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饮山河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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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张 阉狗

    沈烈走回房间里,取了一顶兜帽戴在头上,帽檐拉的很低,尽量把脸遮的严实了一点。想了想,又找来几块碎布片把那把儒兵秋水也牢牢的缠了几圈。做完这些,才稍微有些心安的走出吴新候的宅子。



    狭长的巷子里,此时除了时而呼啸的风雪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他都有些以为先前听见的那一声鸟鸣是自己的错觉。



    他一边走,一边低着头,看到雪地上有些错综复杂的脚印,有些脚印很深,踩下去的话差不多能到他膝盖的地方,而有些脚印又很浅,浅到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轮廓。



    此刻,他还没意识到先前这里已经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打斗。



    走出巷子后,拐两个弯就是沈家宅子所在的那条旧巷,而旧巷口,便是那间不知年岁的包子铺。尽管镇子里此时已经没什么人了,大大小小的商户都闭门歇业了,连菜市场都已经如今都已经荒废了。可是那间包子铺却好像在任何时候都没有熄灭过店门口的炉火。



    这时,远远的,已经依稀可以看见包子铺门口的招牌了,不过,门口好像没有放着鱼篓,吴新候应该不在包子铺了,不知道老陈在不在。沈烈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下步伐。



    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人影静静地站在沈烈与包子铺的中间。



    他甚至没看见人影是如何突然出现的,好像凭空就出现了。



    沈烈停了停脚步,将帽檐拉低了一些,继续朝前走,只是眼神已经从黑衣人身上挪开,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



    他离黑衣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黑衣人仍旧没有动。



    沈烈径直的从黑衣人身边走过时,发现黑衣人身上套着一件十分宽大的袍子。他双手扣在身前,面带微笑的注视着前方,眼神说不出的柔和。沈烈眼角余光匆匆一瞥,又迅速的收回。



    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的地方。



    他步履匆匆,与黑衣人擦肩而过。



    包子铺前,沈烈压低了嗓子喊道:“老板,还有包子吗?”



    店内无人回应,包子铺内空空荡荡,老陈也不在。



    不过门口的炉子上,还燃着炉火。那个蒸包子的蒸笼还在冒着热气。



    沈烈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尽量压制住心头不安,再一次喊道:“有人吗?”



    “不出意外的话,该是没人了。”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沈烈转过头,先前那名黑袍男子正站在他身后,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柔和目光看着他。这时,他才发现,那名男子身上竟是没有沾着半片雪花,他的周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场,将风雪全部隔离在外。



    “那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沈烈低着头,尽量不与那男子的目光对视。



    男子没有说话,狭长的眉毛轻轻挑了挑。



    沈烈转身,继续往前走,刚走出一步,余光瞥见墙角处,有一个壮硕的人影面贴着墙壁站立着,人影的脚边,鲜血已经在雪地里汇聚成了一条细长的河流。 



    沈烈木然的停下了脚步,他努力强压着心头的悲痛与怒火,轻轻地喊道:“老陈?”



    老陈仍旧那般静静地贴着墙面站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知道老陈其实已经不可能出声了。



    身后有脚踩在雪地的声音响起,他僵硬的扭过头,眼神疯魔一般的看着来人。



    此时他的心头如同一把钝极的刀子在一片一片的往下隔着肉。



    身后除了那名面带微笑的黑衣人,又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个身形与老陈差不多,身着半截虎皮袄,肩膀裸露在外的光头汉子。汉子的手中拖着一把鲨齿巨刀。



    只是那汉子的左边肩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身上的虎皮袄也好几处被割裂,不知伤口多深,有大片鲜血渗出。



    沈烈再回过头,默默地将老陈的身体放倒在地,只见老陈的双眼怒瞪,手中握着半截刀柄。



    胸口一条触目惊心的刀口,从脖子一直延伸到小腹。



    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胸腔里血肉模糊的内脏。



    他双手轻轻地在老陈的脸上拂过之后,那双怒睁的双眼已经合上。



    沈烈缓缓的起身,摘掉兜帽,眼中有热泪滚动,却没有滴下。



    他愤怒的看着黑衣人与光头汉子。



    “他与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了他?”



    光头汉子闻言,狞笑着狠狠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黑衣人微笑着对沈烈说道:“无仇无恨,想杀就杀了。怎么?你要为他报仇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沈烈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的这句话。



    “好一个杀人偿命,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我们偿命了。”



    黑衣人话音刚落,那光头汉子怒喝着,一步踏前,鲨齿巨刀迎着沈烈的头顶劈来。



    沈烈看着迎头而来的一刀,避也不避,手中长剑瞬间出手,对着汉子的喉咙直刺而去。



    这一剑,是换命的打法,汉子若是不收刀,沈烈必定会结结实实的挨上这一刀。不过他也势必会被沈烈这一剑破喉而出。



    汉子大惊,慌忙撤刀劈开那一剑,脚步连连后退。



    沈烈脚步一挪,身形连续变换,还不等光头汉子站稳,第二剑又已经刺到汉子身前,这一剑,他已经来不及劈开,只好将刀往胸前一横。剑尖接触刀身,爆发出一道难以抵挡的寸劲。



    汉子的鲨齿巨刀,应声断成两截。



    汉子手持断刀,后退几步,就势一蹲,口中喷出一口淤血。



    抬起头,眼神灼热的看着沈烈,心头生起一股盎然战意。



    对着后面黑衣人冷声说道:“这次你不许出手,他是我的!”



    黑衣人笑而不语。



    “看来是你杀的老陈。”沈烈看着黑衣人说道,胸中已经燃起一团熊熊烈火。



    黑衣人微笑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子,你的对手是我!”光头汉子说完,一声暴喝,身子从雪地之中悍然拔起,带出一片雪土,雪地之中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想象不出光头汉子这么壮硕的体型,会变的如此敏捷迅速。



    沈烈面不改色的看着那空中呼啸袭来的人影,双眼一沉,两膝稍微弯曲,瘦弱的身子突然爆发出一股强悍无匹的力量。



    身行闪电般弹射而出,空中两道人影擦身而过。



    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和一声闷哼几乎同时响起。



    而后,两道人影几乎同时落地。



    胜负已分。



    沈烈持剑而立,剑尖一滴猩红鲜血滴落在雪地上。



    光头汉子落地之后,一手捂着胸口,瞪大的双眼之中,充满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随即,大片大片的血从胸口涌出。



    光头汉子,轰然倒地。



    和死去的陈八方一样,一道深深的剑痕,从光头汉子的脖子延伸到腹部。 



    “老陈怎么会死在你们这种废物的手上?”



    沈烈看着光头汉子的死状,心头的怒火并未熄灭,再看那名仍旧面带着微笑的男子的时候,悲恸更盛。



    “其实,他也不一定非死不可的,不过他嘴太硬,死也不肯说出你的真实身份。没办法,我只好杀了他。”



    黑衣男子若无其事的说道。



    现在,沈烈已经知道了黑衣男子的来意。十有八九是赵鹿的鹰犬。



    想到老陈是因自己而死,沈烈心头涌出一股深深的自责。



    两行热泪终于从眼眶中滚落。



    “为什么?”此时,沈烈的心中除了悲愤,再无其他。



    “既然你们已经查到了我的身份,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为什么还要杀死无辜的人?他们都是大禹的功臣,曾经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为什么到最后他们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在你们这些赵党鹰犬的手上?”



    黑衣男子掩面一笑,“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他死也不肯说出你的身份,我没办法只好杀了他了,其实就算我查出些关于你的什么,也还是要亲耳听到,才好回去交差的。”



    沈烈冷笑道:“原来是只会咬人的阉狗。”



    黑衣男子一听,面色一变,额头青筋顿时暴起,他最恨别人在他面前说“阉”这个字,而眼前这个年纪轻轻修为低下的小子,却敢直接指着他骂阉狗。



    “你找死!”



    黑衣人咬牙切齿的从口中挤出三个字。



    话音刚落,身形已经瞬间来到沈烈面前,尽管沈烈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刺出手中长剑,却依旧被黑衣男子轻轻一指弹开。下一个瞬间,男子的右手已经捏住了沈烈的脖子,然后将他缓缓的提到了空中。



    沈烈被黑衣男子制住,全身血脉被压制,脸色慢慢变得乌黑发紫。



    黑衣男子猛地再将他摔到地上,一脚踩到他的脸上,将他的头深深的踩进了雪地里。



    黑衣男子半蹲着身子,指着被踩在脚下的沈烈,一字一句的说道:“傅家的小野种,你听好了,我的名字叫裴东旭,乃太傅亲自提拔的东厂掌事督卫,享受朝廷正一品大臣的待遇,此次奉命前来抓捕当年傅朝年一案的残党余孽。”



    裴东旭一边狠狠的说,一边脚下用力,碾压着脚下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



    “听清楚了吗?是东厂掌事督卫,不是你口中的阉狗!”



    脚下那颗被深深踩进雪地里的头,没有半点动静。



    裴东旭担心自己刚才用力过猛,断了这小子的生机,当下一把抓起沈烈的衣领,只见他满面血污的脸上,嘴唇上下轻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裴东旭疑惑的看着沈烈,凑过头去,仔细的去听沈烈口中那个含糊不清的词。



    沈烈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十分嘲讽却又十分凄然的笑容。



    只听沈烈惨笑着说道:“那你还是条会咬人的阉狗!” 



    这一次,裴东旭听见了沈烈的话,而且一清二楚。



    这句话,字字如尖刀一般,插在他的心口。



    裴东旭面色苍白,双眼瞳孔慢慢的缩小,身上涌动着一股炽热的气息,连脚下的冰雪都开始热化。



    “是不是很生气啊?有种你就杀了我!”沈烈看着裴东旭的表情,觉得十分的痛快,而这时,远处的空中又响起了一声鸟鸣。



    这一次,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胸口一阵如同窒息的疼痛传来,他的脸开始剧烈的扭曲,愤怒的张开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