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舍梅斯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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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旧日同盟(二)

    “邓肯?”帕特里娜说。

    “嗯?”

    “你背上到处都是伤。”

    其实即便不说出来,他也已经感觉到了,斜披在肩上的斗篷破破烂烂的,布满了洞,当邓肯把那斗篷甩在背后的时候,他基本感觉不到那东西的重量,庄园里的破旧宅邸不断地吹过不知道哪里进来的风,让整个背后感觉凉飕飕的,当他伸出手摸后背的时候,除了零散的破布片之外就是满手的血迹,不过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能祈祷自己看起来不会太尴尬。

    那也是难怪的,因为——

    “你的血都从走廊一直流到这里了,你为什么不干脆躺下,邓肯?”

    “那你愿意给我包扎一下吗?”邓肯问道,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没被从屋顶漏进来的雨水打湿,而塔莉娅就躺在那座沙发上,双眼紧闭,脸色发白,正发着烧,帕特里娜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而他干脆就到处走动,雨水连珠一样从漏了的屋顶的各处流下来,在已经被泡的腐朽了的地板上撞出水花,房间里没有几样东西是干净的,或者是干燥的。

    “我才不要,”女孩吐了吐舌头,接着捂住嘴防止口水和淤血流出来,她的下巴尚无法自如活动,但看起来这种程度的伤挡不住她的好心情,“你臭死了,邓肯。”尽管这么说着,女子依然爽朗地拍着腿,邀请邓肯到她那里坐下,检查他背后的伤口。

    “彼此彼此。”尽管奇塔罗亚的白色浓稠的血液已经大多被雨水冲掉了,但那股气味却挥之不去,就好像堆满了死老鼠和菜叶的垃圾堆一样,说实话,你不能指望一个吃东西和拉东西还有生殖都用一个孔的怪物有多干净和好闻,但这其实是奇塔罗亚的一种生物机理,这种血液里的独特刺鼻气味会警告其它奇塔罗亚,它们能从一里之外闻到这种气味并且提高警惕,也会给它们的同伴提供猎物的位置,就像是穴婴的尿液一样。尽管这两者作用不同,而且奇塔罗亚实际上也不是自然存在的物种,这种怪物是用禁忌的仪式从人类异化而来,本身不具有生物的生存性,功能性和社会性,只是一种失去心智的,单纯作为杀戮工具存在的东西而已。

    那么穴婴呢?这种怪物在塔塔利亚几乎就像野狗一样常见了,它们自己繁衍,居住,划分领地,甚至已经开始融入整个生态体系,被整个自然所承认了,对人类造成威胁的自然动物同样种类众多,无论是狼,野狗还是蛇,自从穴婴出现,沼泽地的野狗就消失殆尽了,但这种怪物也只是替代了野狗和其他食腐动物的位置而已。谁会还记得在十几年前,这种生物根本没在大陆上存在过,又有谁去究根结底它的来历呢?穴婴可能和奇塔罗亚一样,是一种触及自然规则底线的禁忌,所谓教会切齿痛恨的巫术的诞生品,但现在,几十年以后,它们依然艰难地赢得了自己在自然规则中的位置,规则不是一成不变的。

    就像是明明只是用来作为杀手和警卫的奇塔罗亚,现在也拥有了类似蜜蜂的信息素一样的生物功能,这种演化或许是紫晶教团刻意使然,但或许也是这些生物自己的一种进化。

    “哇哦。”

    “不要说没用的话,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去。”邓肯没好气地警告道,“很严重吗?”

    “用比较恰当的描述来说——像被开了膛的鱼,肉都被翻卷过来了,我都看见你皮下的脂肪了,真恶心。好吧,其实大多不是什么很深的伤口,只是……你感觉痛吗?”

    “先帮我把伤口处理一下,”邓肯从小包里掏出止血药,反手递了过去,“我觉得自己的血都要流干了,如果看到哪里还在渗血的话,就把这个涂上去。”他注意到女孩对自己药包里的一排药瓶露出感兴趣的眼神,“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只是第一次看见。”帕特里娜接过了药瓶,“好吧,但我得把你的衣服割开,这样才能看得清伤口。”她从邓肯的腰间拔出小飞刀。

    “照做无妨。”

    “我比较好奇的是,你真的不会痛吗?”他感觉到她在用手指戳自己的背上,不知道是在戳哪里,有可能是裸露在外的肌肉,或者一些其他比较深的伤口,但他只有这种感觉,就好像身体不是自己,棕发女子只是用指尖在戳着一块案板上的肉一样。

    “不,他不会。”

    曼奇亚·弗里瑟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情报头子走下二楼的楼梯,手里拎着另一个小多了的箱子。他披上了一件大衣,甚至还给光头上戴了一顶宽檐帽,显得低调多了,情报头子把箱子放在两人的身边,抱起了双臂。

    “七年前他们就在用这种止痛药水,尽管早就有人警示过这种东西的副作用,但他们还是沉迷于它的速效,相比之下,这种混合物的不稳定性,遭到污染而产生异变的可能性和对感官的永久伤害就没人在乎了,七年了,因为神经瘫痪,或者是药物上瘾而变成废人的增加了多少?”

    “他们?”帕特里娜歪过了头。

    “闭嘴,帕特里娜,专心点。”邓肯说,“天杀的,曼奇亚,当奇塔罗亚的节肢捅穿你的大腿,或者挖出你的肝脏的时候,你再去发表那些终身瘫痪的后果,看看有没有人愿意理你。”

    “肝脏被挖出来的话,喝不喝那东西就基本没差了。可你们不管受的伤到底重不重,过度服用有什么后果,就把止痛药水就像是啤酒和牛奶一样灌下去,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改进这种药水的配方,直到被你们那各种各样恶心的混合物害死为止。”

    “能拥有的选择不多。”监察官说,“不然呢?在生死攸关的战斗中因为扭伤了脚趾或者腿肚子紧张而抽筋就开始像小姑娘一样大呼小叫?断了一根肋骨或是其他的开放性骨折并不会立即致死,你断了的臂骨露在外面也最多使你不能再用那条手臂,但那疼痛……痛觉和引发的畏惧是很大的敌人。它会减慢你的速度,也会让你对攻向敌人心怀紧张。”

    “疼痛不是敌人,邓肯,是生物再正常不过的自然反应,能够让人忽视疼痛的东西叫做勇气,不是什么污秽可疑的药物,你们无视后果滥用的药物只能剥夺人们的感官,并且造就一批又一批的受害者。”

    “只不过是止痛药而已。”

    “那要看从哪方面定义了。”

    “不过我倒是十分好奇,居然有一天紫晶教团的人也会指责别人蔑视生命和规则,看看那只奇塔罗亚,出色的作品,还保留着人形和一定的智能,比以前更难对付了,不是吗?像那样的仪式,材料可不好找,你们从哪里找来的尸体,或是从哪里绑架的活人?嗯?恐怕不止一个吧。”

    “是活人,他是自愿的,我亲眼看见的,不可思议吗?有人居然心甘情愿地放弃躯体和作为智慧生物的基本资格,只为了更接近他们所谓的‘升华’。”曼奇亚反驳道“,但这些都不重要,邓肯·布莱迪,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实际上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无论教会还是教团,无论敬拜的是指引者,还是什么‘世界的真相’,你们都只会玩弄这可怜世上的一切生命而已。”

    “你们?”棕发女孩饶有兴味地插嘴道。

    “闭嘴,帕特里娜,小心你的动作,那里好像断了一根肋骨,即便喝了药都痛死了。”女孩很不高兴地嘟起嘴,显得很不满,邓肯没理她,“你们?”他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我想你应该说的是‘我们’吧?”

    情报头子鄙夷地摇了摇头。

    “你错了,我不站在你想象中的那一边,也不站在任何一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留下来见你,有一点你说对了,教会的人很快就会找上来,如果我摆脱不了他们的话,那我注定脱不了身,向北15英里就是塔塔利亚边境,但如果我直接走的话,要不了1里格(注①:大约为3英里)就会有人在大路上把我杀掉,我也需要你帮我些忙。”

    “如果你当时就立刻向北走,而不是回到瓦伦海特庄园的话,也许你能多走出2英里。”邓肯咧了下嘴,止痛药水的药力似乎快要消散了,他觉得手指尖麻麻的,这是药水快要失效的标志,从他们在暴雨中驾着马车回庄园起已经大概过了1个小时,论时间也快差不多了。他四周打量着,“我猜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已经有计划了,事先说好,‘全都杀光’这种活我可不接,也接不了。”

    “至少我记得你和我都是干什么的。”曼奇亚在湿透了的另一边沙发扶手上坐了下来,打量着沙发上双目紧闭的塔莉娅,帕特里娜就像是护崽的母狼一样盯着他,唯恐他做出什么事情,“但你呢?邓肯?你还记得自己是干什么的,现在又在做什么吗?”

    “有话快说,免得我一会真的睡着了,你知道这种药水的效果结束了以后会怎么样。”邓肯说,“而且作为‘老朋友’我得提醒你,只有‘我’答应跟你谈谈帮忙和互助的事情,这里的两个小姐妹们可没有说过,事实上,她们还在为你那句‘马第瓦岛骚货’有些生气呢,她们从家乡很远的地方来找被你拐走的姐妹,就算有话也是跟她们的姐妹谈,不是跟你,对你也不会客气,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只需要你帮我就够了。”

    “你别指望她们会听我的话,她们要做什么也跟我无关,总的来说,这两个遍体鳞伤,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姑娘现在是你的问题,我想你应该已经了解得更清楚了一些,是吗?”

    曼奇亚用有点带着戒备的眼神看了一眼两个女子,又鄙夷地看了一眼他。

    “看得出来。”

    “那我就回答之前你问的问题,我当然清楚,而且记得我是干什么的,而且清楚我已经做了,和正在做什么。”

    “你杀了黎明旅者,你觉得你的罪名比起我的会小到哪里去?”曼奇亚打断他,“邓肯·布莱迪,罪名为谋杀和窝藏紫晶教徒与其党羽,将视为与罪犯同罪而处以绞刑,将其逮捕或者格杀者将获得奖赏,这个听起来怎么样?”

    监察官摆开手,他的眼神已经有点涣散。所以他沿着沙发靠背滑下来,坐到地上,伸开一条腿,而蜷缩起另外一条,把湿透了,重的像是墓碑一样的披风扔到一边,尽力让自己舒服一些。

    “这份工作总是这样,没有什么明显的阵营和界限,结果总是比过程重要,我说的是我要的结果。”他嘲笑道,“你想拉我入伙?你明知道规则的。”

    “朋友比敌人好。”

    “你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你不站在任何人那边,曼奇亚,你自己说的。”

    情报头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因为没有人会站在我这一边。邓肯,选边站是间谍的毒药,也是监察官的,我对出卖人从来没有什么迟疑,因为他们也会随时出卖我,当你选了边以后,你就得放弃从另一边的视角去观察事情全貌的权利,教团的想法的确让人感觉不可理喻,因为他们中的不少人是货真价实的疯子,你不能以正常人的逻辑去看狂信徒,他们已经从身到心,思想到道德完全归于那所谓的创造紫晶的‘真神’,但这其中也有一些独特的,具有开拓性的声音。而教会呢?虽然他们代表着秩序,但在那之下是一片灰扑扑的,死气沉沉,思想固化,循规蹈矩,把一切都罩在铁幕下面,由宗教审判庭构建的囚笼和囹圄,不只是在那地下的那些,你懂我的意思。教会以安全为由拒绝一切改变,而这安全也绝对不是像你我一样普通人的安全,你住在塔兰伊斯,在那里像你一样低下的人就比这里更安全吗?你告诉我……”

    “他睡着了。”帕特里娜向沙发下面探了探头,插嘴道。

    邓肯的呼吸中带着轻微的痰,像是真正的鼾声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