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魔独孤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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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辩道

    二人正要发力追赶,这时忽从尘烟中返出两骑回来,挡住前路,只见黄衣大袖、秃头铁棍,却是两个和尚。肖树哲勒马笑道:“两个和尚不好好在庙中吃斋念佛,却来这里助纣为虐,难道不怕把你们的佛祖气活过来么?也好,我们就陪你们玩玩,谅那活女老贼也逃不出老夫的手掌!”



    他们这么一顿,身后那些金兵及黄河帮一干人等又围了上来,堵得周围水泄不通。那老和尚约摸五十岁上下,态度倒是慈和,竖掌念了句“阿弥陀佛”,道:“贫僧法号传法,”又指身边的年轻和尚,“这是贫僧弟子仁清。我们本是少林弟子,唉,只惜于济世救苦的修行上与同门师兄弟意见出现分歧,这才不得已下山,暂留这金兵营中。佛祖说,众生平等,金兵虽然作恶多端,但贫僧见二位杀气过重,只是不忍见二位再多添杀戮,多生孽障。”肖树哲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两个佛门败类,难怪会被逐出少林!想少林本乃武林之泰山北斗,只因得罪了金贼,便惨遭围攻屠戮!你们两个秃驴如今非但不思报仇雪耻,还帮着金贼为虎作伥,当真是将金贼欺师灭祖的罪恶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那仁清听着,头便低了下去,传法却只是叹道:“屠我少林者,非活女之辈,我自恨之,然若反手报复,非但有违佛祖本意,与对方亦无区别。贫僧留在金营,只望渡得金人悬崖勒马、幡然悔悟,以拯天下万千生灵,又岂会是为虎作伥?”肖树哲大笑一声,对不孝道:“徒儿,你觉得方才这些金贼可是被这两个和尚渡化了没有?”不孝摇头道:“以方才徒儿所见,这些金贼骄横可恶之极,连一丝善意也没有!”



    肖树哲冷笑数声,眼睛盯着传法,口中则继续对不孝道:“不如为师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从前有个王子与人在外游玩,看见山谷中一只母虎正在为一窝小虎喂奶,自己却饿得瘦骨嶙峋,以至母性将失,欲要啃食自己亲生的小虎。大家都看得感动,这王子更是善心大发,一会儿等人都去后,他便跳下山谷,竟要舍身饲虎。可那母虎实在是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王子到它面前也是无能为力。于是王子在自己颈上戳了一个大洞,将滚滚的鲜血送给了母虎喝了。母虎这才有了力气,随即将王子吃得只剩一堆白骨。王子虽死,却以为自己以一命换得数虎性命,功德圆满。你以为如何?”



    “阿弥陀佛,”传法竖掌道,“不错,这个王子正是我佛始祖。”不孝略一思量,却道:“这个佛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虎一家是得救了,殊不知此后会有多少无辜野兽甚至是人将葬身它们虎口,这个功德,只怕还不足抵其后果罪孽十分之一。”肖树哲哈哈笑道:“我徒初出茅庐,却比这个愚蠢的和尚聪明何止百倍!佛陀传教,总是只能愚弄世上的善良之辈,叫他们清心寡欲、舍己为人、绝子绝孙,却无法教化、清理那些凶恶之徒,反而屡屡阻挠我等铲奸除恶,纵容恶贼性命!佛陀使世道之上好人越发凋零,而恶人越发昌盛,自以为抑恶扬善,实际却抑善扬恶,其罪大恶极,无人可比!”不孝亦道:“不错,真正该去喂老虎的,是那些专门残害好人的恶贼!”那仁清瞠目结舌,实是生平第一次听得如此惊人道理,一时不禁有大彻大悟之感,然思从前师尊的苦心教诲,与之实在是水火不容,心中不由绫乱之极。



    传法心中着急,神态便微有窘迫:“我佛慈悲,普渡众生,要使天下安生,人心向善,善者纵然更善,而恶者亦可点化成佛。人心善恶,本在一念,非为定势,施主执念如此,是不知我佛本意。”肖树哲冷笑道:“徒儿,那依你看,若是有个恶人,害得你家破人亡,就如同你娘说的那个大魔头,他杀了一百个人,然后幡然悔悟,你是否就该原谅了他,从此既往不究?”不孝想起那个大魔头的般般恶绩,只恨得怒火中烧:“如果悔悟就可以抵消罪过,那世上还有什么公道可言,每个人岂不是都可以先作恶再后悔?!你这和尚说得也太不知耻!”



    传法竖掌道:“施主误会,悔过并非抵过,而是以善行弥补从前的孽障、以功德抵折过去的罪过。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冤怨相报何时了,以怨报怨,并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给对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于双方都更加有益。要知世间宿命,皆是因果报应;功德业障,俱使命运轮回。前世积善修行,方得今生善果;今生消弥业障、功德无量,必得轮回后世。得饶人处且饶人,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我修我行,只需尽力,他若不化,也是他的业障,又怎奈何?”



    不孝耳听他言,心中不由想:“不知何故,这和尚的说辞,倒与母亲有几分相同。”肖树哲却听得不耐烦:“什么前生后世、功德轮回都属虚无,俱是佛陀欺骗世间俗人的把戏!老夫只知行侠仗义、铲奸除恶、济世救民才是天下最大的功德,纵恶行凶才是天下最大的孽障,遗祸不尽!金贼罪大恶极,莫说他们全无悔意,就是悔悟,老夫也照杀不误!和尚你甘当金贼走狗,助纣为虐,却将自己说得如此高尚,当真口舌如簧。不知相比你这无人能及的诡辩之术,你这武功又是如何?”他探手一挥,也不见他转身去看,忽地挥出一条长蛇软鞭,“啪”地卷起数丈远处外围一名黄河帮弟子手中的精铁短鞭,往回一送。那人未及反应,便觉手中一空,但见不孝手一举,随身武器已握在他手。



    众人见他如此身手,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想要是他鞭上有根短剑,岂不是指哪打哪,十步之内随意杀人?!面面相觑间,都不觉握紧了手中兵刃。



    肖树哲收起软鞭,令不孝道:“再让为师看看你的短鞭修为,也试试这和尚的深浅。”他目光对周围一巡,森寒无比:“敢有异动者,杀无赦!”众人见他身陷重围,却殊不在意,反似运筹帷幄一般气势万千,无不惊服。



    不孝丢了枪支,持鞭夹马便向传法攻去,纵身一跃,直扑敌阵。传法无奈,只得起棍迎敌。不孝力贯双臂,奋力拔打铁棍来势,方一接触,便感这和尚果然功力深沉,远非之前的霸天虎、钟万全之流可比,隐然竟招架不住,只得借力闪动身势,强行攻入对方近身棍阵。传法虽早知他强悍,但想他毕竟只是个少年,出手时便收了几成力,不想此刻他竟一招突破自己棍阵瞬间攻到眼前,再想挽回已然迟了,只得跃身下马避过。



    众人素知传法f功力十分了得,哪想转眼便被不孝迫下马来,都是吃惊。肖树哲笑道:“这震魂鞭本来用短鞭使并不适合,不过方才使得还算不错。”不孝一招得逞,二招接上,使开这整套“震魂鞭”朝传法猛攻。传法再也不敢轻敌,也全力使开一路“小夜叉”棍法,边守边攻棍路大开,风势如虎,脚下阔步盘旋,当的是威力惊人。其兵铁交鸣之声当真震得人耳裂魂散,那些内功稍弱的不堪难受,纷纷捂紧耳朵,哪还能好好观阵。但不孝再也无法震动那千钧棍势,不得不常常借力趋避,投机取巧。他自出山以来,首次遇到此等强敌,终于被迫全力运兵,心中便生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好胜之心,激发出无穷潜力,一时灵思泉涌,手中短鞭运转如飞,竟将传法神通广大的这套棍法斗了个旗鼓相当,众人看去,便似是他以空手斗棍网,不禁骇然!但他们哪里知道,不孝能以小小短鞭战平传法此等刚猛的铁棍,只是凭的一股心气。相对传法,他功力本就差距甚大,加之此时斗法兵器上又吃了大亏,极耗内力,很快就露出败势,从开始的进攻到相持,又到全力退守,直逼得面红耳赤,终于不得不弃阵一个闪身退了回来。



    “好!传法大师不愧是一代高手啊!”众人纷纷喝彩,看见传法一战下来,却是脸不红心不跳,似乎已经胜利在望。传法却全无得色,反是一脸愧意:“这位小施主天纵奇才,贫僧适才占尽便宜,实在胜之不武,惭愧!”不孝看他如此谦逊,心中不免对他多了些好感,转首也愧对肖树哲道:“这传法大师果然厉害,徒儿已尽全力,还是败了。”肖树哲倒毫不在意:“你只说对了一半。”转对传法道:“算你和尚还算明白,方才这一战,只是我徒儿学的一点旁门左道,姑且算作一道开胃小菜,作不得数。”他看看不孝背后青布缚着的青锋宝剑,道:“徒儿,也该是你亮剑的时候了。”



    众人不由都看向不孝,只见他依言取下背后宝剑,解开裹缠的布封,那宝剑光华外露,当是熠熠夺目!传法见了这剑,脸上一诧,竖掌道:“不知这位小施主与故人‘追风快剑’独孤修有何渊源?”



    “独孤修?”不孝虽然听过母亲叙述家族往事,但母亲却从未提及其中姓名,是以一时愣住。肖树哲有意为他隐瞒身份,接口道:“此剑是老夫从故友手中所得,故友追风剑孤苦临终,不得传人,因此特托老夫接管此剑,必找一位正直可靠之人传授。”言下之意,叫人误解是他传予了这座下爱徒。传法惊道:“原来他已经仙去了!阿弥陀佛,独孤故人一生凄苦,亲人尽丧贼手,是以满腹仇恨,终生不能放下,实在叫人可悲,可叹!以他心性,临终传剑于施主这样的豪杰,倒也合情合理。”不孝听到这里,已知独孤修便是母亲曾经日夜牵挂的父亲、自己的外公无疑,连忙问道:“那你可知那个害他全家的贼人到底是谁?”传法看他神态,心中略奇,竖掌道:“贫僧也并不知详情,只知那人曾是枭雄孔彦舟属下一名得力高手,当年害了独孤故人一家,自己也就死了。听说独孤故人却并不肯就此善罢,从此四处寻访此人身世家址,意欲以牙还牙。今闻他终究郁郁而终,怕是并未找到。”不孝听得伤心,恨道:“真是便宜了此贼!”俄又问道:“孔彦舟又是何人?”传法见他满眼都是仇恨,再也不肯多说,只道:“施主心中恨意,徒叫我佛伤心。往事俱已,何不放下仇恨,珍惜眼前所有,弃往开来,自得一片新天。”



    不孝仰天笑道:“你倒说得轻巧!此仇不共戴天,你不说他是谁,我自会找到他!来罢,我们再战一场!”说着“锵”地拔出剑来,纵身疾上,但见青光如洗!他久不握剑,此时宝剑入手,只觉神意一振,立时人剑合一,心间充满无限快意,使开那“决杀三十六路”,当的是凌厉勇猛、一往无前!传法见势哪敢怠慢,甫一接招,便感对方剑法造诣奇高,与方才相比实是有了极大区别,就像换了个人一般,顿时左支右绌,难以招架。而且他宝剑果真出奇锋利,当是催金削铁,但与铁棍接上,必定损削。众人只见不孝剑光流闪,一路高歌勇进,杀得铁棍屑末纷飞,而传法连番防守,又怕铁棍被斩,后退不已,全无转攻之机。肖树哲这三十六路剑法本是以一克众的神勇杀技,此时被不孝略加变通,以一对一,加之宝剑在手,更添凌厉,饶是传法f功力深厚,亦是再也无力回天。他剑法纯熟,此时运剑便如行云流水,哪想给对方一个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