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相思一夜天涯远
参辰拽着我的手,力气之大差点勒断我的骨头,我啊地一声叫,刚想揍他,却见他垂着头,眉梢也耷拉着,似是无比地伤心:“我对你什么感觉,难道你真的感觉不到?”
我愣了好久,实在不理解他这又是在抽什么风,想了半天只能猜测他大约是想向我诉说关于对夫君的情意,希望我离开夫君之类的话,毕竟方才他屡次发神经,也都是因为我提到夫君的缘故。
我暗暗地叹气,毕竟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人,我一个活了快两百年的老妖精,总不能太过欺人。于是我装作母爱泛滥的模样,伸出没有被拽住的手拍拍他的肩,安慰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只是你跟我说又有什么用呢,这种事情,还是要你情我愿。只要夫君愿意,我也是愿意的。”
参辰一脸吃惊又震撼地看着我,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你……说什么?”
我语重心长地说:“世间之事,唯有生命的离去和感情不能勉强。你说对不对?”说完这番话,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这么深奥的话是怎么被我想出来的。于是接着又说,“只要夫君也对你有真心,我愿意退出。”
参辰神情古怪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心说莫非是被他看出我只是在敷衍他?然而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我极为震撼的事——他俯身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又迅速离开,快得仿佛蜻蜓点水。
他望着我,“这是我的心意,你明白了吗?”
我的反应第一次如此之快,一瞬间全都明白了过来,紧接着清脆地一巴掌挥上他的脸颊,不管手是不是会真的断掉,硬是挣脱了他。
“没有下一次!否则,我们分道扬镳!”我转身即走,身后参辰大喊一声我的名字,似乎要扑过来,就在我躲避不及之时,眼前一阵冷风掠过,一道身影已经结实挡在我身前,拦住了参辰。
“夫君!”我大喜,像雏鸟一样躲到他身后。
夫君脸色极为沉重,三招制住参辰,迫使他屈膝半跪在地,这个姿势极为屈辱,虽然我气他方才无礼,却也不想他受此侮辱,更重要的是此人心眼小,行事又不光明磊落,以后必会报复,我怕有后患,于是轻轻拽一拽夫君的衣袖。
“算了吧,以后就当不认识他,我们走吧。”
夫君冷眼对上他充满仇恨的目光,慢慢地松了手,依着我所说放过了他。
“以后,你就跟在我们百步之外,取回海神珠后,各自天涯。”
我挽着夫君的手离开,临走之前看了他一眼,他眼神里的滔天仇恨叫我心惧,相处几个月来,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似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
“乌木!”他歇斯底里地大喊,“你既然爱她!你敢不敢跟她说真相!”
夫君没有停下来理睬他的意思,我虽有疑惑,见夫君没有理他,也就懒得理他——这人,都说了多少次认错人了,夫君的名字是良时不是乌木。
“十年前你为了甘霖白露和我姐姐成亲,十年后你连跟徐徐说真相也不敢吗!?”
我停下了脚步,望着夫君。
之前夫君说他弄错了,我信。可如今他提到了甘霖白露,那就真的值得推敲了。
参辰一步一步走过来,口中念着诗
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你若是不爱我姐姐,为何要给自己改名为良时?你若是爱我姐姐,为何和旁的女子共称夫妻!”
我觉得很混乱。
夫君的脸色沉如黑夜,每一个字仿佛从牙齿里逼出来:“我说过,你认错了!”
参辰笑了,跟个小疯子一样,虽然看着夫君,却对我说,“徐徐,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取得甘霖白露的?”
我愣愣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甘霖白露的,我只知道他从人间回来后,更加沉默寡言,而且总是抱着一把琴。
琴……
“甘霖白露是本门镇教至宝,我姐姐是守护白露的弟子,他盗窃不成,便假装家道中落的读书人,骗取姐姐感情,最后与她成亲,顺利盗取甘霖白露!”他冷笑,“可怜我姐姐,心系负心人,宝物被盗之后第一时间竟不去追捕,而是掩藏真相,直到被掌门发现,被逼自刎而死。可怜她宁可死,也不说出你的去向……而你不过十年之间就同他人卿卿我我,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懦夫!”他颤抖着手指,眼睛里布满红丝,就像野兽一样盯着夫君,好像随时要扑上去撕咬他。
我心跳如鼓,脑子里钝钝地痛,像要炸开来,但手还是仅仅抓着夫君的。若非如此,他一定会扑上去一掌打死参辰。我虽不想承认这样的真相,但我知道,这一切一定都是真的。
——有一个女子,为了夫君甘愿赴死;有一个女子,因我而死……而他们,真正地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我无意识地念着这首诗,垂下头去,夫君抱住我坐在地上,一遍遍唤我的名字。我想他一定以为我神志不清楚了,于是我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证明我清醒得很,“夫君……我想睡觉。”
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夫君就守在床边,旁边摆着药水和绷带,参辰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动了动手腕,发觉一阵钻心的疼痛,就不敢再动了。
夫君知道我醒了,却一句话都没有,仔细地给我的手腕沾上药水抹匀,动作十分轻柔,几乎没有疼痛。
我望着他、他上着药,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夫君……”我突然很想告诉他一件事,于是我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有一个美人救我的事。”
夫君低头为我绑绷带,没有抬头,只低低嗯了一声。
我说:“她说……她叫嬿婉。”夫君正在打结的手指一颤,绷带猛抽紧,疼得我鼻子眼睛都要挤在一块儿了。
夫君却愣着,完全没有发现我疼得扭曲的脸。
“你……说什么?”
我们很快离开了百花城,这里实在是一个不让我有什么好印象的地方。一路上夫君和参辰约好似的一左一右跟在我身后,乍一看有点像左右护法,两个人皆是黑脸冷面,三人走在路上颇有王霸之气,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当时在客栈,我问了夫君有关琴的事,他承认当初重回人间,将嬿婉的魂藏于琴中。我觉得有些搞笑,当初自己还以为这是夫君的精魂所在,拼了命不敢让它受一点伤。
我想他一定很喜欢嬿婉,毕竟那样漂亮一
个美人,又为了他付出了性命,善良得让我都羞愧。
我问夫君:“嬿婉若是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夫君沉默着,没有回答我。
他望着琴,我望着他,我想我明白了。
离东海还有三个月的脚程,我以前觉得路途那么遥远,现在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再有三个月,等我们偷到海神珠,等嬿婉重生之后,我就得和夫君分开了。
红豆杉老头说得不错,只要做了夫妻就不会分开,却没跟我说,做夫妻是要拜天地、喝合卺酒的……
当初嬿婉为了夫君,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最终却是为了救我。我想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将夫君还给她。
如此一想,难过归难过,却也能说服自己,
我走进夫君的房间,用事前练了无数遍的微笑脸面对他:“我有话和你说。”
参辰正脱了衣服准备睡觉,我瞥了他一眼,暗示他先出去一下。参辰倒是听话,拿上衣服一边穿一边往外走。夫君冷不丁叫住他,对我说:“夜深了,我们都乏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罢。”
我自发坐到他对面,笑着说:“好啊,那就我们三个人起说。”
夫君眉头皱起来。
“我……”甫开口,夫君忽然站起,拖着我的手径直往外走。客栈外面有一棵红豆杉,高高壮壮的非常年轻,我想起了林子里的那棵老妖树,突然发现我当时宣称要和夫君做夫妻,到今日要和他回归做朋友,都有一棵红豆杉作证——只是一个是成了精的,一个是努力正在成精的。
我笑着把我这几天想通的东西告诉夫君。
“虽然我只和嬿婉姑娘见过一次,但她救我却不止一次,人间不是有句话吗?叫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且她对你情意深重,你也对她恋恋不舍。对不对,乌木?”这么多年喊他夫君我已经习惯了,如今再喊他本名一时有些怪异。
我更喜欢喊他夫君,也喜欢看他被我吵嚷却永远不会发脾气的样子,喜欢他跟我说话——虽然大多数不是什么动听的情话……他的点点滴滴,我牢记心头。我喜欢他,所以我不想看他为难,如果我放手可以让他开心自在,我愿意选择离开。
乌木沉默着。
“乌木。”
他并不看我,漆黑的眼眸里深得看不见任何东西。看他这副模样,我心里有几分暗喜,却又十分不忍。喜他心里终归是有我,不忍他左右徘徊,在我和嬿婉之间抉择不下……
我狠了狠心,道:“你现在又何必做出犹豫的模样给我看呢?在你决定去东海的那一刻,你不是都已经做出了选择了吗?”
乌木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吼:“那不一样!”
“你总归是想她活过来……不是吗?”
乌木闭口不言。
我继续说:“你们是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回来,却发现你不要她,会多么难过。”我抬头,看见参辰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我们。
“我和她之间,你亏欠她更多,乌木。”
我擦过他肩头离开,参辰看我走过去,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我抬手制住。
我很累,不想和他谈论任何话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