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魔独孤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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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家灭

    四人在山间找到一处山洞,生了堆火。火光照亮洞里,许开看到两女面容,轻轻一笑。环儿面上一红,道:“公子笑什么?”许开看了不孝一眼,笑道:“难怪独孤兄弟会惹出这么大事端,还把随身的宝剑都交了出来,原来两位是这样的美人。”环儿面色更红,低下头去:“公子误会,独孤公子,本只为了我家小姐一人。”不孝大窘,郝嫣却叹道:“原来他姓独孤,我与他之前曾有一面之缘,他……只是出于故人之谊,出手罢了。”



    环儿见她又要落泪,安慰她道:“小姐也不必过于担心,人人都看得清,又不是小姐杀的那个完颜德,而是独孤公子把我们给掳走的。”郝嫣摇头,却已落下泪来:“没用的,没用的……况且,当时我们也没有挣扎呼救……”



    不孝惊道:“郝姐姐,你到底在担心什么?”环儿眼眶泛泪,欲言又止,郝嫣却只哭泣。许开见此,已猜到了几分,叹道:“没有挣扎呼救,并不稀奇,大凡武林中人,谁不知有点穴手法。只是贼人穷凶极恶,哪会再想这些……”郝嫣泣道:“别说了!”



    不孝知道她必有什么重大隐情,想要帮她,可是见她极度痛苦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再问,心间也是痛苦已极。许开看他们陷入这等死结,甚是不忍,劝道:“郝姑娘,时间可不等人。你有什么难处,如果独孤兄弟帮不上忙,许某也不会赞成你说出来。可是你不知道,独孤兄弟的本事,实已超出你的想象,那些贼人,还奈何不了他。”郝嫣摇头道:“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人,可敌人不但有数不清的官兵,还有整个渤海堂的鹰犬爪牙。你们应该知道,渤海堂到底有多可怕,他们有数不清的杀手,从来被他们盯上的人,没有一个会有好的下场。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不孝道:“原来郝姐姐还是担心我对付不了那些贼人,会白白送死!我虽还没有尊师通天彻地的本事,可要对付金贼那些鹰犬走狗之辈,自信还是绰绰有余,哼,就是遇上了那渤海堂主高庆升,又有何惧?!这事本因我而起,你尽管说出来,我定然替你排忧解难!”



    大家听他说得慷慨,都是心神摇动,环儿苦苦求道:“小姐,那我们还是说了吧,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呢。”可郝嫣低头流泪,还是不肯点头。许开见不孝向他看来,轻轻一叹,拾根枯枝在地上悄悄写了个“家”字。



    不孝一惊,霍地站起:“那些狗贼!我知道了,完颜贼子抓不到我们,无处发泄,难道就要拿郝姐姐的家人是问了么?!”他自小没有家庭观念,母亲去后,更已忘怀家为何物,是以竟一直没有向她家人想起。环儿见他已经猜到,忍不住泣道:“你就救救我们小姐一家人吧!完颜德派人去跟我们老爷要小姐时就说……说……”



    “说什么?!”不孝急问。



    “老爷为了婉言拒绝,曾借口小姐已有心仪之人。可那些人带话说……若是小姐胆敢有任何不从,包括潜逃、忤逆、耍滑等,必将郝家杀个鸡犬不留……”环儿道,“可怜我们小姐……只知对方是锦州完颜府,却不知要嫁的……竟是完颜德那个老贼!”许开道:“如此说来,如今完颜德已死,其子完颜惠一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顽劣之徒,他见父亲惨死在刺客手中,一定会疑心是郝姑娘跟人串通所为,从而迁怒郝家!看来,郝家之难,不止是牢狱这么便宜,而是灭门!”他急道:“郝姑娘,你快带上独孤兄弟回家救人,能救多少是多少,兴许还能救出些人来!”



    不孝大惊,气道:“完颜狗贼!郝姐姐,你怎么不早说?快走吧!”郝嫣却摇头哭道:“太晚了!我们再快,又怎么快得过完颜府的飞鸽传令?我们去救,非但赶不上……更等于是自投罗网……”



    “不!”不孝眼中带泪,斩钉截铁地道,“就算是已赶不上了,难道郝姐姐不想为你的家人报仇么?何况,你若去了,你家人还有一线希望,可你若不去,他们就必死无疑了!”他心中无比愧疚,想:“郝姐姐,此事是我鲁莽,竟要害得你家破人亡。我深知失去亲人孤独伶仃的痛苦,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又怎能眼看着你步我后尘?”



    郝嫣抬头看着他眼中决意,想道:“是啊,既然他说他不惧万千敌人,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人遇难而毫无作为,也不能让他们白白惨死。大不了,就让我跟着他死在一起。”便点了点头。



    “好!”不孝拉起她手,即向许开与环儿辞行,许开道:“这里离锦州城太近,也无法生活。我打算带着环儿姑娘先行离开,沿着海岸南下,或许能够有幸遇到我梁山的海船和兄弟,我们便安全了。但无论如何,我们都相约十一月末,在兴城海风楼相会,你们觉得怎样?”



    不孝答应,环儿洒泪道:“小姐,你一定要和独孤公子安全返回,不要丢下环儿一个人。呆子,你本事那么好,也一定要保护好我家小姐,把她给我毫发无损地送回来。”两人答应,两女相拥而泣。之后,不孝抱起郝嫣,在她指引下飞速下山向北赶去。



    不孝马匹早在动乱中丢失于锦州城中,这时夜色茫茫,他轻功再好,带着郝嫣终不可长久。所幸不久恰遇一支出城搜捕的金兵,不孝一摸怀中,还有一些筷子,便低头问郝嫣:“郝姐姐,你会骑马么?”郝嫣摇头。不孝只得将那带头的金兵射倒,夺过马匹合乘一骑,打马便逃。其余金兵措手不及,纷纷调头追赶射箭。郝嫣本在不孝身后,不孝怕她受伤,忙反手将她抱到怀里,另一手朝着追兵连续射击,那些追兵纷纷中筷,跌得人仰马翻,只一会便消失无踪。



    马匹在大道上奔驰,借着天上微弱的星光与地上雪色,只勉强看得清道路树影。郝嫣身体虚弱,不由紧紧蜷缩在他怀中。不孝感知,也用大衣牢牢将她包裹,抵挡寒风。二人紧紧贴在一起,郝嫣感受着他雄浑的心跳与如炉的体温,只觉如梦似幻,而不孝贴着她耳鬓,闻着她散发的少女体香,更不自禁地微微迷醉,只觉她温软如玉,当真是这世上罕有美好的人物。



    也许是他怀中太过舒适,也许是夜路太过迷茫,郝嫣神思已损耗过多,听着马儿蹄声无尽,不久便昏沉睡去。



    等她醒来,蹄声依旧,天色早已大明。



    “你醒啦。”



    抬起眼来,首先看到的便是不孝低头关怀的眼神。



    她微微一痴,点了点头,道:“你……一夜没睡?”不孝轻轻一笑,道:“傻姐姐,我若睡了,咱们不早被马儿丢到不知哪个草丛里去了么?再说,”他神色一正,“此时事关郝姐姐一家安全,我又怎敢有一丝懈怠?”



    郝嫣坐直身子,道:“你神功在身,自然不累,可马儿……”此时马匹气喘粗重,奔跑速度早已大不如前。不孝道:“是啊,等到了下个城镇,我们便换匹更好的马儿。”



    郝嫣看着沿途景物,思绪万千,既为家人祈祷平安,企盼能尽快赶到他们身边,又不禁沉醉于这时紧紧依偎在他怀中的情境,只怕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福份。过了一会,她缓缓道:“到现在,你还不想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不孝一怔,恍然道:“是了,郝姐姐早就告诉了我姓名,可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你自己名字,害得姐姐还得开口询问,真是失礼!我姓独孤,名不孝,姐姐直呼我名就可以了。”



    “独孤不孝?”郝嫣嘴角轻轻一扬,“你爹娘怎么会给你取个这么奇怪的名字?”不孝一叹,道:“这个姓名于我,倒真是再确实也不过了。郝姐姐,你的家到底在哪里,离顺州有多远?”郝嫣道:“我的家么,本在辽东一个小镇。”不孝问道:“那怎么……”



    郝嫣道:“父亲为官,经常调动。那日,其实只是父亲升迁,我们经过顺州。是我任性不听父亲的话,偷偷溜出来玩……自从离开父母兄妹,他们便赶往义州。但他们携家带口,走得不快,现在,应当还在途中。”



    不久遇到一座小城,二人换过马匹,草草买了些包子在路上吃了,风雪兼程,当天下午已达义州。向人打听,郝老爷还没来到。二人只得再向顺州方向急赶。



    郝嫣焦虑已极,心中生起不详预感。不孝也心急如焚,只盼此行终不白费。约有半个时辰,前方遇见一座村庄,忽闻有百姓咋呼:“杀人啦!五里坡杀人啦!大家快去看啊!……”村中老少争相前往事发之地,有人惊问:“什么时候的事,死……死了一个还是几个?”



    “没多久!死的……全……全是官家老爷仆人小姐,马车财物都……都散了一地,也不知是哪些丧尽天良的强盗干的!”



    二人闻听都悚然一惊,郝嫣脸色刷地煞白,不孝强作镇定,连忙安慰她道:“不一定是他们,也许,真的只是强盗杀的几个官商……”郝嫣摇头哭道:“不!你没听到吗,哪有不抢财物的强盗,却专门杀人……爹!娘!”



    他们马不停蹄,循着村民赶去的方向,很快便望到那五里坡,远远只闻喧哗争抢之声,附近的村民百姓都已赶到。不孝蒙上面巾,二人飞马冲进人群,只见大道上尸横遍地、车乱物散。



    “爹爹——!娘亲——!”郝嫣两声凄厉喊叫,如一支利箭,刺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那些百姓虽然惊恐于如此惨烈的场景,但看到地上无数散落的碎钱财物,却禁不住贪利之心,不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救护垂死的伤者,反而陷入哄抢与相互争斗之中。这时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呼喊,顿时如五雷轰顶,看着她朝父母亲人飞扑上去,跪在血泊中嚎啕痛哭,仿佛世界都因此一静,唯能听到她那无比凄楚的哭声。



    不孝跌下马来,也不禁颓然跪倒。他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行程不可谓不快,可还是慢了一步,不由俯在地上痛哭,“郝姐姐,是我害了他们,害了你!”心中愧疚悔恨已极。



    郝嫣的父母死在一起,旁边是他们的儿子、儿媳和两个小女儿,诸多家仆丫鬟则乱躺一地。郝嫣依次呼喊他们,查探他们脉博鼻息,却没有一个还有活气。她颓然磕头:“爹,娘,是女儿不孝,不听你们话,大哥,嫂嫂,妹妹,张伯……是我该死,是我害死了你们……”



    不孝上前扶住她道:“不是你,不关你事,都是我害的,都怪我无知鲁莽,杀了……杀了……”



    “不!”郝嫣摇头,心如针扎,几欲滴出血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都怪我……都怪我……”



    忽然有人叫道:“这里还有人活着!”



    二人连忙赶去,原来是路边枯草丛中躺的一名丫鬟。她腹中中了一刀,此时醒转,也只是回光返照,气若游丝:“小姐……你回来了。”郝嫣流泪点头:“我回来得太迟了。”不孝问道:“你看到了,是什么人干的?!”那丫鬟道:“是……渤海堂……杀手。他们认清了……是老爷,二话不说,上来……就杀人,一个……都不放过……”



    不孝怒火攻心,将拳头捏得格格作响:“渤海堂!完颜惠!你们一个都不放过,可以!我独孤不孝必以血还血,你们一个也休想逃掉!”



    那丫鬟听得此话,心中感动,眼角掉下一滴泪水,随着眼神迷离,很快便撒手西去。不孝想要问她凶手去向,也已迟了,郝嫣痛哭失声。



    不孝擦泪起身,对众乡民道:“麻烦众位乡亲,可有人知道凶手去往何方?如有知情,在下定当重谢!”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多摇头不知。这时出来一个老汉,泪眼婆娑地道:“人已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们就看开些吧。我虽然看到那些恶人的去向,可那些人这般凶残,我告诉了你们,你们去追,不是害了你们吗?”他转身面向众乡民,说道:“看他们年纪轻轻,就遭受这样的不幸,你们难道忍心吗?这是作孽啊!来来来,把东西都还给人家,积些阴德吧。”众乡民面有愧色,可到手的东西要退回来,还是难以罢手,不由都犹豫不决,有的心善,便上前退还,有的却偷偷溜去。



    这时郝嫣站起身来,道:“钱财身外之物,就当送给各位乡亲,只是……”乃欠身施礼,流泪道:“还请这位大伯告知那些凶手方向!”不孝也抱拳道:“不错,还请大伯成全!大伯放心,我们自有分寸!”



    那老汉道:“看你们金童玉女,我只是舍不得让你们去投罗网啊。你们真的知道分寸吗?”两人点头,老汉叹道:“今天午时我在山中砍柴,看见一群带着刀剑武器的黑衣人骑着马经过山下,有说有笑地,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回来就发现出了这事。看他们去路的方向,应该……是东南方。”



    两人谢过他,不孝又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给他,他却不要。郝嫣只得向他一拜,又伸手从头上取下一支金钗,递向他道:“我还有一事,想请众位乡亲帮忙。我亲人尽丧,烦请……烦请各位一同动手,帮我将他们……入土为安!我无以为报,只剩这枚金钗,事成之后,各位将它变卖,分了可好?”



    老汉目询众人意思,摇头一叹,只得收了金钗。不久,众人便在坡上挖了二十几道深坑,依次放入死者。掩土之际,郝嫣从母亲发髻间取下一支木钗,作为纪念。



    拜在众墓之前,郝嫣泪流满面:“爹爹,娘亲,大哥……我对不起你们,不能给你们好好安葬,恶人……还在追杀我们。但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不孝绝决说道:“罪人独孤不孝对天起誓,定为各位报仇雪恨!如今凶手在逃,请恕不孝和郝姐姐不能久陪!”



    二人再拜过后,上马循着老汉所指道路,飞速追去。



    辽中的道路四通八达,到了岔路口,不孝问道:“郝姐姐,你说恶贼会走哪条道?”郝嫣道:“渤海堂总堂在辽东,这些恶贼应该是往那边去了。”不孝又下马察看雪路上马蹄踪迹,确定了道路继续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