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雨欲来（三）
马车兜兜转转，终于在刺史府门前停了下来，李显也不意外，甚是从容地下了马车，然后，也不等门口的衙役禀报，径直就往大堂走去。
“呦，这刺史府的各位大佬都在呢！”李显刚迈进大门，就见到府衙内的步道一直到正堂都站满了各曹参军事、书办以及五城兵马司的各级将领。正堂上首坐着的自然是刺史封曾言，站在他下首的乃是录事参军——薛定成。
封曾言一见这‘作妖王爷’进门，真是头都要大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房州谨小慎微了十年有余的这位王爷，怎就一下子性情大变，与从前判若两人了呢？瞧着站立在眼前的这人，不仅言语无稽，行事轻佻，如今竟连契丹等一众异族之人都敢收留在酒肆中，这下倒好，朝廷一纸诏令，酒肆被查封了不说，连自己也身陷囹圄，弄不好还得落得个勾连外族，图谋不轨的罪名！
‘这都折腾什么呢！’封曾言眸色一敛，心里不禁叹道。
此时的李显神色自若地站在大堂中央，如炬般的眼神扫过堂上众人，很是坦然地问道：“刺史大人，您费了那么大周折把我押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瞧着你刺史府一众属官大眼瞪小眼的？”
“王爷，请慎言！这里可是刺史府大堂……”录事参军薛定成见李显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在一旁冷冷提醒道。
“喔……原来是刺史府公堂？”李显嘴角微微一咧，故意反呛问道，“不知这公堂是作何用的？”说完，用眼角的余光瞧了瞧站在左边的法曹主事——吴翊知。
吴翊知不经意间对上了李显的余光，先是一怔，而后，出班回道：“自然是处理州务之用……”
“处理州务！”李显褪去脸上的笑意，一脸正色地问道，“倒是我无知了！不知大周律法何时改了规矩，审讯亲王竟由一州刺史代劳了？”说着，眸色深深地瞧着此时正坐在大堂上首一言不发的刺史封曾言。
封曾言甚是无奈地朝吴翊知摆了摆手，而后，对堂下的衙役说道：“来人，给庐陵王搬把椅子来……”
“那就谢过刺史大人了……”李显也不客气，侧身拱了拱手，一屁股坐到了衙役搬来的椅子上。
“王爷，今日请你来，乃是为了旬月前在您酒肆呆过的那几个契丹人，如今州府得到线报，说是这三人曾与契丹副将可突干有过往来，而且……”封曾言开门见山地问道，却不料被李显很不耐烦地打断，指了指站在吴翊知前面的刘承业说道，“此事我已然与这位司马大人解释过了，这三人不过就是在我酒肆的后厨打打下手，学个烤串的手艺，几日前就已离开了，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
薛定成一见李显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在一旁咧嘴一笑，问道：“王爷，这三人久居陇右道一带，远涉千里来到房州，就为了学个烤串的手艺，这事说出来恐怕也没人会相信吧？”
“那依大人之见，这三人是因何来我这‘无名居’的呢？”李显也不甘示弱，毫无惧色地反问道。
封曾言见李显与薛定成摆开了对阵的架势，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依朝廷定制，刺史虽掌管一州军政大事，但是，录事参军却有监察之责，若是刺史行为逾矩，或失政不当，录事参军有弹劾之责，且奏折不必经由刺史府上呈，由驿站直接转往右肃政台或阁部，因而，在刺史府一众僚属中，录事参军虽在刺史之下，却不受刺史管辖，直接听命于右肃政台。此次查封‘无名居’，羁押庐陵王的诏令，就是由阁部直接下达到录事参军，由他转呈给刺史府的。李显当着刺史府衙一众僚属的面，就这么反唇相讥，真是让人汗颜。
“若只是学个手艺，自是没什么要紧的……”封曾言见二人卯上了劲，不动声色地为李显转圜了一下。
李显也懒得与这薛定成多费唇舌，豁然站起身来，对封曾言正色言道：“既是如此，多说无益！我看只有请刺史府行文下辖州县捕拿了那三个契丹人，方能将这件事搞清楚了……”说完，掸了掸衣衫，转身便欲离开。
“且慢……”薛定成几乎以一种追的形式走下公堂，厉声喊道，在步道上值守的五城兵马司的兵士闻讯，横戟拦住了李显的去路。
“还有完没完？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还想做什么！”李显见去路被拦，心头顿时燃起了一股无名火，也顾不得规矩礼态，冲着薛定成就是一顿怒斥。
封曾言与堂上众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失态，皆不由面面相觑。
唯有那薛定成面不改色，笑颜盈盈地走到李显身边，挑开了卫士的长戟，转而说道：“王爷，今日恐怕你是走不出这刺史府的大堂了……”
李显一听这话，先是一愣，转瞬间又忿忿问道：“怎么！你们单凭这未经证实的传言就想扣押我？”
薛定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屑说道：“如若证实，王爷恐怕就不是被如此客气地请到这刺史府大堂了，而是那神都丽景门内专一处置逆反的制狱了！”
此话一出，听得封曾言等人是剔然心惊，都不可思议地瞧着薛定成，心想：这录事参军大人莫不是疯了？
虽说庐陵王收留的契丹人接触过可突干，可是，就此论定他通敌叛国，似也有失偏颇。再者薛定成身为录事参军，掌管一州的监察之事，竟然对一位亲王说出丽景门制狱这等话，这未免也太过了！毕竟这李显还是当今皇帝陛下武则天的亲子，即便流放在这房州，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要了他的性命的。况且，天下谁人不知，制狱表面上是处置逆反之人，其实不过是酷吏用以排除异己，残害忠良的地方罢了！
封曾言见二人在堂上剑拔弩张的，急忙出来缓和说道：“谈不上扣押，只不过请王爷在这刺史府暂住几日，下官有些事想向您请教请一二……”
“你我没什么可说的！”李显绕过薛定成，直勾勾地看着堂上的封曾言问道，“这刺史府到底是谁做主？”
还未等封曾言回话，薛定成即拿出揣在怀里的一面令牌，对堂上一众之人正色宣道：“陛下有旨，庐陵王勾结契丹，图谋不轨，着令房州刺史府一众僚属协助录事参军薛定成查明此案，俱折上奏。若有违者，以大逆律论处……”
话音方落，连坐在上首的封曾言亦赶紧走下堂来，与一众刺史府官员赶紧跪接武则天口谕，疾呼遵旨。
李显闻言，亦是大出所料，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薛定成收起令牌，满脸得意地转过身来对李显说道：“王爷，如今您身涉逆案，就权且在刺史府委屈一下吧……”未等李显应下，薛定成便对堂外的五城兵马司参将余锋吩咐道，“余将军，命人立刻将东花厅收拾出来，并派兵士严守四周，一定要卫护好庐陵王的安全……”说完，甚是深沉地瞧了一眼李显。
李显见状，嘴角轻轻一扬，对着薛定成与封曾言等一众之人说道：“真没瞧出来，这小小的房州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言谈之间，只见余锋已站在李显身后，单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这边请吧……”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李显踏着大步走出了公堂，临走之时，悠悠地念叨了一句《诗经》中《黍离》的诗句。
封曾言等人站起身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历史小科普：录事参军，晋朝始置，掌总录众曹文薄，举弹善恶。唐时，刺史如掌管军队且开府治事，亦有此官。类似于后代的监察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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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这刺史府的各位大佬都在呢！”李显刚迈进大门，就见到府衙内的步道一直到正堂都站满了各曹参军事、书办以及五城兵马司的各级将领。正堂上首坐着的自然是刺史封曾言，站在他下首的乃是录事参军——薛定成。
封曾言一见这‘作妖王爷’进门，真是头都要大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房州谨小慎微了十年有余的这位王爷，怎就一下子性情大变，与从前判若两人了呢？瞧着站立在眼前的这人，不仅言语无稽，行事轻佻，如今竟连契丹等一众异族之人都敢收留在酒肆中，这下倒好，朝廷一纸诏令，酒肆被查封了不说，连自己也身陷囹圄，弄不好还得落得个勾连外族，图谋不轨的罪名！
‘这都折腾什么呢！’封曾言眸色一敛，心里不禁叹道。
此时的李显神色自若地站在大堂中央，如炬般的眼神扫过堂上众人，很是坦然地问道：“刺史大人，您费了那么大周折把我押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瞧着你刺史府一众属官大眼瞪小眼的？”
“王爷，请慎言！这里可是刺史府大堂……”录事参军薛定成见李显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在一旁冷冷提醒道。
“喔……原来是刺史府公堂？”李显嘴角微微一咧，故意反呛问道，“不知这公堂是作何用的？”说完，用眼角的余光瞧了瞧站在左边的法曹主事——吴翊知。
吴翊知不经意间对上了李显的余光，先是一怔，而后，出班回道：“自然是处理州务之用……”
“处理州务！”李显褪去脸上的笑意，一脸正色地问道，“倒是我无知了！不知大周律法何时改了规矩，审讯亲王竟由一州刺史代劳了？”说着，眸色深深地瞧着此时正坐在大堂上首一言不发的刺史封曾言。
封曾言甚是无奈地朝吴翊知摆了摆手，而后，对堂下的衙役说道：“来人，给庐陵王搬把椅子来……”
“那就谢过刺史大人了……”李显也不客气，侧身拱了拱手，一屁股坐到了衙役搬来的椅子上。
“王爷，今日请你来，乃是为了旬月前在您酒肆呆过的那几个契丹人，如今州府得到线报，说是这三人曾与契丹副将可突干有过往来，而且……”封曾言开门见山地问道，却不料被李显很不耐烦地打断，指了指站在吴翊知前面的刘承业说道，“此事我已然与这位司马大人解释过了，这三人不过就是在我酒肆的后厨打打下手，学个烤串的手艺，几日前就已离开了，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
薛定成一见李显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在一旁咧嘴一笑，问道：“王爷，这三人久居陇右道一带，远涉千里来到房州，就为了学个烤串的手艺，这事说出来恐怕也没人会相信吧？”
“那依大人之见，这三人是因何来我这‘无名居’的呢？”李显也不甘示弱，毫无惧色地反问道。
封曾言见李显与薛定成摆开了对阵的架势，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依朝廷定制，刺史虽掌管一州军政大事，但是，录事参军却有监察之责，若是刺史行为逾矩，或失政不当，录事参军有弹劾之责，且奏折不必经由刺史府上呈，由驿站直接转往右肃政台或阁部，因而，在刺史府一众僚属中，录事参军虽在刺史之下，却不受刺史管辖，直接听命于右肃政台。此次查封‘无名居’，羁押庐陵王的诏令，就是由阁部直接下达到录事参军，由他转呈给刺史府的。李显当着刺史府衙一众僚属的面，就这么反唇相讥，真是让人汗颜。
“若只是学个手艺，自是没什么要紧的……”封曾言见二人卯上了劲，不动声色地为李显转圜了一下。
李显也懒得与这薛定成多费唇舌，豁然站起身来，对封曾言正色言道：“既是如此，多说无益！我看只有请刺史府行文下辖州县捕拿了那三个契丹人，方能将这件事搞清楚了……”说完，掸了掸衣衫，转身便欲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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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显一听这话，先是一愣，转瞬间又忿忿问道：“怎么！你们单凭这未经证实的传言就想扣押我？”
薛定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屑说道：“如若证实，王爷恐怕就不是被如此客气地请到这刺史府大堂了，而是那神都丽景门内专一处置逆反的制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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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曾言见二人在堂上剑拔弩张的，急忙出来缓和说道：“谈不上扣押，只不过请王爷在这刺史府暂住几日，下官有些事想向您请教请一二……”
“你我没什么可说的！”李显绕过薛定成，直勾勾地看着堂上的封曾言问道，“这刺史府到底是谁做主？”
还未等封曾言回话，薛定成即拿出揣在怀里的一面令牌，对堂上一众之人正色宣道：“陛下有旨，庐陵王勾结契丹，图谋不轨，着令房州刺史府一众僚属协助录事参军薛定成查明此案，俱折上奏。若有违者，以大逆律论处……”
话音方落，连坐在上首的封曾言亦赶紧走下堂来，与一众刺史府官员赶紧跪接武则天口谕，疾呼遵旨。
李显闻言，亦是大出所料，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薛定成收起令牌，满脸得意地转过身来对李显说道：“王爷，如今您身涉逆案，就权且在刺史府委屈一下吧……”未等李显应下，薛定成便对堂外的五城兵马司参将余锋吩咐道，“余将军，命人立刻将东花厅收拾出来，并派兵士严守四周，一定要卫护好庐陵王的安全……”说完，甚是深沉地瞧了一眼李显。
李显见状，嘴角轻轻一扬，对着薛定成与封曾言等一众之人说道：“真没瞧出来，这小小的房州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言谈之间，只见余锋已站在李显身后，单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这边请吧……”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李显踏着大步走出了公堂，临走之时，悠悠地念叨了一句《诗经》中《黍离》的诗句。
封曾言等人站起身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历史小科普：录事参军，晋朝始置，掌总录众曹文薄，举弹善恶。唐时，刺史如掌管军队且开府治事，亦有此官。类似于后代的监察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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