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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出庭,决定往后能不能吃上饱饭的一役

    头顶的木梁已经斑斑驳驳,原先青漆雕画的回字纹已经残缺不堪,正中央描画的那只只剩下半个脑袋的神兽,应该就是昨晚在书里看到的“狴犴”了。但看起来还算干净,至少没见到蜘蛛网随风飘荡。

    沿着斗梁下来的两根合抱粗的木柱也同样是老旧残,其中有一根都用新木头补缺了一大块,这都舍不得换一根新的。

    嘿,这古代“官不修衙”的风俗可真是......

    “威武——”

    一阵男低音的喊堂威打断了谢启的思维发散。

    正前方的屏风后转出两人。

    带头一人头顶展角黑漆幞头,身穿盘领大袍,腰系花犀革带,脚踏方头黑皮靴,长方脸丹凤眼,颌下三缕短须。

    “一至五品穿紫色,六至七品穿绯色,八至九品穿绿色.......”

    元朝将中原各地的县分为上中下三等,六千户以往为上县。

    上县,达鲁花赤一员,从六品,这个属于蒙古人专利;其次就是县尹一员,从六品,另配备县丞一员,正八品。

    谢启对比着脑海里昨晚从图书馆刨来的功课,看着那人身上的绯袍,眼神确定是从六品的番禺县县尹——叶琛叶大人。

    而跟在他身后,一身土黄质儒服,头戴裹巾的,应该就是城中人称“二老爷”的黄贵黄师爷了。

    “啪!”

    惊堂木重重一响,喊堂威立止,就连堵在大堂拦山外的刚才像麻雀般叽叽喳喳的一大帮吃瓜观众,也立马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的鸭子似的把话全都吞了回去。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叶大人危襟正坐,双手平放案桌,眼角微微抬起,问道。

    声音不大,但在众人噤声的大堂里,竟泛起了阵阵回响。

    这话虽然咋一听有点“废”,谁告谁这在诉状上不都写得明明白白么?但这个年代,识字的不多,大多数时候诉状都是由他人代写,未免有人从中浑水,流程上还是要求原告自己分说一番。

    谢启不懂游戏规则,没来得及说话,旁边那原告石上站着的高瘦个便抢先出闸,快一步跪了下去。那跪得之干脆和迅速,“砰”的一声,就连谢启都替他膝盖下的那块石头喊疼。

    “草民吴荫拱,广州城番禺人士,家住城中安和坊......”

    这家伙搁在现代,要是走演员这条路,估计影帝能拿到手软。刚开了个头,眼泪就像拧开了水龙头般刷刷刷地喷了出来,当然,前提是他知道水龙头是个什么鬼。

    虽然哭哭啼啼、断断续续地,但总归是条理清晰、断句无误,拦栅外的一众吃瓜群众都听得清清楚楚、有滋有味。

    古代缺少娱乐项目,除去初一十五例行的市圩外,就连看人砍头都是件难得的盛事,所以今天的堂审也吸引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还不忙着春耕的三叔六婆们过来捧场凑热闹。

    这个故事之前谢启已经听了好几遍,无非是说他短命的老爹谢承同志,因为科举不利而寄情于走狗溜鸟,还喜欢上了赌钱这一门爱好。因为经常出入吴荫拱经营的赌坊,一来二去地送钱之后,两人相交莫逆。

    作为好基友的吴大善人,看着谢承一步步陷入赌博的深渊不能自拔,内心感到深深的不安和愧疚,虽然这样做会有损自家的生意,但还是多次规劝他剁手戒毒,回头是岸。

    之后的发展就和后世烂俗了套的国产剧一个样,谢承执迷不悟,输光了外衣输亵裤,就在他准备搭上老婆儿女的时候,吴大善人再一次阻止了他。

    吴大善人为了谢家一家的团圆安康,忍痛借出三千两给谢承翻本,好让他在自家赌坊咸鱼翻身一回。而且,还在百般推却无果的情况下,无奈地接受了谢承以城外庄子做押的条件。

    结果同样很烂俗,谢承再次把刚套上的亵裤给输掉了。

    吴大善人本着过年不追账,追账不过年的原则,打算宽限个大半年再追账的。可是谢承回家没多久就急病死了,现在他上门要钱,却被谢承的不孝子狼心当狗肺地给骂了一顿,让他脆弱而温柔的内心受到了重伤。

    “......事情就是如刚才所述,绝无半句虚言。县尹老大人,您可要替草民做主哇!.”

    说完,抹了抹眼角,水龙头说关就关,看得一旁的谢启一抽一抽的。

    难怪后世都是演而优则导啊,这剧本......写得简直是完美。

    把一个善心生意人阻止败家子倾家荡产的故事说得有板有眼,还引得后面那群吃瓜啧啧作响,不用回头都知道很多傻子在频频点头。

    “本官自会省得。”

    叶县尹转而面向谢启,沉声问道,

    “堂下被告又是何人?”

    谢启虽然是儒生,而且还是个过了乡试的秀才公,但见官不跪这种优待也就只有老赵治下优待读书人的大宋朝才有,咱大元朝可是一视同仁,四民平等的,都得——跪!

    但跪也有不同的跪法。好比同样是走路,赌神走起来就是自带bgm。

    谢启今天没有穿着日常最多见和流行的质孙服,而是选了件褐色的直缀儒服。

    用手背掸了掸前缀上些许的灰尘,然后手一兜一撩,收到身后,双腿缓缓跪落在被告石上,腰挺肩张。和旁边的吴荫拱相比,一个是劲松,一个是虾公。

    这一别出心裁的亮相,不仅拦栅后面的一群小娘子老娘子看得瞳孔放大,就连一连严肃的叶大人也不由得微微点头。

    “晚生谢启,广州城人士,家住城东墨安坊。”

    之前打听过,这叶琛叶大人也是儒户出生,因举荐而获官,从一小小学官青云直上而到一上州父母,所以谢启先把自家户籍亮出,好博个身份认同的好感。

    果然,叶大人一边手捋着下颌的胡须,又点了几点。

    “晚生祖籍济南,祖辈自武宗皇帝至大元年迁移至广州城,至今已四十年有奇。”

    这是在摆“根脚”。

    所谓四色人等,虽然并无明文记诸于册,但蒙色汉南的区别待遇在实际中还是有着明显差别,现在说出来,至少待会有望能免掉三十棍的杀威棒。

    “家父虽于自元统元年的廷试中不幸落第,但子不言父过,虽失往日寒窗苦读之韧拔,但依然谨守耕读人家之本分,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虽说我谢家只是一耕读儒门,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也不是无立锥之地的破落户。区区三四千两银子,就家中所珍藏多年的字画古玩所鬻也足以偿还,何愁需要卖宅售田来凑?

    再者,目前广州周边田地价格,上田每亩十八两,中田十二,下田八。我谢家城外庄子水田百二十亩,旱田四十,即便计中田折算也不足两千两,而吴大官人竟肯以不足押借与我父三千两钞,这着实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居心!”

    这是在自证清白,我本荷花,奈何污泥攀爬。

    “为何晚生会有此怀疑,皆因吴大官人名声实在不堪与闻。吴荫拱,广州城人人皆知的‘冇阴功’,人人为之齿冷的印子钱庄家!

    年息一倍,如无力偿还,次年连息再翻一倍,如此推算,一两银子翻番十年,连本带利高达一千零二十四两。岁有倍称之积,如羊出羔,故又称羊羔儿息。

    有借此贷者无不是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试问这样毫无良心廉耻之人,如何会行善于我家?”

    这就是赤裸裸的抹黑了。

    表明身份,立起牌坊,抹黑对手——庭审三连。

    这是昨晚在图书馆泡了半夜刚学到的新技能。

    而这边被泼了一身墨水的吴荫拱也跪不住了,转过脸来大声骂道:

    “你放屁!”

    “你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