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饮山河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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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入帐

    北苍的冬天是很少下雨的,可是自沈烈上雁荡山这天开始,便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雨。



    这场雨下了整整三天,在通往雁荡山人迹罕至的山道上,停着一辆破烂的马车,马车里有一具男人的尸体。



    尸体不仅被雨水泡的有些肿胀,而且被毒虫鼠蚁啃咬的已经面部全非,尸体是被一个上山打柴的樵夫发现的,那位樵夫当时吓得不轻,着急忙慌的下山报了官,官府由于缺乏人手,又拖了两天才上山,等到官府的人上山查看时,尸体已经几乎被野兽啃咬的所剩无几,好在有一个眼见的衙役,一眼发现了那是郡守府的马车,再看那车厢里面尸体身上残缺的官服,不是郡守郭存方是谁?



    现场只有郭存方一人的尸体,马夫和随从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时候,也没人有余力去追查郡守大人究竟是被府中随从所害,还是被山贼打劫,倒是当天同他一起回来的州牧徐怀安,知道了以后,才觉得有些后怕。



    后来,只知道郡守府没过两天便有新官走马上任,那郭存方的儿子郭有为,也很久都没有消息,徐怀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只有他知道,郭家父子和镇里一个姓沈的书生起了冲突,可是当他暗中派人去追查时,得到的结果却是,沈烈早就出了河阳镇,而郭有为带着一帮人去把沈府给烧了之后,便失了踪,于是,这个案子便成了一个悬案。



    那天,从山道回来的路上,老陈问了一个问题,他问柳三娘,郭家父子为什么非死不可,柳三娘的回答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老陈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只是好像一副懂了的样子。至于到底懂不懂,他其实并不知道,他只知道,生在乱世之中,很多时候,做一件事情,讲究的并非只是个道理,更多的是为了要一个结果,这本就是个没有道理可讲的世界,战场出身的他,早早的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在他看来,他要做的事,就是保护好那个书生,不管用任何方法,除掉他身边的一切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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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荡山的山道上,一个青衣书生,骑马前行,雨天山道湿滑,老马走的很慢,当他看到第一座烽火台的时候,他便停下了脚步。



    沈烈眼前是雁荡山的第一座烽火台,又叫狼烟台,雁荡山的烽火台共有一百八十处。高高的城墙上绕山而建,城墙上每隔百米便有一处烽火台,烽火台既有传递信号的作用,又有瞭望远处的作用,每处烽火台都有十名士兵驻守,战时增加到五十至一百名。也正是这条绕山而建的城墙,阻挡了大燕一次又一次的猛烈进攻。



    沈烈此时所在的位置,是雁荡山的背部,而此时雁荡山正面的山脚下,已经聚集了百万大燕军。



    他看着眼前的烽火狼烟,耳中隐约已经传来阵前的骂战声,这时,烽火台上的一名士兵也看见了他。



    然后,便是齐刷刷的几十把弓弩对着烽火台下的青衣书生。



    “来者何人?”烽火台上传来一名士兵的声音 。



    沈烈翻身下马,高举双手,然后对着烽火台上的人高声喊道:“在下沈烈,从河阳镇来,有事求见楚云宫楚将军!”



    沈烈说完之后,城墙上那几十把弓弩依然对着他,只是不一会儿,城墙下便有两名手持军刀,身穿甲胄的士兵来领他上山。      



    从城墙下的一处小门进入之后,从城墙内的梯子拾阶而上。上了城墙之后,沈烈才真正被眼前的景象给深深震撼。



    森严的城墙后是几十个严阵以待的镇北军的方阵阵营,每个阵营大约有两千人,这两千人之中,有弓弩手,有投石手,有手持坚盾的刀斧手。



    看来,这些方阵里的士兵,都是在等着轮换城墙上的守城军。



    而城墙的北面,则是不计其数的大燕军,沈烈从城墙上看去,一望无际,密密麻麻全是全副武装的大燕军,人数难以估量。大燕军队在离城墙还有大约两百米的地方安营扎寨,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发动进攻。而城墙下,大禹的军队仅有不足万人列阵,与大燕百万大军对峙。看到此景,沈烈心跳剧增,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看什么呢?还不跟上!”前面领路的士兵见沈烈没有跟上脚步,转过头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声。



    沈烈连忙加快脚步,穿行在城墙之上,身边都是手持弓弩或长矛的士兵,最后士兵将他领到一个身穿玄甲,头戴银盔的将军面前,男子看起来身材魁梧,与卖肉的老陈有得一拼,他背对着沈烈,向大燕军的方向远远的眺望。右手紧紧的按住腰间的刀柄。



    “雷统领,人带上来了!”一名士兵对着那人说道。



    这个被唤作雷统领的男子闻言,转过身来,对着士兵摆了摆手,两名士兵随即退去。



    沈烈这才看清,这个被唤作雷统领的男子,不仅身材和老陈像极了,连五官都有点相似,都是一副满脸络腮胡的粗狂面容,而最像的还是那眼神之中的满目杀气,他见过老陈发脾气,简直一模一样。



    雷统领瞪着一双虎目,细细的打量着沈烈,随后嗤笑一声,眼神之中杀意退却,却又带着一脸鄙夷的神色。



    沈烈察觉出这个雷统领的神情变化,不知道他为何会用这样鄙视目光看自己。不过他倒是没有半分心虚,面不改色的与雷统领四目相对。



    “就是你要见楚将军?” 雷统领用轻蔑的语气问道



    “正是,请问雷统领,楚将军现在人在何处?”沈烈对上雷统领的目光,语气不卑不亢,神态自若的回道。



    “你见楚将军所谓何事?还有你背上木匣里装的是何物?”雷统领见沈烈似乎并不惧怕于他,便故意加重了语气,神态也有几分愠怒。



    沈烈知道这个雷统领是在故意刁难他,可是他当下却不知道该不该把叶镜玄拖书信一事告诉他,微微思索之后,他回道:“有楚将军的故人托我带书信一封,并叮嘱,一定亲自交到楚将军手中。”



    听到沈烈的回答,雷统领又反复的打量了沈烈一遍,随后捧腹大笑道:“你莫不是便是楚将军说的那个破阵之人吧?”



    破阵之人?沈烈闻言,心中顿时惊起一层波澜。叶镜玄可没跟他提起过破阵一说。



    不过看到雷统领讥讽一般的大笑,那股子读书人的傲气立马就沉不住了。



    沈烈挺了挺胸,底气十足的说道:“若是雷统领没空,便告诉我楚将军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去找便是,不必出言挖苦!” 



    “哦?我若是告诉你,楚将军此时就在那城下与大燕对峙,你敢去吗?”雷统领见沈烈底气十足的样子,可是看上去却分明又只是个孱弱的斯文书生,可若真要是破阵之能,自己怕也得罪不起,当下便开口试探。



    沈烈闻言,往城下那支万人骑兵营看了一眼,双手抱拳,面不改色的对着雷统领说道:“多谢!”说完之后,转身便朝着梯子的方向走去。



    “且慢!”这时,雷统领却叫住了沈烈。



    沈烈转过身,疑惑的望着雷统领。   



    “跟我来!”雷统领看了沈烈一眼,脸上再无先前的讥讽与不屑,而是一副极其严肃的面孔。



    沈烈有些心虚,也不出声,只是紧紧的跟着雷统领的步子。



    心中突然莫名的冒出一个念头:到底是读书人的路不好走,还是只是当下读书人的路不好走?



    “给我睁大眼睛盯紧了,只要大燕那帮长毛子敢轻举妄动,火油弩给我狠狠的伺候!”雷统领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对着城墙上的士兵吩咐道。



    不一会儿,两人便下了城楼,出现在眼前的便是沈烈先前在城墙上看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守城军的方阵。



    沈烈跟着雷统领穿过一个个方阵,最后来到一个军帐前,军帐前方站着两名手持长矛的士兵。



    “就是这了,你自己进去吧,我还得回城墙上盯着!”雷统领表情严肃的对着沈烈说了一句之后,便转身要走,沈烈发现,其实这个雷统领也许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坏。



    “多谢!”沈烈恭敬的对雷统领抱拳施了一礼,转身刚要往军帐里走去,便被门口两名士兵拦下,示意他将木匣解下,查看里面所装的东西。



    正当沈烈面露难色之时,军帐中传来一个雄浑的男子声音。“雷统领,来了为何不进来!”



    本来已经往外走去的雷豹,听到帐中传来的声音,又停下脚步往回走来。站在营帐前,雷豹正了正头上的盔,看了沈烈一眼,对着他肩膀一拍,一把将他推入了营帐中。



    “这位是?”营帐中,一位穿着肩甲,身材修长,看起来比雷豹还要年轻不少的中年男子,停下了手上推演沙盘的动作,抬起头,看着雷豹和他身边的青衣书生。



    “回将军,他说他叫沈烈,从山下河阳来的,说是有将军故人托信函给你!”雷豹回完楚云宫的话之后,有些疑惑的望着沈烈,如果楚云宫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叫沈烈的文弱书生,那便不是他所说的破阵之人了,现在再看,这个书生就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了,到底哪里怪,说不出。可是他的右手已经下意识的伸向了腰间的刀柄。



    沈烈也察觉到了雷豹突然传来的凛冽目光和他手上的细微动作,于是不等楚云宫说话,便开口自报家门。



    “草民沈烈,参见楚将军!”沈烈抬起头,与楚云宫四目相对时,才发现他不仅五官生的俊秀不凡,眼中竟然没有一丝半点的杀气,倒是隐隐从身上流露出了几丝儒家弟子气息,莫非是位儒将? 



    “沈烈?”楚云宫看着眼前的青衣书生,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的从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



    沈烈发现自己竟然莫名的有些心虚。到底是心虚什么,他也不知道,也许是为刚才冒认破阵之人心虚,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该不该当着雷豹的面拿出叶镜玄所嘱托的信函,毕竟叶镜玄是漠北王府的将军,身份敏感,若是不小心说漏了,说不定会牵连眼前这位有着儒将风范的楚将军。正当他心中左右为难时,楚云宫说话了。



    “雷统领,城外形势如何?”楚云宫看也没看沈烈,倒先是对雷豹提问了。



    “回将军,敌军现在撤退到两百米以外,现在城下迎战的是魏将军率领的一万象骑营。”雷豹将战场形势如实禀报。



    楚云宫听完之后,转头看向沙盘,略微沉思之后,将沙盘上的一根棋子拔掉,又从另外两个地方,拔出两根旗子插在最开始的那个位置。然后对雷豹说道:“告诉魏将军,一个时辰之后,若是敌军还没动静,便撤回象骑营,架上投石弩与火油弩。”



    “雷豹领命!”雷豹从来不会过问排兵布阵之事,他要做的只有两件事,服从命令和率军杀敌。



    “恩,你去吧,这个人先留下!”楚云宫在眼下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语气不急不躁,神态镇定自若,这一殿,倒是令沈烈有些意外。



    雷豹走了之后,楚云宫看了看沈烈,沈烈也抬头与之对视,随后楚云宫面带微笑的问道:“是叶镜玄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