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大年夜
温情大年夜
两口子自从正式相好,罗战许多次“顺便”“路过”大杂院儿,给老佛爷问好,送两捆儿菜,巴结巴结,却还是头一回收到媳妇的指示,正式登门,陪老太太过年。
这种毛脚女婿上门拜访丈母娘既兴奋激动又惴惴不安的心情,跟以前赖皮赖脸租程家房子在大杂院儿里晃荡,那感觉能一样吗?
罗战从一个星期前就开始准备了,忙叨得,都不知道瞎忙什么。
“程宇,你看我是不是再理个发?我这头发成吗?显得特痞吧,特乱吧?”
“程宇,胡子都刮干净了,是不是显得哥更年轻点儿?我明儿抽空还是得去趟美容院,再做个面膜!”
“程宇,咱妈,还有莲花婶,张奶奶,王叔叔他们,每个人儿都最喜欢吃什么菜?你赶紧给我开个单子,我这两天出去大批采购了!”
程宇被罗战腻烦得,没辙,这人就这样儿,屁大点儿事,瞧烧得他!
农历年夜的大杂院儿,朱门大敞,人声热闹喧哗,浓浓的暖意温情在院落里回荡。
已经搬到外环公寓楼房的年轻人拎着大包小包,烟酒点心,回胡同里看望仍然固执地住在平房小院儿里的年迈父母,各种高档小轿车头尾相接,塞满小胡同。
王叔叔他们肉联厂,春节内部职工大酬宾。他弄了一辆面包车,把院儿里老邻居都拉去了。一群人一路上风风火火,浩浩荡荡,说说笑笑得,每家都买了一大编织袋,各种半价的后臀尖大蹄膀火腿肠和猪牛羊杂碎,可划算了,可乐呵了。
张奶奶的孙子不知道跑哪儿发财了,给院儿里扛进来一台55寸的超薄大彩电,一个双开门特高档银光锃亮的电冰箱!彩电还能进得来,冰箱直接在院门那儿就卡住了,进不来。街坊一大帮人过来帮忙,前挪后挪,左蹭右蹭,最后是斜着把那大冰箱给挤进院门的,差点儿就要卸门拆墙了。
罗战也跟着帮忙扛冰箱来着,彩电和冰箱一进屋,十平米的小屋全部塞满。张奶奶乐得直拍大腿,埋怨说:“我说孙子,我床都摆不下了,都快没地儿睡觉了!花钱都没把门儿的,净给我瞎造腾你……”
张奶奶嘴上埋怨,看得出来心里特高兴,孙子有出息了,她在街坊面前也倍儿有面子。
她家大孙子小时候,是这条胡同里出了名儿的小霸王,可闹可淘了,学习不好,成天被老师请家长。这孩子后来下海做小买卖,有钱了,再回来的时候就开着小车满身名牌,一下子让老邻居们刮目相看。
罗战瞧在眼里,自己有一天要是能东山再起,混出个人样儿来,肯定买一栋大别墅,把程大妈接了住进去,好好享福。
程宇给他开的菜单,贴在厨房门框上,罗战系着围裙,在灶台前颠铁锅,眉眼在烟熏火燎中更显深刻浓重,眉心被火苗映出喜滋滋的笑模样儿。
莲花婶伸脖一瞧,夸奖道:“小罗,真孝顺啊,给你干妈做年夜饭呐?”
罗战微微一愣,连忙点头:“是啊,给我干妈做饭呢,还有您家的,您准备碗筷,上桌等着吃吧您呐!”
程大妈听见了也乐呵,待见小罗同志。
程宇假装路过厨房,给罗战递了一个“我都饿了你赶紧给我上菜啊”的小眼色。俩人一句话也不用说,就用眼神儿互相腻歪着。
“大妈”变成了“干妈”,听起来只有一字之差,罗战在厨房里又偷着乐了半天。啥时候再把那多余的“干”字儿给去掉,就更美了,老佛爷就是咱亲妈,绝对不含糊!
罗战从下午忙活到晚上,邻居一群大妈大婶围着给罗大厨打下手,估摸着一共做了好几十个菜,罗战自个儿都晕了,腰都酸了。
几个好邻居把家里的饭桌全都抬到程家大屋里,拼成个长条桌,菜都摆上,大伙一起吃年夜饭,交杯换盏,其乐融融。
菜一上桌就把人都惊着了!
以前罗战没来大杂院儿的时候,老邻居们的年夜饭就是砂锅大白菜,猪肉炒粉条,酸菜肉末子,然后外边儿买一只烤鸭,哪吃过高档娱乐城一级大厨水准的私房菜啊!
罗战做的几道主菜,他在外边儿都稀罕着不爱给别人做,但是拍丈母娘的马屁他特别舍得,采买的都是上好的食材。虽说自己手头不算宽裕,但是只要是咱爷们儿真心实意待见着往来的人,就不会吝啬花这些小钱。
黄铜火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焖到酥烂的羊蝎子飘出馥郁的香气。
酿牛尾是用一岁半的小黄牛的尾巴骨,小火慢煮好几个小时,里面酿了秘制松茸蘑菇馅儿料,再用高汤蒸一个小时,浓香四溢,入口即化。
还有一道五香酥骨大黄鱼,鱼是用罗家老爷子祖传的秘方腌制,再搁在大砂锅里细火焖五个小时,鱼汤微起波纹却不让沸腾,直焖到骨酥肉烂,整条鱼却形状完好,吃得时候鱼刺儿都不用吐了,最适合给老头老太太吃。
李莲花说:“瞧咱小罗的手艺,没治了,谁家要是养这么一个大儿子,简直美死了!”
程大妈点头:“我瞧着要是我们家程宇也这么能干就好了,我就再不用替他操心了!”
李莲花说:“程宇也是好孩子。你们家程宇一表人才的,穿着警服,是出得厅堂那种,小罗这属于入得厨房!不一样的好处!”
程宇埋头正吃着呢,一听这话,筷子都快给嘎嘣嚼了,从碗沿儿上偷偷溜出一道揶揄罗战的小眼神儿:入得厨房啊你小样儿的,你就是给我主内的,媳妇,没跑了你!
罗战这边儿殷勤地给程大妈倒饮料,夹菜,心想,说我入得厨房也没错,可是老子这样儿难道出不得厅堂吗?!我这张脸多有男人味儿啊,身材多么健美,多有范儿啊,老爷们儿身上有一种东西它叫作气质!!!
“入得厨房,咳……”程大妈那时候叹口气,瞅着罗战,自言自语:“小罗这要是个姑娘家的那成了,可这是个小子啊……”
程宇总是跟罗战一处混着,程大妈瞧在眼里的。她这儿子养到这么大从念幼儿园开始,她就没见过程宇跟身边儿哪个姑娘这么亲近,这么和谐,包括以前那些个女朋友。
俩秃小子就跟双胞胎似的,除了模样长得不像,那脾气那性情忒合得来了。
一群老人儿边吃边聊,年轻人嫌腻歪,就另凑了一桌。
张奶奶的孙子张晓春,头发梳得油光瓦亮,手腕上戴着名表,一条腿翘在凳子上,一手抄着筷子,一手举着杯子跟这个干完跟那个干,还跟当年一样一样的猴孩子德性。
张晓春跟程宇喝了几杯,搂着程宇肩膀聊:“我说程宇,你,工作累吧,辛苦吧,挣得少吧?别干警察了,来我公司呗!”
程宇跟他碰杯,不答理他。
张晓春说:“程宇你这人,就是这样,太宁!我是真想把你弄我那儿去,跟外人合伙,人心难测,靠不住!但是你不一样,咱俩人儿穿开裆裤时候就在一个沙土堆上玩儿了!嗳不对,当年你妈跟我妈,在东四妇产医院,两张床正对着,咱俩打一生下来,就是对床,哇啦哇啦对着哭咧吧呢!这年头,上哪儿还能找着像咱哥儿俩这么铁磁铁磁的关系啊!”
你大爷的,这关系也忒铁磁了,罗战在一边儿听着,都嫉妒了。
张晓春问:“程宇,你们派出所,年终奖发了吗,发多少?”
程宇喝得也有点儿眼眶发红,伸了三根手指头。
“三万?”
“三千。”
张晓春大惊小怪地:“那你们所里民警,也不跟管片儿里这些商户拉个关系,搞个副业,挣点儿小钱?”
程宇微微摆手:“有规定的,不让这样儿。”
张晓春一拍大腿:“我操,不是吧?你们片儿警真跟那扫大街的差不多!”
他开的那间小破公司,给临时工的年终奖是五千,正式员工至少两三万。
程宇嘴角微耸,慢悠悠地喝啤酒,懒得跟人家掰扯解释。
做公务员这行,尤其是干警察的,你要是说你有钱,有外快,别人会说你们公检法系统的,都是这货色,以权谋私,妈的极其!
你说你没灰色收入,别人都不相信,你个做警察的怎么可能不捞钱?!
你再三跟人赌咒发毒誓说,我真没有,别人又该说了,你一公务员都没捞着钱,你混得也忒差了,你瞧别人都怎么混得?就你最没本事了!
张晓春弄来一罐虫草牛鞭酒,一罐红参海马壮阳酒,刚才当着爷爷奶奶大妈大婶的面儿没好意思拿出来,这会子赶紧掏出来跟好哥们儿分享。
罗战一瞧,笑得特猥琐:“我操,这个最给劲儿……”
程宇抿着嘴,也绷不住笑模样儿,小声骂道:“你丫的……”
一群大小伙子,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哼哼哈哈得,神色里难免透出某种隐秘的猥琐。两罐子酒,一转眼就全给分了。
喝得酒酣耳热,满脸红光的,于是开讲黄色笑话。
张晓春:“小母牛过生日?”
罗战:“牛/逼大了!”
张晓春:“小母牛坐飞机!”
“牛/逼上天了!”罗战眼睛都不眨,带色儿的东西他最内行了。
罗战说:“我问你一个,‘妓院客满’,打个成语。”
张晓春:“无机可乘?……无懈可击?……”
程宇幽幽地接口:“井井有条。”
一桌七八个人全笑喷了,快滚到桌子底下了。罗战明目张胆地搂着程宇的脖子,把热烘烘的脸凑上去腻歪,俩人的手在桌子底下互相捏咕……
一伙人醉得满嘴说胡话,越说就越没边儿没罩儿,从酒桌上的事儿聊到**的事儿。
张晓春问:“嗳,程宇,有女朋友了没?”
程宇垂着眼摇摇头。
张晓春又问:“嗳?罗战,你结婚没,有媳妇没?”
罗战毫不迟疑地点头:“有啊,我媳妇盘儿绝靓着呢!”
程宇暗暗瞪了罗战一眼,唇边却带着醺然笑意,我说我没媳妇,你竟敢说你有,你媳妇谁啊?不要脸的!
“没媳妇的大晚上憋着不难受啊,啊?程宇你不觉着憋得慌啊?那几盅牛鞭酒喝得爽不爽,晚上咱去哪儿野去啊?哈哈……”
张家大孙子借酒撒疯,一一拽过桌上几个爷们儿的手,让每个人把手掌展开,比较食指的长度。
“干嘛啊你?别疯……”程宇不喜欢跟旁人拉拉扯扯的,把手抽回来。
“我告诉你,你的手,从虎口到食指尖儿的长度,就这个距离,就是你自个儿裤裆里那条人鞭的长度,不用脱裤子就量出来了!”这人已经开始满嘴胡咧咧了。
一桌人猥琐地狂笑,明知道是瞎扯淡,却又下意识地互相张望,瞄别人手指的长度。男人之间最在意那事儿了,哪能比别人短一截啊!
罗战拽过程宇的手,比长度。
程宇攘他,俩人揪揪扯扯。
“别动,我也比比,咱俩谁的长啊?”罗战也是借酒撒欢儿,反正一桌人都醉了。
“滚你的……”程宇半眯着眼,醉意朦胧地骂,就差脱口而出,我还不知道你那玩意儿的长度?回头咱俩脱了裤子比,来得更痛快……
罗战搂着程宇的肩膀,凑头窃窃私语,说悄悄话,故意要让张家孩子瞧出来他跟程宇的关系不一般。
刚才姓张的小子跟程宇讲黄笑话,罗战都有点儿泛酸了。
这口醋吃得这叫一个莫名其妙,罗战其实只是嫉妒和遗憾,跟程宇对床出生,在襁褓中一起哇哇嚎哭,在一间大杂院儿里穿开裆裤扔弹球拍贴画儿,互相看着对方长大的竹马竹马,怎么就不是自个儿呢……
吃完饭,大伙又从程家大屋挪到张奶奶屋里,围坐在55寸大彩电前,一起看春节晚会。春晚在这间大杂院儿里的收视率,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百分之百,谁家都没拉下。
罗战挤坐在程大妈旁边儿,跟老太太有说有笑,亲亲热热得。黄宏赵本山在电视里胡勒,罗战在电视外胡侃,逗得大伙前仰后合。
晚会奔向尾声,李莲花听着戏曲大联唱的节目,忽然跟身旁的程宇说:“你侯大爷,以前最喜欢听京剧了,《甘露寺》、《武家坡》这些段子,你侯大爷都会唱。”
画面里鞭炮声阵阵,大屋里的人们悄然沉默。
程大妈掏出手绢,抹了抹眼角。
一年又一年,年华似水,流淌心间。坐在这间大屋里看春晚的老邻居,就像院当间儿那一株石榴树的果实,一年少似一年了。
零点的钟声响起来,屏幕里一大排主持人妙口生花。《难忘今宵》的歌声唱了二十多年,曲调依旧眷暖人心,眼瞅着把程宇和罗战这一代人,从小屁孩儿唱成了老爷们儿。
不论天涯与海角,不论新知与故交,青山依旧在,执手一双人……
昨天又被大家吐槽了,呜,扭头!
别嫌我罗嗦哈,真的好喜欢这种,淡淡的温情~
感谢脚踏乌龟迎风飘扬的手榴弹,渊南(x2),樱桃和芒果,杭舟,马甲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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