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与你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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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爷爷之死

第十章 爷爷之死

我应该忏悔,我小时候跟小叔跑到人家菜地里偷黄瓜,把我妈气得好几天没吃好饭。当时,我把黄瓜藏在我家的鸡窝里,如果我知道我妈每天晚上都要察看鸡窝里有没有蛋,我就不会这样做,如果我把黄瓜藏在我的床底下或是其他任何地方,或许就不会被我妈发现。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事实是我妈那天傍晚从鸡窝里把我藏的黄瓜掏了出来,然后用武力逼我招供。如果当时我的耳朵没被我妈紧紧拽住,我就会甩开我的飞毛腿溜之大吉,也不会一五一十地把跟小叔偷黄瓜的经过告诉她。

虽然我把偷黄瓜的经过告诉给了我妈,但我认为她不应该再把这件事告诉那片菜园的主人,她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妈向那家人赔礼道歉的时候,并没有提出我小叔也参与此事的观点,人家也没有深入研究到底有几个人参与行动,毕竟几根黄瓜也值不了几个钱,大家也都在一个村子,平时互相来往,不会因为这而闹翻脸。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子里盘旋了很久,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没把小叔招出来。后来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让奶奶管着小叔。这样,奶奶就对小叔提起了这件事,小叔则对我妈的做法很不满意,认为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承认这件事是我们做的,谁也不知道。小叔对奶奶的**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小叔由于生我的气,没带我行动过。这时,其他小伙伴就会拿着糖在我面前炫耀,那晶亮透明的粮块能触动我全身所有与吃有关的神经,我只好低三下四地央求小叔带我参加行动。纵观小叔与我的合作过程,自那件事以后,就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密切过,我们的关系也渐渐变淡,后来,他去外地上学,我继续上小学。

在我妈后来向我谈起这件事的意思里,我终于知道了当时她为什么没把小叔招出来。我年龄小,跑人家菜地里偷黄瓜是因为嘴馋,而那时候我小叔已经上初中了,像他那个年龄如果还改不了这样“嘴馋”的毛病,就会被人怀疑这一辈子都改不了了,一个喜欢小偷小摸的人在农村是找不到媳妇的。想想,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背着“小偷”罪名的家伙?

事实上,我小叔毕业没几年就娶上媳妇了,他媳妇也就是我小婶长得白白胖胖的,在认识她之前,我不知道人还可以有那种胖法,请原谅我不能在此形容我小婶的胖。我不能在此形容,并不是害怕被她知道后会狠揍我一顿,而是因为从我现在所能掌握的所有的有关形容哺乳动物身体肥胖的词语里面,实在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可以用来形容她。

小婶在认识小叔之前或许并不能用胖来形容,或许还是个窈窕淑女,但她自成为我的小婶之后,体形便急剧膨胀,像我妈做的发面。小婶的声音有点像男人,厚厚的,一点儿都不好听。我小叔这小伙长得也不赖,我实在想不出他怎么就看上了我小婶!如果让我猜测,肯定是小叔看上了小婶的大**。众所周知,年轻的小姑娘若有点肥胖,**肯定硕大而丰满,小婶就属于这种类型。而小叔这个大色狼肯定是被小婶那对丰满硕大的**所吸引,以至于造成错误想象,小叔当时以为凡**大的女孩子都是温柔善良的,谁知她在变成我小婶之后,变得凶悍无比,连一点儿温柔的意思都没有。我小叔只好大呼上当。

我最害怕看到小婶笑,她笑的时候脸上的肉立刻堆到一块,显得阴森无比。我从小就不怕走夜路,我家后面就是一大片坟头,我经常半夜三更在里面穿梭,一点儿都不会害怕,这证明我这人胆大无比。可我见了小婶的笑脸却胆战心惊。

我小婶出嫁那天,为我小叔拉来了好几车嫁妆,通通摆放在小叔用拆墙头得来的砖铺的地板上,这句话也可以这么说:小婶把她拉来的嫁妆通通摆放在人家墙头上。小叔在物理课上给自己的学生解释这种情况时,就会告诉自己的学生这是一种物理变化。由墙头变为地板,只发生了形的变化,而没产生质的变化,没经过化学反应,所以,如果哪个学生把这样的题目写成了化学变化,小叔就会挥开大手在他的作业本上打个红红的叉。

如果小叔以后有了孩子,并且从小喜爱画画,当幼儿园的阿姨让小朋友们画自己温暖的家时,我想我的小侄儿一定会“超艺术”地只画一条直线。阿姨问他(她)这是什么,他(她)也会只回答一个字:“墙!”是的,孩子是有灵性的,小叔把整个家放在了一堵墙上。

小叔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他排行最小。小叔的二哥娶了一个姑娘,生下了我,于是小叔的二哥就成了我的爸爸,他娶的那个姑娘成了我的妈妈。我爸那一代人,兄弟七八个是很正常的,所以我爷爷有六个孩子不但不多,相比较之下反而显得有点儿少。

我说不上爷爷到底属于哪一类型的人,我和他实在没什么感情。小时候,我模糊地感觉到,爷爷总是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到各村给人家弹棉花,回家的时候粘一身白花花的棉絮。后来我慢慢长大了,爷爷农闲的时候也不再到处转悠,而是固定地蹲在朝南的墙根下抽旱烟,顶着太阳,眯缝着眼,把旱烟抽得吧嗒吧嗒响,这幅画面就是我长大后印象里的爷爷,这样的情景已经固定在我的脑子里,终年不变。

我和爷爷根本没有机会培养感情,小时候他一直在外面,我很少见他;长大后,他一直人靠在墙根谁也不理,那模样像千年不遇的大哲人。我与爷爷的对话往往是这样的:

“爷!”

“嗯。”

就这么多!

现在我感觉,那时候爷爷的孤独是无法描述的,他灰褐色的眼神里常常透露着无限悲哀。爷爷得的是食道癌,拖了五年多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爷爷死的时候说,他不是病死的,是被大婶气死的。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为他惋惜。而我妈私下里对我说,这人哪,死的时候还埋怨自己的儿媳妇!直到现在,我还不太清楚爷爷和大婶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矛盾,我只知道爷爷活着的时候,看大婶的眼神总是灰蒙蒙的,而大婶的眼里总是充满三尺多高的火苗子。后来隐隐约约地知道,爷爷看病需要花很多钱,他的几个儿子都不愿独自出钱,包括我爸,当然,在农村也没这规矩。在农村的规矩是,老子看病花钱是要几个孩子凑的。由于我爷爷的病拖的时间长,花的钱也就比较多,大家都同意凑钱,只有大婶不同意,大婶的观点很明确:既然是看不好的病,何必要花那么多冤枉钱?由于这个想法在大婶心里扎了根,她就把钱罐子揽在怀里,不让大叔碰。

你说我爷爷这人吧,知道几个孩子都不是有钱人,还不赶快半夜起来找一根麻绳自己吊死?这样还能落个体谅儿女的美名!他偏不这样,有一口气都要撑下去,吃不下饭要用昂贵的什么药维持着继续活。

人越接近死亡的时候越惧怕死亡,活着的时候还有机会体验死的味道,可死后想再体验活着的滋味,好像不太可能。我爷爷在将死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就一口气一口气地硬拖下去,哪怕要忍受不能吃饭的痛苦,还要让儿女们跟着痛苦(一部分是心疼老人而痛苦,一部分是心疼钱而痛苦)。我的爸妈也痛苦,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痛苦,也并不想追根纠底地研究这个问题,因为就算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因为花钱而痛苦,我也并不会恨他们,因为我早就说过,我对爷爷并没有太深的感情。我认识那个老头,无非就是因为他是我奶奶的丈夫我爸爸的爸爸。如果他连这两个职位都没有担任,那么我看见在墙根蜷缩着的那个脏兮兮的老头,就不会叫一声“爷爷”,他也不会因听见我叫爷爷而“嗯”一声。我只会在心里感叹:这是谁家跑来的一个糟老头子!我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嘴来,因为我毕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好孩子。

爷爷病的时候,大婶不同意让大叔掏钱,这令爷爷很气愤,本来想对大婶大打出手,但精明的爷爷怕大婶会趁机对他暗下毒手,让他一命呜呼,所以没这么做。当时,我爷爷不顾老命地把大婶臭骂一顿。这下可好啦,让大婶这个泼妇抓到把柄啦,从那以后,她瞅准机会就跑到爷爷院子里咒骂爷爷,语言恶毒得足以充分证明,我大婶在骂人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以至于当时把我爷爷气得浑身直打哆嗦牙齿直打战。

对于大婶在她的思想里提出的让爷爷投井和绝食的观点,我是不赞同的。其一,一个患有食道癌的人所投中的井,以后还有谁敢用?村里面花几千块打一口井,如果因我爷爷跳在了里面而报废掉,我认为很不值得,而且说不定还会把我爷爷以至我们家的名声搞臭。其二,爷爷患的食道癌本身就不能吃饭,绝食与不绝食没太大区别。我不赞同这两点并不能表明我同意大婶的其他观点,对于大婶其他论点,我保持沉默,不发表意见。

我爷爷在经历了几次这样轰轰烈烈的事件之后,还吊着点滴瓶子哼哼啊啊地活着,这说明我爷爷不但生命力顽强,而且胸怀博大。我爷爷说,他不是病死的,是被大婶气死的,他这句话有明显的错误。如果他不病,就不会花很多银子,大婶就不会诅咒他,他也不会被大婶气死。如果让我给爷爷的这句话改错,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这样的:爷爷的死与大婶有关系,但谁也不能武断地下结论是被她气死的,就算爷爷本人也不能这样说。

爷爷的胸怀再博大,生命力再顽强,终究还是死了。当爷爷留下是被大婶气死的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他很对不起大婶,因为爷爷死后大婶是哭得最伤心的一个,撕心裂肺地扑在爷爷的棺材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几个人都拉不起来。周围的人指着伤心欲绝的大婶说:“看人家这儿媳,多孝顺!”有几个老太太看得直抹眼泪:“活这么大年纪,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孝顺的儿媳,俺家那儿媳妇啊……”然后,几位老太太聚在一块指责自己儿媳的不是。

如果我爷爷知道他死后大婶会哭得那么伤心,他死的时候也绝不会说是被大婶气死的,如果爷爷明知道大婶会因他的死而伤心欲绝,还依然固执地认为自己是被大婶死气的,那么爷爷也太对不起大婶了。

我认为,爷爷指责大婶是个错误决定,因为就算大婶不同意凑钱,你的病不也照样看?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再说了,大婶不同意让大叔掏钱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爷爷没有必要跟大婶生气。

然而,我妈和我的意见分歧极大,她向我揭示了其中内幕。我妈告诉我,爷爷指责大婶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掏钱,而是因为不愿掏钱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掏他的钱,从而导致爷爷没能在他去世之前看到自己最小的孩子成家立业。这就是说,因为大婶的缘故,爷爷还没给小叔娶上媳妇就去世了。这如何能让爷爷瞑目?

大婶说,她刚嫁给大叔的时候,爷爷曾答应过给她盖一所房子,却一直没有兑现。因为没有兑现,大婶就让人把爷爷刚买回来准备给小叔盖房子用的所有材料拉回自己家。当时我大叔不在家,如果在家,他就会阻止大婶的这一错误行为,这样爷爷那一次就不会被气得一头栽在地上半个月不能下床。

虽然我没能赶得上参观大婶请人把爷爷准备给小叔盖房子的材料拉回自己家的壮观场面,却有幸目睹了大叔回来听说此事后狠揍大婶的情景。这件事的大致情形是这样的:大叔听说大婶把爷爷气得半死,立刻表现得义愤填膺,拉出大婶就大打出手,当然,大婶也不示弱,于是两人就上演了精彩绝伦的武斗场面。大叔拽住大婶一个凌空展翅,把大婶甩出五米开外,大婶立刻爬起来向大叔施展她的九阴白骨爪,但大叔哪能让她得逞,一记家传旋风腿,正中大婶小腹。后来,大婶脱下上衣准备与大叔决一雌雄,却被周围的人纷纷拉住,其实,就凭刚刚他们过的那几招,我就能看出大婶是雌大叔是雄。

大婶辛辛苦苦请人把爷爷给小叔盖房子用的材料拉回自己家,后来却又被大叔给爷爷送了回去。大婶白忙活一场,什么也没得到,这一行为在物理上被称为“无用功”。

爷爷虽然又得到了被大婶拉走的材料,却怎么也不能原谅大婶,这就烙下了爷爷与大婶的一段恩怨。

或是由于大叔的功力不断减退,或是大叔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被大婶握在手里,总之他在家里的地位不断遭到贬低。对于大婶后来站在爷爷家的院子里发表大篇恶毒“演讲”的行为,大叔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令我对大叔很是失望,直让我怀疑现在这个被我称为大叔的男人,还是不是当年一个空凌展翅就把大婶甩出几米远的那个英雄好汉?

总之,大叔的这些变化致使我爷爷在去世的时候说出了一句很让人遗憾的话,我爷爷在去世的时候说:“我不是病死的,是被她(她在此代表大婶)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