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异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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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江湖狗

    群山连绵,波浪一样的连绵到目力可及的最远处。扶疏的树木疏疏离离像是散开在海浪中的小小的帆。此时正是暮春时节,天高风淡,几缕白云被林间晨风扯成丝丝缕缕的长条,消失在远处,阳光和暖,春绿正浓,整片天空静若蓝瓷。

    邵曦将刚刚割下的人头细细的洒上一层石灰,再用吸血黑棉将龇牙咧嘴的人头仔细包好,人头的品相直接关系到花红的发放速度,所以做这项工作的时候他一直很仔细。远处的陆危楼将自己的柘木长弓下弦。因为刚杀了人,两人都没有什么好心情,只默不作声的整理自己的行囊。地上横七竖八的插着几把长短不一的镔铁长刀,刀锋崩出大小不一的缺口,这一战打得远超他们想象的艰难。两人以坐照杀通炁已非一次,但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艰难,对手不但修出了极为冷僻的铜筋铁骨,身手更是快如鬼魅,若不是在醇酒妇人中泡软了身子,使性子中缺了几分在生死关头的狠厉,在面对邵曦最后那几式以命换命的刀势有了动摇,现在躺下的还不知道是谁。

    不过总之死的人还是别人,春光下两人带着战利品漫步前行,身旁的油菜花开的正盛,蝴蝶在春风沉醉,三三两两的蜜蜂在菜花从中舞的一派癫狂。两人一口一口喝着带来的三钱一壶的莲花白,心情总算是一点点好起来。莲花白有着清冽的酒色,少了粮食酒一贯有的浓郁的香味,多了果酒的几分清甜果香,两人都喝不惯入喉如割的烧刀子,于是这种入喉酸甜,回味甘美的莲花白成了他们每次脏活之后不可多得的享受。

    时局艰难,对于他们这些四品之下的修士尤其如此。三百年前,在正教取得对魔教的决定性胜利,在一真教凰教主的坚持下,四大派开始重新整顿整个修道界,高高在上的修道界开始介入凡人的世界。于是修者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高高在上,他们不能在像以前一样接受百姓的供奉,不能再像对待脚底泥一样对待凡人,这样的举措当然引起了底层修士的反抗,但在铲除了魔教这一最大的对手之后,以凰无神为首的正道修士在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到合格的对手,缺乏有效组织和过硬实力的底层修士的反抗还没来的拉起旗帜,便被凰无神以大义的名分粗暴的碾了过去。以宗门、血缘为纽带的底层修士们很快被日益强大的四大派打散揉碎成两部分,其中最精英的一部分人毫无悬念的被四大派吸收,长出既得利益者的嘴脸。其余的修士则越来越被日益严峻的生存问题所困扰,他们消耗的资源远远大于他们自己生产的,在没有凡人的供奉后,一部分人开始杀人越货以期获得从前的逍遥生活,而另一部分则在凰掌教宣布放江湖狗咬江湖狗以后,迅速变成了猎杀上一部分修者的花红客。他们拿着凰掌教的赏格,以大义的名分猎杀原本的同门,以此维护凡人和修者世界的安定。

    邵曦入行不到一年,陆危楼却是这一行的老手,两人联手在短短一年里干翻了无数贼心贼胆的江湖狗,在获得一笔笔花红的同时也被别人暗地里称为白狗牙尖黑狗嘴快。

    此时两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他们要去离这边最近的小镇,只有在那儿才能将手中的脑袋换成银钱,去换因为刚才一战损毁的长刀箭簇。

    走了一阵,远处小镇的轮廓慢慢的出现在两人的眼前,最开始出现的是一座不大的土墙,墙体斑驳,细细看去可以看见墙上年久失修的部分还不少。城墙上除了些许风刀霜剑留下的刻痕,也到处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的植物,这让这座苍老的城墙多了几分生气,就像城镇里随处可见的慵懒老头,靠汗水甚至是血水获取报酬的岁月已经过去了,三百年的太平盛世让他们的骨头都是酥软的,城墙或者老头,他们就这样懒洋洋躺着,享受着和煦阳光给他的温柔。阳光下,城关镇三个红砂大字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四月的日头已然很毒,守城的士兵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有了修士介入后的人世间的一切都出现了巨大的改变,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凡人力量的大幅度下降,他们再也不用结垛来防护不知从哪里来的妖魔。凡人用血肉对抗妖魔已经成为久远的传说。而这也得益于正邪一战之后,凰无神迅速组织起四大派对妖族的征伐,在少了魔教的制衡后,正教在对待妖族时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三十年的战争后,人类在凰掌教的带领下又一次获得对妖族的大胜,原本那些呼风唤雨飞天遁地的妖族三十六圣被有选择的屠灭只剩八个。而那些有不凡血脉的妖族则被四大派拘禁,成为大人物们的坐骑和宠物。妖族在这片土地自由自在的呼吸过数千年之后终于被人类拘役,正式成为人类附庸一样的存在,惊心动魄的妖族传说被人类划下句号。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和他们两个在最低端的花红客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俩现在想的就是不过是找上一间澡堂,用温暖的热水泡酥自己那因为剧烈拼杀而发硬发僵的肌肉。

    两人缓步走入城镇。朝阳下,隐没在阳光下的城门像是巨兽张开的嘴,吞食着出入城镇的来往客商。城墙上的城关镇三个字,在春日中光辉灿烂,邵曦抬头看去,在近处,那字张牙舞爪的显出一片狰狞,字迹也远不是远处那边萎靡不振,反而在阳光下显得鲜红欲滴,鲜的像是刚刚干涸的人血。

    两人缓步走进小镇,就像许多小镇一样,城关镇的街巷结为正南正北,一条笔直的道路从城门延伸出去,道路两边是各类食肆客栈,这里本来应该是热闹的,就像许多小镇一样,这里应该充斥着小贩们的叫卖声,街上人喜气洋洋或者怒气冲冲,空气里混杂着骡马、食物和劣质脂粉的味道。但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一切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招牌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街头。

    两人迅速停下脚步,压下身子,调低呼吸,邵曦低声问道:“还能射箭吗?”

    陆危楼轻轻道:“射个鬼,刚刚那个死鬼,硬的像乌龟,老子前前后后射他十来箭,射成刺猬他才肯死,现在老子手都快断了,还射个屁。”

    邵曦皱眉道:“那我们走?”

    陆危楼轻轻道:“走个鬼,老子上上下下不到十个铜板,不在这里把红货换钱,我们接下来吃什么!”

    邵曦怒道:“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陆危楼斜眼道:“你不是还有一把柴刀吗,先看看。”

    邵曦道:“那有事,老子先走。”

    陆危楼怒道:“你有没有良心。老子先走!”

    邵曦轻轻道:“上次杀白狼的时候,你先走了,这次轮到我。”

    已经完全忘了这事的陆危楼如遭雷击,邵曦心满意足的上前开路。

    两人慢慢走到镇中心,周遭更静了,只有大风吹过旗帜,卷起的烈烈风声。

    邵曦停下脚步,问道:“闻到什么没有。”

    陆危楼道:“人血味,陈的新的都有。”

    邵曦点点头,道:“够得上黄字甲榜了。干不干?”

    陆危楼道:“你丢个铜板看看正反。”

    深感专业受到侮辱的邵曦怒道:“老子这叫起卦,不叫丢铜板。”

    陆危楼满不在乎的道:“反正都是看正反,快丢一个问问前程。”

    邵曦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合在掌中念念有词,然后叮叮当当反复摇晃,撒在地上,重复六次。道:“火地晋。离上坤下,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明德。”

    陆危楼皱眉道:“说人话。”

    邵曦简短道:“游魂卦。”

    陆危楼道:“游魂卦,听起来很不吉利啊,干什么的?”

    邵曦道:“死里逃生吧。”

    陆危楼嗤笑道:“死里逃生,到底准不准,死里找死倒挺容易,死里求生可是难得很啊。”

    邵曦道:“不信你来。”

    陆危楼道:“你丢的铜板就没有准过,上次杀雷老猫就是这样。”

    邵曦怒道:“每次是你要起的,老子又不想。结果出了事就来怨老子!”

    陆危楼道:“勉为其难信你一次,对了,铜板给我三个。”

    邵曦掏出三个铜板给他,道:“干什么。”

    陆危楼满意的接过铜板,放进怀里道:“当个护身符。”

    两人慢慢挪步到县衙门口,县衙周围干净极了。自南向北的照壁、大门、仪门、戒石坊不但完好无损,而且干净的过分。

    邵曦用力抽了抽鼻子,什么也没闻到,只好求助陆危楼道:“闻出什么没有。”

    陆危楼脸色凝重,道:“味道更重了,大门重新刷过,要是我没闻错,门上刷的不是朱丹,是刚刚下来的人血。”

    邵曦道:“那怎么办。”

    陆危楼眼中闪过危险的色彩,道:“十八难都过了,还怕这一哆嗦。我们进去看看,既然做了江湖狗,就别把自己命看的太金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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