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李氏伤
李承乾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被截肢的命运。
在他苏醒后的第一天，一切似乎都还算正常，起码外在侍奉的宫女和太医看来是这样的。
第四天夜里，李承乾感觉自己好像恢复了正常。
殿里安静无声，拧头细看后似乎是没有人守着。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夹杂着苦涩，满天下的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撑着床慢慢直起身，李承乾发现自己的左脚能自行踩到床踏上。但右腿似乎就和麻木了一般，毫无知觉，他将自己的右腿搬到床边，“嘶…”冷汗微出，疼到抽气。
右腿终于耷拉在床沿下时，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满头的冷汗，腿上缝合的伤口边也渗出滴滴圆润饱满的红血珠，看起来稍有一动便能破裂。
月光下他看着自己的脚，试着动一动，尝试了几次后，终于露出了对自己失败的冷笑，对啊，中间的都坏了，脚怎么能动。
大概人越是在困境时，越是想和命运作斗争。李承乾也不例外，他想起长孙冲讲给他的那位称雄一方的俾斯麦先生，心下一横，忍着右腿传来的巨大痛苦，双手死拽着床边柱子的镂空处竟然站了起来！
虽然用力点在左腿，但右边的小腿已是血渍斑斑，血滴顺着腿上的肌肉不停地向下滴答着，浸红了脚下的毡毯。
但在李承乾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事，腿都要没了，这点儿血能算个什么！
他看向面前的床屏，细丝仕女图对面的黑木桌隐隐可见，上边的灯光闪得如此朦胧美好。想当初太傅们来给他上课时，那个桌子被堆满了各种书籍，他们还就爱在那里围在他身边儿聒噪，现在想来，反而没那么讨厌，倒是挺幸福的。
李承乾不自觉地要向外走去，想去看看那张桌子，摸一摸那桌子的圆棱和上边的布幔。
左脚向外抬出的瞬间右腿如踩空一般，他低头“啊！！！”地惨叫了一声，这位太子终于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的右腿，他右边的腿根本没力气！站起来就像左腿拖拽着右边的皮囊一般，脚还向边的方向撇着！
更别说迈开的那一步，柳枝直直顶到他的血肉里，还用力地戳到了他的膝盖骨上，钻心的疼！
但这些都不是真正让他昏过去的理由，而是他跌倒之时，右小腿直直地折在了他的腹边！这本该向后弯曲的小腿，以无人能做出的姿势竟出现在了他李承乾的身上！
宫女闻声赶忙进来，见李承乾面朝下跌在血泊中连声尖叫，跌撞着向偏殿跑去，一时间东宫大乱。
自李世民让太医住到偏殿去照顾和残疾无两异的太子后，被安置的太医就睡得甚轻，但李承乾的那一声惨叫还是直接吓得他一个激灵，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一个太子发出如此惨烈的叫声？直到看到太子这般模样后，也震惊在床前。
那被植入太子小腿的的新柳枝，已被血水浸得里外鲜红，这个扎眼的颜色，直直的穿出缝好的皮肉，向外露出骇人的一小节！而缝合的伤口正在不停地往外滋血！
老太医着急了，“快！快来几个侍卫将太子抬放在床上！平躺！”转身在医药箱里找消毒的酒精，“去丞相府叫长孙公子过来！尽量快一点！”他忙向旁边的宫女安顿，清理好伤口后将混着三七、茜草、白及、仙鹤草的止血散撒到李承乾的出血处。
太医惊吓之余依旧得进行检查，发现伤口已经被到了不得不截肢的地步。
得到消息的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慌忙赶到，进到了寝殿就看到自家儿子床上和地下毡毯上染得黑红一片的血迹。
“长孙冲！怎么会这样！你给朕一个交代！”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孙冲，李世民再一次暴躁，他这几天早已经做好了安然接受的准备，可真到这一天时，还是无法坦然面对。
长孙皇后在一旁安抚着，即使她也痛苦到啜泣，可这也只能是徒作功劳。
自李承乾这位太子的小腿被马踩断后，李世民的情绪一直都是阴郁的。除了长孙皇后外，连侍奉多年的刘洋这段时间都不敢越雷池半步。朝堂之上的文武大臣更是噤若寒蝉，稍有不慎便有被贬官罢黜的可能，昨天，礼部的尚书大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子愧对陛下。”长孙冲在地上已经跪了半天，他深知此时雷霆不可触。
这几日酒庄也接连出了不大不小的问题，自己午夜时分才刚想好对策入眠，就被宫里来人叫醒。
柳枝插入小腿组织内的方法只能一试，确实无法达到自己最终想要接骨的效果，只能是一个时间上的拖延。
即使是医学技术如此发达的后世，钢筋作骨在刚植入之时伤口周围组织被感染的几率都很大，更何况是在千年之前的唐朝。
李世民闭上眼睛不做声，唯有长孙皇后能看得清楚他的眼睛上的睫毛在剧烈的抖动。
真的要截肢么…
“陛下，太子昏迷，伤口感染已经造成高烧不退，请陛下早作决定！”与长孙冲一起跪在地上的太医向前一步，开了口，“否则，有生命担忧啊！”
李世民似乎充耳不闻，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但手心已被汗打湿，真截了，承乾会怪自己么。
“长孙冲，你意下如何？”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睛里已全无刚才的愤意与哀伤。
“截。”他吐了一个字，多说无用。再不截，命都要不保了，腿没了可以再想法子，命没了，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世民听后，脸上再没有过多的表情，垂着眼皮一语不发地走出了东宫的殿门，背影的落寞仿佛世界只有一个他。
长孙皇后眼里的疼惜被长孙冲看在眼里，“冲儿，姑母的承乾就交给你了。”几日来的夜不能寐，让这位大唐最尊贵的女人脸上都浮上了的沧桑与疲惫。长孙冲上一次见到长孙皇后如此倦意的神情，还是在她身中铅毒之时。
“姑母保重身体。”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事已至此，还能怎么说。
看了长孙冲一眼后，长孙皇后同李世民一样出去了。
望着他们夫妇离去的背影，长孙冲心下划过难以名状的情绪，或许垂着眼睛，才能不被看出自己的眼底到底多哀痛吧。
这是大唐的太子，更是他们的儿子。
……
太医开始拉动手中的铁锯时，长孙冲还在旁边看着。为了防止李承乾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动手术之前他给李承乾喂了药。
他听宫人说太子的那声惨叫有多么的骇人，也想到了他昏迷之前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时感到的莫大恐惧、有着心死般的绝望，同时承受着皮肤绽裂的巨大痛苦。
没有了骨头，取出柳枝的小腿以很快的速度从李承乾身上割离，血大量的从床单上向外蔓延。
看着盛放在一边方木盘的小腿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止血，包扎。”这是他没有忘记的。这只小腿在视觉上带来的冲击让他直接想到了上一世众多的碎尸案，只有听说过，还没有真见过。
这一次，算是见着了。脱离了人体的肢体，就只是一件物品，失去血液的肉体组织，像冷柜里陈列的动物被分得七七八八地躯体。
长孙冲不知道这截小腿最后被弄在了哪里，也不知道李世民究竟有没有看这盛在方木盘里的东西。
他被浑浑噩噩的送回丞相府后，元氏被吓得差点昏过去——为什么自己的孩子总在进宫后变成这个样子。
李世民派医治李承乾的太医来个长孙冲看身体，顺便给元氏解释是因为受了刺激。直到第三天是长孙冲才醒了过来。
传话过来的宫人说太子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躺在床上沉默着不言语。
长孙冲不敢进宫。
他若昏迷着自己还能抱着怜惜的心去看他。他醒了，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看他。怕李承乾醒来后，也是见腻了周围人的哭哭啼啼、怜悯以及同情吧。
他没有窝在府里，酒庄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着急，他可以一件一件的处理。早就想着该去弄的假肢，这次终于得去弄了，不然李承乾怎么办。
他掏出怀中的纸张坐上马车去了铁厂。上边记录的是李承乾小腿的长度、直径、周长以及脚上的数据。
那天，他忍着满眼的鲜红，颤抖着手一点一点的测量完。
长孙冲在里边住了八天，没有见任何人。
在木头与牛筋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去制作小腿和脚。
牛筋制成的假肢充满弹性，更能与膝盖部位贴合，即使是看起来，也要比木制的更真实一些。
但因为受当时科技的限制，他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给里边嵌入高硬度的塑料作为假肢的支架，只能代以钢板。
长孙冲不停地锻造这块钢板，修改着熬制牛筋的模具，以求制成最合适合理的假肢。
当面前放着他制作好的右小腿和脚时，他感觉自己仿佛又看到了之前方木盘里的东西，还有李承乾血淋淋的床。
(本章完)
在他苏醒后的第一天，一切似乎都还算正常，起码外在侍奉的宫女和太医看来是这样的。
第四天夜里，李承乾感觉自己好像恢复了正常。
殿里安静无声，拧头细看后似乎是没有人守着。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夹杂着苦涩，满天下的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撑着床慢慢直起身，李承乾发现自己的左脚能自行踩到床踏上。但右腿似乎就和麻木了一般，毫无知觉，他将自己的右腿搬到床边，“嘶…”冷汗微出，疼到抽气。
右腿终于耷拉在床沿下时，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满头的冷汗，腿上缝合的伤口边也渗出滴滴圆润饱满的红血珠，看起来稍有一动便能破裂。
月光下他看着自己的脚，试着动一动，尝试了几次后，终于露出了对自己失败的冷笑，对啊，中间的都坏了，脚怎么能动。
大概人越是在困境时，越是想和命运作斗争。李承乾也不例外，他想起长孙冲讲给他的那位称雄一方的俾斯麦先生，心下一横，忍着右腿传来的巨大痛苦，双手死拽着床边柱子的镂空处竟然站了起来！
虽然用力点在左腿，但右边的小腿已是血渍斑斑，血滴顺着腿上的肌肉不停地向下滴答着，浸红了脚下的毡毯。
但在李承乾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事，腿都要没了，这点儿血能算个什么！
他看向面前的床屏，细丝仕女图对面的黑木桌隐隐可见，上边的灯光闪得如此朦胧美好。想当初太傅们来给他上课时，那个桌子被堆满了各种书籍，他们还就爱在那里围在他身边儿聒噪，现在想来，反而没那么讨厌，倒是挺幸福的。
李承乾不自觉地要向外走去，想去看看那张桌子，摸一摸那桌子的圆棱和上边的布幔。
左脚向外抬出的瞬间右腿如踩空一般，他低头“啊！！！”地惨叫了一声，这位太子终于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的右腿，他右边的腿根本没力气！站起来就像左腿拖拽着右边的皮囊一般，脚还向边的方向撇着！
更别说迈开的那一步，柳枝直直顶到他的血肉里，还用力地戳到了他的膝盖骨上，钻心的疼！
但这些都不是真正让他昏过去的理由，而是他跌倒之时，右小腿直直地折在了他的腹边！这本该向后弯曲的小腿，以无人能做出的姿势竟出现在了他李承乾的身上！
宫女闻声赶忙进来，见李承乾面朝下跌在血泊中连声尖叫，跌撞着向偏殿跑去，一时间东宫大乱。
自李世民让太医住到偏殿去照顾和残疾无两异的太子后，被安置的太医就睡得甚轻，但李承乾的那一声惨叫还是直接吓得他一个激灵，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一个太子发出如此惨烈的叫声？直到看到太子这般模样后，也震惊在床前。
那被植入太子小腿的的新柳枝，已被血水浸得里外鲜红，这个扎眼的颜色，直直的穿出缝好的皮肉，向外露出骇人的一小节！而缝合的伤口正在不停地往外滋血！
老太医着急了，“快！快来几个侍卫将太子抬放在床上！平躺！”转身在医药箱里找消毒的酒精，“去丞相府叫长孙公子过来！尽量快一点！”他忙向旁边的宫女安顿，清理好伤口后将混着三七、茜草、白及、仙鹤草的止血散撒到李承乾的出血处。
太医惊吓之余依旧得进行检查，发现伤口已经被到了不得不截肢的地步。
得到消息的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慌忙赶到，进到了寝殿就看到自家儿子床上和地下毡毯上染得黑红一片的血迹。
“长孙冲！怎么会这样！你给朕一个交代！”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孙冲，李世民再一次暴躁，他这几天早已经做好了安然接受的准备，可真到这一天时，还是无法坦然面对。
长孙皇后在一旁安抚着，即使她也痛苦到啜泣，可这也只能是徒作功劳。
自李承乾这位太子的小腿被马踩断后，李世民的情绪一直都是阴郁的。除了长孙皇后外，连侍奉多年的刘洋这段时间都不敢越雷池半步。朝堂之上的文武大臣更是噤若寒蝉，稍有不慎便有被贬官罢黜的可能，昨天，礼部的尚书大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子愧对陛下。”长孙冲在地上已经跪了半天，他深知此时雷霆不可触。
这几日酒庄也接连出了不大不小的问题，自己午夜时分才刚想好对策入眠，就被宫里来人叫醒。
柳枝插入小腿组织内的方法只能一试，确实无法达到自己最终想要接骨的效果，只能是一个时间上的拖延。
即使是医学技术如此发达的后世，钢筋作骨在刚植入之时伤口周围组织被感染的几率都很大，更何况是在千年之前的唐朝。
李世民闭上眼睛不做声，唯有长孙皇后能看得清楚他的眼睛上的睫毛在剧烈的抖动。
真的要截肢么…
“陛下，太子昏迷，伤口感染已经造成高烧不退，请陛下早作决定！”与长孙冲一起跪在地上的太医向前一步，开了口，“否则，有生命担忧啊！”
李世民似乎充耳不闻，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但手心已被汗打湿，真截了，承乾会怪自己么。
“长孙冲，你意下如何？”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睛里已全无刚才的愤意与哀伤。
“截。”他吐了一个字，多说无用。再不截，命都要不保了，腿没了可以再想法子，命没了，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世民听后，脸上再没有过多的表情，垂着眼皮一语不发地走出了东宫的殿门，背影的落寞仿佛世界只有一个他。
长孙皇后眼里的疼惜被长孙冲看在眼里，“冲儿，姑母的承乾就交给你了。”几日来的夜不能寐，让这位大唐最尊贵的女人脸上都浮上了的沧桑与疲惫。长孙冲上一次见到长孙皇后如此倦意的神情，还是在她身中铅毒之时。
“姑母保重身体。”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事已至此，还能怎么说。
看了长孙冲一眼后，长孙皇后同李世民一样出去了。
望着他们夫妇离去的背影，长孙冲心下划过难以名状的情绪，或许垂着眼睛，才能不被看出自己的眼底到底多哀痛吧。
这是大唐的太子，更是他们的儿子。
……
太医开始拉动手中的铁锯时，长孙冲还在旁边看着。为了防止李承乾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动手术之前他给李承乾喂了药。
他听宫人说太子的那声惨叫有多么的骇人，也想到了他昏迷之前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时感到的莫大恐惧、有着心死般的绝望，同时承受着皮肤绽裂的巨大痛苦。
没有了骨头，取出柳枝的小腿以很快的速度从李承乾身上割离，血大量的从床单上向外蔓延。
看着盛放在一边方木盘的小腿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止血，包扎。”这是他没有忘记的。这只小腿在视觉上带来的冲击让他直接想到了上一世众多的碎尸案，只有听说过，还没有真见过。
这一次，算是见着了。脱离了人体的肢体，就只是一件物品，失去血液的肉体组织，像冷柜里陈列的动物被分得七七八八地躯体。
长孙冲不知道这截小腿最后被弄在了哪里，也不知道李世民究竟有没有看这盛在方木盘里的东西。
他被浑浑噩噩的送回丞相府后，元氏被吓得差点昏过去——为什么自己的孩子总在进宫后变成这个样子。
李世民派医治李承乾的太医来个长孙冲看身体，顺便给元氏解释是因为受了刺激。直到第三天是长孙冲才醒了过来。
传话过来的宫人说太子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躺在床上沉默着不言语。
长孙冲不敢进宫。
他若昏迷着自己还能抱着怜惜的心去看他。他醒了，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看他。怕李承乾醒来后，也是见腻了周围人的哭哭啼啼、怜悯以及同情吧。
他没有窝在府里，酒庄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着急，他可以一件一件的处理。早就想着该去弄的假肢，这次终于得去弄了，不然李承乾怎么办。
他掏出怀中的纸张坐上马车去了铁厂。上边记录的是李承乾小腿的长度、直径、周长以及脚上的数据。
那天，他忍着满眼的鲜红，颤抖着手一点一点的测量完。
长孙冲在里边住了八天，没有见任何人。
在木头与牛筋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去制作小腿和脚。
牛筋制成的假肢充满弹性，更能与膝盖部位贴合，即使是看起来，也要比木制的更真实一些。
但因为受当时科技的限制，他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给里边嵌入高硬度的塑料作为假肢的支架，只能代以钢板。
长孙冲不停地锻造这块钢板，修改着熬制牛筋的模具，以求制成最合适合理的假肢。
当面前放着他制作好的右小腿和脚时，他感觉自己仿佛又看到了之前方木盘里的东西，还有李承乾血淋淋的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