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龙子龙女复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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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劫后余波

    一周之后。



    接近亭午时刻,一抹斜阳倾洒在杳无人迹的荒漠上。阳光下,但见处处金沙,满目苍凉。



    无际瀚海,带着原始的粗犷气相。除了寂静,从此往西一直到天边,只有像蒸笼里堆积的馒头那般密集的沙包,再也看不到一棵像样的树木了。



    旧时河道已被流沙掩埋,偶尔能看到几株胡杨或梭梭,露出的残躯被火烧过一遍,已僵死成标志大漠传奇的纪念碑。



    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陨石雨过后,这片广袤的无人区内却也并非全无生命迹象的存在。蚁狮在这里就还活得不错,不知这种形似蜘蛛却长着一对大颚,还要倒退着走的奇特生物,又是怎生躲过天灾的。另有胆小的短耳沙鼠,才从带些潮气的沙洞探出头,却被叮叮咚咚的响铃吓得缩了回去。



    这阵响铃,出自一支行行复行行的马队。



    此间正在沙山夹缝中穿行的,是一旗千人团的羯族骑兵。在绣着“安边骁将金乌杵”的黑旗导引下,三头牤牛拉着一辆气派的勒勒车缓缓随行,三列轻装旗兵骑马跟在后面。



    单调而枯燥的牛铃声响个不了,敲得车上的人昏昏欲睡。只有走畜身上刺鼻的汗味,以及偶尔发出的马嘶或喷鼻声,多少能给人带去一些活力。



    “尚未行至沙坡客栈吗?”



    “再走一沙里就到了。”



    “能确定吗?”



    “参照《西境图》标记的方位,不会有差错的。”



    “那边的情况,是否也不会出任何差错?”



    “是的!我前后派了三批骑督过来查看。除了沙子,那里什么也不存在了,没有活着的人,连死人也没有。天火焚烧,尸骨无存。”



    “这真是一个意外!”兹庥法长颇为感慨。“如此看来,上天才是掌控天地万灵的法老,没有谁可逃脱他的审判。”他说话时感到阵阵发冷,连忙紧了紧包裹在身上的毛毯。



    兹庥的状况非常糟。



    只因体内的血神被皎月用元气弹炸得稀碎,导致血脉猝然崩溃。身体伤残后,他怕光怕水怕风、最怕冷。即便大热天躺坐在车厢内,还裹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可仍是觉得寒意砭骨,冷得他上牙磕着下齿,嘚嘚不停。



    “可你不放心,事情都过去了七日,你还一定要过来亲自看看。”蛟河城主金乌杵面含微笑,语气委婉。



    他和兹庥同乘这辆华丽的牛车,待在宽大的车厢里觉得又闷又热,便掀开身后窗口上的帘子,把头伸出去透气。



    车内溜进来一丝热风,可这也让兹庥受不了,他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金乌杵把帘子盖上,关切的问:“你怎样?”



    兹庥摇摇头:“不太好。”



    “法长不会一直不好吧?”



    “很难说啊!”



    兹庥阖上眼皮,暗自向经络注入一股元气,试着把沉浸于会阳穴池内了无生机的血灵激活。针扎般的刺痛遍及全身,他还是提不起血气,却把一头虚汗激了出来。



    “呼!”他吐出浊气,似有些迷茫的说:“若非亲眼看到皎月死在眼前,我真的放不下心。”



    “哦?”金乌杵用简单的音节,表明不以为然。



    兹庥却皱起了眉头:“城主若同皎月交过手,那你也会放心不下的。”



    “哼哼!皎月,我倒听许多人说起过他。”金乌杵哼哼着倒出自己的看法,“我知道此人本是中州的国师,据说他造诣已达仙境,是千古中州不世出的修身天才。不过,他还是被我族五大法长打败了,未能保住他辅佐的朝廷。”



    这番话让兹庥听了心情转好,也就有了多说的兴致:“盛朝灭亡,与皎月的失败不无关联。但若非大王派使者买通盛朝宰相蔡高,请他用离间计唆使德宗皇帝将皎月调离上梁,从而陷入我五大法长设下的罗网。事情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可就不好说了。”



    “原来如是!”金乌杵是首回听说個中情由,领悟后,不由得笑谈道,“盛朝皇帝是贪生无能之辈,失去皎月的辅弼,又被我羯族军健的强悍吓怕了,他只得乖乖的献城投降。哈哈哈……”



    在城主粗野的大笑声中,兹庥心事重重的说:“所以,皎月一日不除,法家一夜不得安枕。现在他只是生死未明,本人却一身重疾。”



    金乌杵笑着安慰他:“法长也不必过于忧虑了。我们羯人不是还有大王,有大法师么?就算皎月命大,那也只能苟存于世。他一个人就是神,我看也翻不了天的。”



    “可皎月身边还有九个皇族苗裔哪!”兹庥放出狠话,“不将余孽连根拔尽,日后则必生祸端。我番邦欲成就立国大业,不管做什么,我们都要把事情做绝了。”说着他身子随同牛车晃了起来。



    “法长言之有理。”



    “何况,大王正忙于统军打仗,要抢夺中州所有地盘。大法师鸠麼多是个闲散之人,对人间事务不闻不问,长年在契亚喇嘛山与灵兽朝夕相处。”



    金乌杵对此颇为好奇:“什么灵兽?”



    “玛猛神象。”



    金乌杵一下来了兴趣,想请兹庥多说说神秘的大法师,却听牛车嘎吱一声,晃了晃,停稳不走了……



    两个骑督开路,一干人攀上处于绝顶的沙岗。



    由于上来得快,连筋骨强健、体质硬朗又长期食肉的金乌杵也憋出了一身臭汗,只把粗气呼呼往外喘。随行几个从将情形好些,却也涨红了脸。



    兹庥倒没觉着累,他是由两个力士轮流背上来的。但他是个重病号,见了光又吹了风,喘起来一声长一声短,像是累得就要断气了一样。



    众人站在高高的沙岗上举目望去,但见眼前万里广漠,大大小小的沙包波浪起伏,像是忽然多出来的无数金山。



    兹庥也算重回故地了,打量四周却毫无似曾相识之感,只觉得眼底一片陌生。简直难以想象,也就在一周前,他还率猞猁营在此地经历过惊心动魄的恶战。



    而现在,这里一切都不同以往了。



    在兹庥看来,能在忽如之间造就这种沧桑巨变的,是上主赐予的洪荒之力。要毁灭什么,或毁灭之后再修复什么,完全取决于上主之神究竟想干什么。



    可恨的是,自身尚未进入上主的殿堂,却被皎月用云弹打回了原形。他不甘心,觉得体内血神未泯,或可再修本元以达神界上境,重获逆转乾坤驾驭苍生的神力……



    “沙坡客栈在何处?”金乌杵问身旁的骑督。



    骑督用鞭梢指点着说:“看下方,哎——对!就在那块,那个大过演兵场的沙坑。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客栈了,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轰成了沙子。”



    兹庥循他人视线看去,只见沙岗之下有一漏斗形的沙谷。谷口有数十丈宽,由于是被天石砸出来的新坑,不断有流沙填入谷底,因而整个沙坑见宽不见深,周边也未留下火炙烟熏过的遗痕。或者再过些时日,再来场沙暴,这个塌陷型的沙谷就要被新沙完全覆盖了。



    遭此天劫,沙坡客栈灰飞烟灭,连一砖一瓦也没留下,客栈里的人也一并消弭于这一火葬坑里了。



    曾几何时,此间每到入夜即有灯火闪亮。旅人远远看见便知找到了打尖落脚之处,那一刻,身心的疲惫就顿然消减了。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那般昔日的热火场景,不知还能在过往行人模糊的记忆中存留多久。



    面对此般残景,兹庥不免心生感慨。



    头号劲敌皎月上人就此消亡,而他亲训出来的猞猁营也在此间做了陪葬品。这支威风凛凛的精兵伴随他东征西讨,曾在中州大地横行肆虐。刀锋所向,一路腥风血雨。马踏血印,更令闻者丧胆。现在猞猁营却整体覆灭,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兵死得连骨头渣子也没剩下。



    “哈哈哈哈……”沙岗上猛然爆出一阵豪笑。



    蛟河城主金乌杵仰天笑罢,眉飞色舞的说:“老天用无上法力灭掉了皎月上人,算是帮我羯人除去了一大隐患。兹庥法长,你难道不高兴么?”



    “高兴啊!”兹庥曼声应下,“此后,中州再也找不出像样的敌对者了。”



    “然也,然也!”金乌杵点头,深以为然,“过不了多久,阿律光大王定会率大军扫平中州,打出一个太平天下。到那时,我们羯族武人尽可解甲归隐。清闲下来后,去安享中州那个温柔乡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兹庥却阴沉的说:“我会很怀念那些噬血的日子。”



    “法长,你是我们族人心中真正的战神。”道出恭维话的是背着兹庥的力士。他仰面看着兹庥,眼中的敬意又增加了一分。



    兹庥摇了摇头,在力士耳边发出吁叹:“唉!战神是血光之神,他的使命是流血、或让他人流血。若是血不流淌,战神也就要成死神了。”



    见他总是闷闷不乐,金乌杵颇有些不解。正要好言抚慰几句,猛听得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忽见有一骑快马带起沙尘向这边疾驰而来。



    疑惑间,骑者已奔来眼底,在沙岗前滚鞍下马。



    “信使三百里急报——”信使一路呼喊,连跑带爬的狂奔上来。到得岗头,人已累得瘫倒在地。



    金乌杵迎上急问:“什么情况?”



    信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报:“反了,都反了!”



    “什么?”金乌杵爆喝。



    信使终于匀回一口气,话也说得清了:“报城主,大事不好!蛟河城内的中州贱民聚众造反,都反了!”



    “这帮该杀的。”金乌杵豹眼圆睁,一跺脚,闷吼着说:“马上回城杀光他们,鸡犬不留。”



    急怒中,他猛可想到还有兹庥在此,便对他拱手致歉:“法长请恕愚人鲁莽!事发紧急,愚人须得先行赶回城去平叛。我留下一伍旗兵,伴随法长乘牛车慢行。”



    匆匆言毕,他和将佐们从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