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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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五岁那年,大哥十五岁,还是没有等到办婚事,大哥急冲冲的离家,跑到北城。

    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但是还是不敢与二哥争论,尤其是二哥穿上一身绛紫色的官袍,我在他面前更是规规矩矩。

    好在大哥不在的时候,二哥替他上朝,每日早出,中午时候才能回家,一回家便是又扎到了他的书房,亲自管我的时候便少了。

    不过却还是每天给我布置一推东西,每日都在晚饭前让我将他布置的内容默背出来才肯放我去吃饭。

    大哥走的第十天,也就是二哥当官的第十天,我家门口又来了许多人,看他们的衣服都是兵服,抬着一口棺材,我见过棺材,六弟下葬的时候,棺材很小。

    我母亲和我二婶都哭着跑出来,趴在棺材上面便动不了。

    两个姐姐都扶着门框,这时候怕是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我的胳膊被三哥死死的抓着,很痛。

    二哥将书本插回腰间,问来人“你们从何而来?”

    答曰“北城。”

    二哥问“北城可在?”

    答曰“还在。”

    二哥问“亡者谁?”

    答曰“李家二先生。”

    二婶哭声更大,母亲哭声小了许多,三哥掐着我的胳膊却还是那么痛。

    那以后的日子,母亲没事便寻二婶说话,两个女人倒是比以往热络许多,二哥朝服上的图案又复杂一分。

    三哥也从他师父那里回到家,所以早晨二哥早朝出门,我便已经站在院子里跟着三哥学骑射,学到了手臂再也抬不起来,就恰好是二哥回家,然后开始背诵各种兵法和案例,待到晚饭时给两位哥哥一起背诵。

    二叔尸骨运回来一月,大哥的家书再次回来,母亲还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不过我看见了送信的小斯,这次不仅给母亲送信,还给二哥和大姐专门也送了信。

    不知道给大姐的信中说的什么,不过给二哥的信我却能猜中一二。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和三哥练习骑射,母亲的屋里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母亲一直病怏怏的,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摔东西。

    三哥呵斥我“集中精神,瞄准,胳膊端平,射!”

    今日恰好二哥放假,我一直想知道从不与母亲吵嘴的二哥怎么会将母亲惹火。

    二哥出门时,我便拎着我的枪跟在后面,走到大门口便已经被二哥发现,“你拎着棍子做什么?”

    “不是棍子,是枪,你看这个头是尖的。”我特意把尖头给二哥看。

    “跟着我做什么?”

    我知道二哥太聪明,每一次撒谎都被他看出来,索性不如说实话,“你和母亲吵架,我想看看为什么吵架。”

    第一次在二哥脸上看见慈爱的神情,我总觉得战战兢兢,被二哥摸着头顶,道“你也不小了,该知道的都要知道。”

    跟着二哥走街串巷,我从小便是在院里长大,很少出门,拐了不知多少个弯弯,总怕二哥会带着我走丢,正在我打算冒死对二哥提出质疑时,二哥终于在一个朱红色大门处停下脚步。

    门上面的匾额我认得,那是“陈府”两个字。

    进门之后,我们被小斯领着在院子里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地方,这个男的我认识,上次还给过我玉佩。

    二哥见到这人,便是鞠了一躬,我也只能跟着鞠躬。

    “陈叔在上,受小侄一拜。”

    “哎呦,这不是李家小哥儿嘛,快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二哥还是恭敬的将鞠躬做的整齐,我也学着整整齐齐。

    “李家二郎今天替兄长前来退婚。”

    不仅是陈家的叔叔吓了一跳,就连我也吓了一跳,想着母亲给大哥定亲时,脸上欢天喜地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二哥怎么就把母亲气炸了。

    陈家叔叔到底是书香门第,没有立即答应或者拒绝,而是让我们哥俩稍等,我俩喝茶的功夫估计他们已经找好了人。

    再被请出去的时候,便看见一大家子老小,最老的老头已经须发皆白,坐在正厅之上,左右各两排男子,男子的后面还有一堆堆的女子。

    二哥见到老头,走上前便跪下,我也跟着跪下,二哥磕几个头我便也跟着磕几个头。

    老头就这么的撸着胡子也不讲话,与我二哥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年纪大了果真还是不行,没一会儿便坚持不住,眨眨眼睛,问道“为何而来?”

    “退婚。”

    老人像是耳背,又问一句“为何而来?”

    二哥道“家兄在北城,刀剑无眼,唯恐自己不能活到十八成婚,怕耽误陈家大姑娘一辈子,于是寄家书让我替他将婚事退却。”

    老人可能是脑子赶不上嘴巴,又问“为何而来?”

    二哥跪的笔直,我也跪的笔直,“我家祖父三十岁开始戍守北城,十年前我家小叔死在北城,五年前家父和四弟死在北城,今年我二叔死在北城,我娘五年前成了寡妇,我二婶今年成了寡妇,兄长唯恐他也身死北城,怕陈家大姑娘也成了寡妇!”

    终究不知道是老头的耳朵有问题,还是我没明白,他还是问道“为何而来?”

    二哥不再看着老头的眼睛,我却觉得他在故意为难我二哥,装作耳背的样子,于是死死的盯着他。

    二哥道“陈家大姑娘在奉天城中闺谕甚好,我李家本就是高攀,北城连年征战,李家子嗣也本来繁茂,如今却凋零,若是李家还有人,我今日也不会带一个五岁的小儿出来!”

    我自知二哥口中五岁的小儿指的是我。

    “求陈老太爷给想个法子,让北城损失再少一些!”

    老头子终于不再问那个问题,说道“你们本就是武将,给国家驻守边疆是你们的职责所在,却还贪生怕死,我陈家的姑娘岂会嫁到你们这样的家里去?”

    二哥站起身,给老头子鞠躬行礼,我却心里有气,堵得慌,怎么都不肯给行礼,老头子摇着蒲扇,眼睛半眯着,就这么的看着我。

    “看什么看!”我怒气冲冲,“你家哥哥来退婚,就是怕你家姑娘当寡妇,不识好人心!”

    总觉得还是不够过瘾,我扭头走到门口,还是转头对着老头喊道“我家天生怕死?就你家不怕?说什么不嫁我家,还不是你家人也贪生怕死?生怕嫁到了我家真的成了寡妇?”

    前脚刚迈出去门口,就被我二哥一个大脖溜子打在脑袋上,“黄口小儿!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二哥还没骂完,陈家老爷身后的帘子便掀开,一个粉衣服的女孩也怒气冲冲的走出来,陈家人在这个姑娘走出来是才开始乱套。

    姑娘插着腰,说道“我陈家与你家李家定亲奉天人尽皆知,你们家如何我家定亲的时候会不知道?如今你空口白牙就来我家退亲,以后奉天的人如何看待我陈家?”

    陈家好几个媳妇过来,想要将这女子拉回去,确是拉不住的。

    “我姐姐的事情我做不了主,我与你家结亲便是,若是活人我就嫁给活人,若是死人我就抱着牌位嫁给死人!”

    看着陈家乱成了一锅粥,有个女人正拿着手绢往这姑娘口中塞进去,我看的眼睛发直。

    都说陈家的姑娘是大家闺秀,大姑娘我只看见过一双眼睛,这个姑娘我倒是见到了,若说闺秀的模样,还不如我二婶家里的两个姐姐。

    现在我终于意识到我说错话了,跟在二哥哥身后,大气不敢出,二哥跟在领路的小斯身后,也是走路静悄悄的。

    终于回到家中,二哥也顾不上罚我,叫来三哥,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一遍,然后我们哥仨就大眼瞪小眼,一直愣道了晚上吃饭时候。

    终究是过不过母亲那里,二哥瞪了我一眼,说道“此事你们别张扬,由我与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