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韩净同志，听说你很喜欢看书是吗？”亮堂堂的医务室里，杨中华带着一脸微笑问面前这位高大魁梧的男子。
“嗯，是的。”韩净很简单的回答，心里早做好了准备，自从杨中华来农垦场之后，就常常有人要受到调查，自己很快就被他盯上了。
不过韩净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家的历史只能用一清二白来形容，相信他挖地三尺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哦？那么韩净同志，你最近都在看什么书？”杨中华还是满面笑容，不知道的人真的看不出来他有多阴险。
韩净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就是些革命故事，这儿的书也不多。”
杨中华立刻露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很严厉的批评到“：都什么时候了！革命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中，如此大好形势面前你怎么一点紧迫感都没有！要有积极向上的，为党，为革命奉献的觉悟！”
韩净楞楞的看着他，杨中华继续说“：回去以后不许再看故事书了，抓紧时间提高自己的革命觉悟！”
韩净站起身，无奈的点点头，走了出去。
……
一个星期之后，韩净再次坐在医务室中，接受“上级”的调查。
“韩净同志，你现在又在看什么书呢？”杨中华还是老样子，微笑着，知道他是这种笑里藏刀式的人之后，韩净觉得他的笑容真是让人心底发凉。
韩净已经吃了一次亏，哪能再上当，就说“：我在看马克思选集。”心想：你这下没办法说我不对了吧？
谁知道杨中华又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批评他“：看马克思选集？我说过多少遍！你这是好高骛远！”
……
诸如此类的还有：
“韩净同志，你怎么会有一条红色的腰带？”
“哦，我本命年。”
“我问你，红色代表什么？”
“……”
“红色代表革命！你竟然把象征着革命的腰带戴在腰上提裤子！这是个很严重的革命问题！”
韩净狠憋了一口气，腰带不戴在腰上难道戴在头上？
……
后来，即便不是在调查，在路上碰见也往往会招来批评。
“韩净同志，你要到哪里去？”
“我上个厕所。”
“上厕所的大好时光是要利用的！拿□□语录了吗？没拿？看看你这不求上进的委顿精神！这难道是一个革命战士应该具备的吗？”
……
但往往照做之后还是麻烦。
“韩净同志，你看的是什么？”
“脱了裤子看□□语录？这是对他老人家的大不敬！”
……
韩净很郁闷，天天都是这样，虽然无关痛痒，但真的让他很头大。
可你要说杨中华这个人真的有多邪恶，韩净倒是反对的，因为杨中华虽然经常找人谈话什么的，但最多也就是罚写个检查，多干一个钟头的活，别的惩罚都没有，连关禁闭也还没有过，而且他定的罪名往往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事。这样一来，声势浩大的造反派到了这里似乎也变的不可怕了。
还得承认的是，杨中华的医术的确高明，他精通中医，却大学本来学的是西医，所以很会看病。
而且由于药品短缺，他自己经常会出去采药，队里的同志有哮喘的，或者是风湿病的，他都能治好或缓解，老乡们也乐意来找他看病，说小杨这个人态度好，长得也俊。
韩净心眼好，对于杨中华的种种刁难也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扭头也就忘了，偏偏这更让杨中华相当的不爽！
徐若飞的脚好了，就开始活蹦乱跳的，这天下午干完了活，他又嫌闷的慌了，总是欺负胖子和小王多没劲儿啊，不如找个有意思的来欺负吧！（天哪！我的若飞宝宝，你怎么跟我这么像呢！某人在这里碎碎念……）
咦？那边草垛上坐着休息的不是韩净吗？徐若飞立刻窜过去，胖子在后面尾随，喃喃的念叨着“：儿大不中留啊，现在竟然主动跑到人家身边去了……”
小王在一边也感慨到“：看来徐若飞终于能够感受到韩大哥的魅力了。”
……
徐若飞跑到韩净身边，大咧咧的在韩净身上拍了一下，说“：喂！发什么呆啊！咦？你看什么呢？”
韩净苦笑一下，解释到“：杨医生让我提高革命觉悟，就让我每天多看经典著作。”
徐若飞一扫，那是一本破破烂烂的唐诗三百首，他哼了一声，把书夺了过来“：你真是个大木头！你看这个，杨中华肯定会说你附庸风雅，沾染了旧社会的儒生习气！”
韩净笑着把手摊开，无奈的说“：他跟我过不去，无论我看什么他都要说的，现在啊，真是想轻轻松松的看本书都不容易了。”
徐若飞手里晃着那本书，故意问他“：那他为什么跟你过不去？你知不知道？”
韩净茫然的摇摇头，坦然的说“：我想过，难道是对我安排他住的房间不满意吗？可那是这最好的屋子了……算了，反正他看我不顺眼也没什么关系。”
徐若飞看韩净一副被欺负了还那么宽容的态度，心里难免有些不爽，就说“：你怎么这么大度啊，要是他这么整我，我肯定要和他对着干！”
韩净笑了，示意徐若飞坐下，然后说“：我又没什么损伤啊，杨医生也没有很恶毒的对付我，或者是队里的哪一个人，他这个造反派其实不是很凶狠的。再说了，看一个人要看多方面，他医术高明，对待病人也很尽心尽力，这就是优点。至于他整我嘛……”
韩净想了想，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徐若飞，说“：咦？我现在发现你和杨医生其实有点像。”
“什么！我跟那个人渣像！”徐若飞一下子跳起来，眼看着就要暴怒了，可韩净却不着急，接着说“：就是啊，他这副脾气和你别扭的性子蛮像的。”
“我怎么别扭了？我怎么别扭了？”徐若飞嘟着嘴巴，不依不饶的拉扯着韩净的衣服。
韩净心想：你这不就是在别扭嘛……可知道不能说实话，只好硬着头皮扯谎，说“：其实也没有，你么……还是挺可爱的！”
胖子在草垛后面偷听很久了，这时终于激动的浑身发抖，压抑着要喊出来的声音，对身边的小王说“：听见了没有？这是爱的告白！爱的告白！听了这么久终于有一句有营养的啦！”
小王一副志愿军潜伏在敌人炮楼下的样子，听胖子这么说，不由好奇“：这就叫爱的告白？”
胖子白了他一眼，骂到“：傻小子！狗屁不通！”
小王委屈的嘟哝着：“俺也说过王大婶家小鸡可爱，李大娘家的小鸭可爱，张大爷家的小狗可爱啊，难道说俺已经进行好多次爱的告白了？”
胖子气得头上直冒青烟，索性不搭理小王，继续偷听之中……
而徐若飞听韩净说了这句话，一下子傻在那儿不动了，心竟然突突的跳的厉害，胡思乱想着：他说我可爱……这、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韩净自己倒没觉得怎么样，一抬头看见杨中华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走来了，不由暗叫一声不好，从徐若飞手里抽回那本唐诗三百首，等着杨中华来挑毛病。
杨中华大步流星的走到韩净和徐若飞这边，草垛后的胖子气得直跺脚，骂骂咧咧的说“：真讨厌！这个男二号咋总出来！戏份怎么那么多啊，删了删了！”
小王摇摇头不赞同“：多几个人竞争才有情节啊，再说了，现在越看杨医生那张脸越心动啊，不过我还是支持韩大哥的！”
胖子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先观察局势发展比较明智。
杨中华似乎脸色很不好，不过还是维持着微笑，过来之后问韩净“：韩净同志，干什么呢？”
韩净把唐诗三百首摊开，无所谓的说“：就是看看这闲书。”
杨中华果然要开始教育了，他严肃起来，一本正经的说“：现在都是批林批孔，你这么附庸风雅是不对的，小心沾染了旧社会的儒生习气！”
韩净一听，竟然和徐若飞刚才说的一点不差！自己倒乐了，这两个人还真像啊……
韩净不吭声，就任杨中华批评，其实他知道，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若无其事，反而会让他自找没趣，下不来台。
可徐若飞看杨中华这么蛮不讲理顿时生气，一下子把那本唐诗三百首抢到自己手里，仰着头和杨中华对视，大声嚷嚷“：这本书是我要看的，你也教育教育我好了，说说我是不是什么旧社会的儒，还是现代的儒。”
令韩净惊奇的是，那杨中华立刻不说了，很为难的看着徐若飞，半天才说了一句“：好好好，我不管就是了，你爱看什么就看什么，我那里还有从燕山背过来的两大箱书，都是你喜欢的，你想看就去那儿拿。”
杨中华说完，转向韩净，态度也好了很多，说“：嗯，有时候学习一下古典文学也是必要的，呃……这样你才能体会出□□的诗词比它们更优越……”
韩净不由佩服起他来了，竟然跟徐若飞差不多，都能如此胡说胡有理……
岂料徐若飞完全不领情，还是一副蛮横的样子，在生产队里，能对受人爱戴的韩大哥和让人又敬又怕的杨医生都是这种态度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了。
“喂！杨中华！你天天教训人，今天找这个做调查，明天让那个写检查的，我看你真是闲的没事干了。”徐若飞一副很拽的样子。
杨中华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徐若飞，你不知道，我也有我的难处啊……”
徐若飞冷笑一声“：难处？笑话！我们造反派的头头能有什么难处？难道不教训人你会死？当初在燕山的时候，你呼风唤雨的，当你的学生会主席还不够，还非要当什么造反派，结果呢？是谁把我关在禁闭室里整整两天！”
韩净听着徐若飞说着以前的事，心里竟然也莫名的生气，担心。怪不得徐若飞这么讨厌杨中华，以前只是知道他们是校友，不太对盘，可不知道原来杨中华曾这样欺负过徐若飞。
韩净不由也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杨中华，可他清楚的发现杨中华竟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眼睛里都是愧疚，难道……就是因为曾对不起徐若飞，才对他那么忍让吗？
小王在草垛后捅捅胖子，胖子皱眉，不理他，还想再看。
可小王又捅，胖子火了，压低声音说“：干什么！”
小王问“：徐若飞真的被杨中华给关禁闭关两天啊？为什么？”
胖子撇撇嘴，开始解释“：不为什么，就是上面一个造反派突然要来学校视察，头天晚上，还是大半夜，杨中华和他那一帮走狗敲开了我们宿舍的门，把徐若飞给拉出去了，当时徐若飞还没睡醒呢，你也知道，他没睡醒的时候都是傻傻的，别人怎么样都不知道，结果我就亲眼看着杨中华抱着他上楼了。”
小王大惊失色，连忙追问“：哇哇！不会吧！那徐若飞岂不是失身给杨中华那混蛋了！”
胖子猛拍他头一巴掌，骂到“：呸！怎么可能啊！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呢！再说了，杨中华也不可能对他做那样的事……唉，老实跟你说吧，在杨中华抱他上楼的时候，你哥哥我也被人拉着跟在后面呢！”
小王更好奇了，凑过去问“：人家抓徐若飞，连你也一并抓了？”
胖子悲痛的点点头，回首往事“：是啊，我们俩被人关在四楼一个废弃的印刷室里，里面又冷又黑，还到处都是灰尘……他奶奶的，这杨中华真不是东西！关了我们两天！就给留了一水壶的水还有几个硬到不行的破馒头……中间都没个人来看看，真是的，就是坐牢好歹也得来个狱卒啊！”说到这里，那神情十分悲惨，让人联想到被歹徒强行强走一篮子鸡蛋的中年妇女……
小王听的越来越激动，离胖子很近，继续问到“：后来呢？后来呢？”
胖子一下拍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把你的爪爪拿开，你以为这是缠着革命老前辈讲长征的故事呢！”
小王不高兴了，嘟哝着“：你倒是讲完啊……”
胖子夸张的叹了口气，继续说“：然后那个视察团走了，杨中华就来放我们，结果因为那屋子里寒气太重，徐若飞发了高烧，打针输液都不管用……哈哈！可把杨中华那变态给吓死了，我当时就在旁边落井下石，说徐若飞要是死了就是你害的……你都不知道，把他竟然吓哭了！哈哈哈！太爽了！”
小王挠着脑袋，看看草垛外面的杨医生，高高的个子，文质彬彬的戴着一副眼镜，虽然长的有些女气，可他那么厉害，怎么也不像会掉眼泪的人啊……小王越看越觉得难以想像。
“徐若飞……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可我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杨中华垂着头，很失落的说。
徐若飞不理他，拉着韩净说“；韩大哥，咱们走吧，要开晚饭了。”
“等等！”杨中华忽然挡在他们前面，很坚定的说“：徐若飞，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说。”
徐若飞抬抬眉毛：“我看没那个必要了。”拉着韩净就要走，可杨中华执意要挡路。
最后韩净说话了“：杨医生，徐若飞他不想和你说话是他的自由吧，你还是别干涉了。”
虽然自己对于杨中华的为难可以忍让，但如果他要为难徐若飞，自己是绝对不会允许的，韩净都没有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几乎是本能反应，把徐若飞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杨中华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俩，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心有不甘的调头走了。
杨中华一走，韩净就一声暗喝“：出来！”
徐若飞诧异的回头，胖子和小王狼狈的从草垛里爬出来，俩人头上脸上全是稻草，还带着一副心虚的表情。
“你们……”徐若飞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听了。
韩净好气又好笑的说“：偷听干什么？出来大家一起说话啊！”
胖子摇摇头，小王也摇摇头，韩净好奇的问“：怎么了？”
胖子和小王异口同声的说“：我们是有职业道德的！才不当碍眼的人呢！”
韩净不明白，说“：什么碍眼啊？谁说你们碍眼了？”
徐若飞拉住韩净，冷冷的说“：不要理他们俩，他们都是异次元的生物，实际上都是你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