有一条极淡极淡的影子,带着数道雪亮的刀光,猛地扑了下来!

    凛冽的危险让邵曦淬于刀火之间的神经猝然苏醒,他脊背攀起凉意,侧身竭尽全力一滚,整个身躯平平划开三米多,俯低的身子完全贴在地面。

    黑暗中看不清事物,屋内随即响起一道尖锐风声,风声凌厉而坚决地盖下来。根据经验,这是个九尺以上的人,跳起半人多高,蜷起小腿用膝盖狠狠砸向自己。

    冲击而下的气流打的邵曦皮肤隐隐作痛,他的身形恍若一尾游鱼,努力一挣,扯出半个身形。

    随即又是一道风声袭来,和前次不同,这次的声音尖锐,像是在西风中吹响的羌笛,从声音判断,袭来的是一把不知名的尖锐武器。

    上挑三分,下斩四路,封死一切的躲避角度。

    刀风扑面,激起的寒气让他的皮肤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他躲不开,挡不住,好像一条被网住的游鱼。

    “我干老母!”邵曦大喊一声,同时身形扭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此刻他头颅下塌,颅骨错位,脖子仿佛折断一般,向后漾出一个惊人的角度,随后他的体内传来暴竹般啪啪闷响,体内所有大筋都发出嘣嘣的射箭声,脊椎骨如同算盘子一般向前拨出,肌肉调动,向前挪移,竭力避开背后刺来的剑丝。而后,他的骨骼向右侧挪移,肌肉蠕动,往声音发出的相反方向生生挪移出三尺四寸,敌人判断错误,一刀砍空,躲过一劫的邵曦迅速闭嘴,静悄悄卧倒。

    “还好老子的缩骨功炉火纯青,不然今天就交代这里了。”邵曦咽下一口淤血,得意洋洋的想到。

    敌人并未放过他,这时只听风声响起,一股凌冽的寒意侵入脑海,邵曦身子及时转开,刀锋割面,初春的薄棉袄被隔开,棉絮散开,像是吹开的柳絮,邵曦腰腹间传来冰冷的寒意,随后疼痛沿着背脊攀上脑海,邵曦来不及多想,猛的翻滚出一个身位,大叫一声:“有完没有!老陆,射他!”

    陆危楼弯弓搭箭,照着邵曦发声的地方,猛然射出一箭。

    邵曦喊完就低头,长箭贴着发丝而过,“哗”的一声,击穿了背后的敌手,但似乎是打在一波水上。

    邵曦连滚带爬的起来,紧贴墙壁,背上的鲜血瞬间爬满背脊。

    他脑袋急速转动,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用的武器是什么,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还没待他理出个大概,就听陆危楼在不远处大叫:“邵呆救我。”

    邵曦咬咬牙,两手一撑,猛地向前一纵,借势踢出一记高扫,只觉得踢到一个肉体,但被踢中的物体霎时间软化,消去力道,“哗”的一声,消失不见。

    “对方也看不见我们,他是从声音上判断的!”陆危楼爬起来,和邵曦俩人背靠背站着,头顶半丈,就是房椽。

    “打不到他,”邵曦冷静下来,“他是滩水。”

    “水?”

    “没错,”邵曦用低低的声音说道:“御水成兵,来的是神通高手。”

    “这就来神通高手了?”陆危楼感觉一阵心惊肉跳,紧张道:“邵爷,到时候记得救我。”

    邵曦两眼一翻,正要讽刺他两句,猛然间,突然直接脚下一软,猛的滑倒在地,只听“笃笃笃”三声,似是强弓劲弩所射出来的箭矢,邵曦咬牙在地上翻过几个滚,狼狈不堪,慌忙喊道:“陆爷,救命!”

    陆危楼连忙扯下衣服,塑衣成棍,朝着邵曦的方向“乎乎”打了两棍,那个敌人顿时又消失不见。

    “现在怎么办?”陆危楼问道。

    “华大人,华大人,你还活着么,正主出来了,你也出来吧。”邵曦也喊道。

    周围依旧是静悄悄的,似乎这房子也只有他们两个,无论是那名袭击者还是华辰歆都像是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声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