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魔独孤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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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擎天峰上

    二日清晨,不孝睁眼一看,师父床上早已空空,忙起身出洞,原来其正在一株松下打坐运功疗伤。此时天混地浊,这高峰间云缭雾绕,当是如梦似幻,肖树哲便如天界神冥,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肖树哲觉出不孝已来,缓缓收功起身,对他一笑,指那头顶松树道:“此,天赐甘露,看为师如何收集。拿罐来!”



    细看那树,满树松针密密晶结无数露珠,在晨光中闪闪烁烁。不孝忙取来一只大罐,只见肖树哲大袖一举,旋臂风生,瞬间一股气旋将树上万千露滴抖落笼聚,集成一只偌大水球,“哗”地一声推入不孝罐中。



    饶是不孝冷静,且早知肖树哲神奇莫测,此时也不禁呆立当场!



    “哈哈哈!”肖树哲捋须笑道,“还愣着干什么,为师好久没吃过地道的水煮鸦了,现在有了水,再取我弓箭来!”说着望头顶石颠松林间,一群乌鸦正在林中栖戏。不孝忙送了水,取来弓箭。肖树哲却一顿:“不行,群鸟在林,射一箭,余下全都飞走!嗯,你从小狩猎,你我便同时开弓,才够一顿早餐。”



    不孝回洞,又挑来一张轻弓,肖树哲上指道:“此时开弓,你有几成把握?”不孝估了估林上距离约十余丈,风力尚微,道:“九成。”肖树哲甚感满意,又道:“若我惊飞群鸟,需将之射落此峰之内,还有几成?”不孝犹豫一下,道:“只剩五成。”肖树哲“嗯”了一声,笑道:“为师有一办法,可使你把握提回九成,你可相信?”不孝喜道:“徒儿再信不过!”



    肖树哲一笑,道:“人之呼吸,有两种方式,胸脯起伏者为常俗人所用,腹膈内力调息者胸定腹动,却是我等武林中人必修之法。你且试试,再深入呼吸。”不孝依言运气,他天资过人,片刻之后,便觉心净身澄,感官清明若水。肖树哲看他入境,笑道:“如何?”不孝张弓搭箭,自觉神气,乃道:“果然有了九成!”



    “好!”肖树哲亦即张弓搭箭,他中气一聚,蓦地低啸一声,如股劲风激射林上,震得松枝急抖、群鸦乱飞,突如其来的袭击只惊得群鸦没头乱窜,四散逃命。二人各盯头顶乱鸦,不孝聚气凝神,肖树哲却气定神闲,“嗖嗖”两声,不孝应声射下一只,肖树哲却是一箭串下三只!其一穿颈,一穿胸,一穿头,当是神手!



    不孝自小射猎,何曾敢想此等射术,当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师父的射术,徒儿真是难望项背!”肖树哲笑道:“你小子初入箭道,就想望为师几十年修为,当也不羞!不过以你刚才之进速,倒又有何难?”不孝心中欢喜,想刚才这般简单调息,竟收得如此奇效,实是不可思议!肖树哲道:“此即武学之修气也!气之不平顺,神则无定聚,射术之大忌也!”



    不孝上林捡下四鸦,又折了些枯枝,在洞旁架起石灶银罐,煮了鸦肉吃。肖树哲吃得极为开怀,“为师初来此地,已是八年之前,那时第一顿便是这水煮鸦,今重温旧情,人事已非,真是另有一番乐趣!”不孝道:“幸得师父指点,否则徒儿恐怕要扫了师父这一片兴致了。”



    肖树哲道:“若入武道,先知武学;欲修武学,先知人己。武,止戈是也。止戈,技能之所及也。人之技能,牵涉人体内外各方因素,提升技能,便是要提升人体这各方因素之能力。”



    肖树哲见不孝听得入神,甚感慰许:“武之道,大而统分,无非内修精、气、神,外炼筋、骨、肌。筋、骨、肌需苦炼,道行简易,关乎恒心;内修之精、气、神学问则广博高深,非常人所能通达。内修与外炼息息相关、相得益彰,尤其内修若能大进,于外炼往往有事半功倍之效!”



    不孝道:“可惜徒儿对内修实在一无所知。”



    肖树哲笑道:“以你资质,却有何难?你且先了解人体精、气、脉、神诸学识,再行修炼不迟。为师有书两部,你且拿去好好研读。”领不孝入洞,在书架上取出两本泛黄古书,不孝接过,一本是《黄帝内经》,一本是《难经》。肖树哲道:“这《黄帝内经》乃中国最早集大成之医学圣典,论述了脏腑、经胳、穴位、阴阳五行、精气及诸病理诊法等等,为后世医学阴阳五行、脉象、藏象诸学说之鼻祖。其书又分《素问》、《灵枢》两部,各为九九八十一篇,广博高深,实乃医学之无上圣经。”不孝道:“我只听娘说黄帝乃华夏之祖,文武都是上古无人能比,不曾想于医学上也有这等造诣,真是圣人中的圣人。”肖树哲却是大笑:“错了错了!”不孝奇道:“错了?”“错了,”肖树哲笑道,“世人都是崇古而鄙今,乃人性之自作贱或互作贱也,连自命清高的医学家们也难逃此怪象。这《黄帝内经》哪是什么黄帝所作,皆后世医家们不断修编、完善而成,却要托老祖宗黄帝之名,生怕世人不信服其高深的学问。”



    这个道理不孝自是难以理解,肖树哲也不多言,又指《难经》道:“《难经》乃仅次《黄帝内经》的另一医学圣书,其作者相传正是战国时之医圣扁鹊。此说若是属实,那便连扁鹊这等人物也不得不自匿身份。要知《难经》全名《黄帝八十一难经》,以《黄帝内经》中之八十一疑难作问答,精细、补充、扩展了《黄帝内经》之学说。其一至二十二难为脉象,二十三至二十九难为经络,三十至四十七难为脏腑,四十八至六十一难为疾病,六十二至六十八难为腧穴,六十九至八十一难为针法。这二书不但奠基中国医学理论,亦乃中土武学之内功功法理论之基。这二书又结合《易经》之自然天人合一的学术,终于形成最初独树一帜、精深无比的道家武学。”



    独孤不孝听下这番解说,手中份量忽地变得沉甸甸地。接下来数日,他认真研读《黄帝内经》。经中颇多古涩之处,但有不懂,便去请教肖树哲,肖树哲自是悉心指导。数日之下,不孝渐渐懂得书中古涩字句,随着领会深入,时有新思颖疑,问及师父,肖树哲常是大感意外,继而深赞其悟性超凡,极有当年己风。



    转眼已过七日,不孝研读《黄》书,兼负每日三餐狩鸟烤食,肖树哲则悉心教导,并疗伤修功,这日下已然痊复。



    他一笑而起,不孝刚欲贺喜,肖树哲望向峰外天边暮日的残云,脸色却逐渐冷却,长吸口气,道:“总算可以如期出山了!老夫有如此天滋地养、日月聚华之所,又得如此佳徒,必是老天助我!”



    不孝看他说这番豪言,却殊无半点快意,反是莫明充斥一股难言的悲情,深是疑虑,半晌才慎然问道:“师父要下峰去了么?”



    肖树哲转首见他眼中尽是不舍之情,心中一软,叹道:“是啊,为师于世内有天大血仇,这血仇关乎天下兴亡、万千我族百姓生死荣辱,实不得不报!你且在此先熟读圣书,领会精义,静候为师凯旋归来!”



    肖树哲意志决绝,待得不孝点首,当夜收拾几样行当,悄然下峰离去。



    这一次,独孤不孝真正面对一个人的孤寂。但他早已习惯寂寞,虽是如此高峰独影,然而心中有了信念,日夜勤研二书,不几日便将世事忧烦统统抛至脑后。



    他朝集甘露、暮射鸟雀,那二书研究得深了,犹嫌生活起居之事也越来越繁琐,不知不觉间变得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俨若山间野人。



    再后些,由于饮食不良、身体渐弱,他精力不支,才忽觉石峰上枯枝已不多,看那葱郁古松盘根凿石、历劫沧桑,每株大树都不知用了几百年才得长成,若要为了这一时之需将之损毁,却是于心何忍?况且烧尽松林,亦无从自根本解决将来漫长学艺之需。正自苦恼,这日清晨他用银盘收集松露,忽地阳光反射盘中,刹地晃得他双目一眩,心中灵光乍现!想起师父也曾提醒欲解决烹食之难,还须从日光上下功夫,当即回洞挑选擅于反射阳光的物器。



    师父收集金银盘瓢不多,不孝思量若要聚集足以烧煮熟食的日光,至少也得有直径三尺以上的反射面。他转而观察壁上诸多兵器,忽地看到最内角落中悬挂两件铮净盔甲,一黄一白,却是黄金与白银所铸,片片鳞甲如晶似镜。不孝入手细察,他虽不知世内之物,也深觉此甲来路不凡,决非一般人所能拥有。如此却不知若将其就此拆毁,会否犯下错事。他细思师父为人高远豁达,这峰颠奇境是他得意之所,若毁了松林他必当不悦,但若只是一件陈年护甲,倒或不足为失。当下搬出银甲,在台地外侧建起一座木构台架,台架上方用木杆吊起一口小锅。拆下甲片,方在台架上一片一片对着日光固定下各自位置角度,使每片均将日光反射至锅底。锅中已经注满水,随着甲片布满台架,锅底所集日光铮烈如火,当最后一片装成,锅中水已经沸腾翻滚!



    不孝看那沸水翻腾,一股神奇之感真是前所未有,想大自然天赐奇禀,只要人们善加发掘,不知还有多少资源可将利用,或是无穷无尽。



    有了这神奇日灶,不孝从此免去薪火之困,只需在煮食之时,观日调动,盏茶功夫,往往水开食熟。只逢阴雨天气,才又不得不重拾松枝,总不致茹毛饮血。



    转瞬时过有月,不孝研《黄》书过半,一日头困脑胀,罢书临崖,望峰下山涧幽谷,忽想母亲孤伶一人在那花轩小屋,可还想念自己么?为甚也未曾闻见她有来峰下探望过半次,她还好么?思亲之情不由潮涌而至,可这颠峰绝壁,却怎么下得峰去?转见崖壁间藤条交错,顿时有了主意。



    他近拉远勾,四处伐藤制索,不一日便收集起百十坚韧长藤。二日捏藤结索,直制成近数十丈长的结实长索,将其一端绑定崖边一株古松,另一端朝崖前半空奋力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