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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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

旧爱 似水流年

新帝的新婚之夜,举国同庆。宫城里的丝竹管乐之声,一直到三更方才停息。

歌舞连绵,烟花璀璨,新帝更令人启出御膳房下埋着的一百坛的三十年琼腴酒,以供百官饮乐。那觥筹交错之声,三日后犹绕梁不去。

月渐西沉,豪饮半醉的新帝终于起驾往新房,将众人笑声抛于身后。

新房内,年轻的皇后已等候许久。

皇后原是苗王之女,不懂汉人礼仪规矩,兜头盖了半天的红盖头,也没有人来掀,闷得慌,又饿得慌,便自掀了坐到桌边吃些小点。

有老嬷嬷大着胆劝两句,那皇后娇纵任性惯了,怎会听旁人劝说。

老嬷嬷便只得由她去了。

时维推门而入时,见到的正是他的皇后斜坐举杯自饮的情形,脚步不由顿了一顿。

皇后冷不防见了他,面上飞红,端着酒杯局促地站起身,向时维走来。

时维看着眼前许久不见的面孔,恍然间想起一年前,孟烨假扮新娘,执意与他喝交杯酒的情形。

孟烨说:“我们拜过了天地,天地为证。”

言犹在耳,人却何在?!

时维惶惶然迈步,脚下未曾留意,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幸好阿朵及时扶住。

“皇上……”阿朵羞怯唤他。

时维站好,默默看了阿朵良久,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伺候的宫女太监便鱼贯而出,只留他二人在屋里。

时维让阿朵坐下,问她:“这一年,你过得可好。”

阿朵笑着点点头:“我都好,就是……有点想你。”

时维端着酒杯的手颤了一颤,连忙放下,松开手,看着杯中波纹,低低道:“我也……很想你……”

阿朵笑着抿抿唇。

时维抬眼看她,阿朵笑意更甚。时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抬起阿朵的下颚,徐徐摩挲,而后微微起身,弯腰俯视着阿朵。

他盯着她的红唇看,感觉到阿朵不平稳的呼吸,缓缓将自己的唇凑到她唇边,停留了片刻。

蓦然当日那人扮作阿朵模样,新婚之夜一味纠缠。

他那时心思恍惚,何曾注意到那人嘴角诡异的笑容。

再后来,他夺门而出,以为那人弃他而去,只觉天地变色,江山到手也并无欢喜之情。

岂知,岂知那人……原来不过是与他开了一个玩笑。

他还记得那人手指流连在肌肤上的感觉。

还记得那人低沉醇厚的戏语笑谑。

“你……是谁?”时维问唇边的人。

阿朵笑若春花,柔声似蜜:“陛下,我是阿朵啊……”

时维也笑:“是你啊……”

而后骤然撤手,挺直而立。

“不早了,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时维转过身背对着阿朵淡淡道,而后推门而出。

“你去哪!”阿朵跟在他身后问道。

时维没有答话,只冷声吩咐门口:“伺候皇后休息。”

太监宫女便立刻拦住了阿朵去路,请她回屋。

时维一个人急匆匆走到御花园里。刚刚开春,夜色里只有长长短短的光秃秃的枝桠在张牙舞爪,水塘里泛着粼粼月光,时维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忽然越过玉石栏杆,跳进水池。

“咚——”好大一声。

水池里的水很快就没过他的头顶。

时维放松了身子,感觉自己正慢慢浮起。

他心火太旺,唯有此法才能略略缓解一二。

整整一年!

居然杳无音信!

自己竟被始乱终弃了吗!

那个人!

那个人当时喊的是恒清吧!

那种撕心裂肺的喊声,他至今做梦都能听见!

他喊的是那个被烧成焦炭的若雅吧!

哈!他终于找到他的恒清了吗!

他的五百年!他的生生世世不离分!

他找到了那个人,所以就不要自己了吗!

冰冷的池水令时维浑身战栗。

可是这种时候,生死有什么重要的呢?

如果活着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更好啊?

时维泡在水里,突然发现岸边有个人影,在银色的月光下影影绰绰。

宽大的衣袍在风里飘舞,好像随时会飞天而去一般。

时维犹犹豫豫地向那人游去,使劲眨眨眼,害怕是自己眼花了。

那人向他伸出手,焦急着喊:“陛下!陛下!”

下一刻时维扯过那人的人让他拉自己起来,然后踉跄着将那人扑到在地。

一国之帝衣裳尽湿,脸上还淌着水珠。

“孟烨……你回来了?你舍得回来了?你怎么能去这么久!”时维又哭又笑地,胡乱抹着那人额前散乱的长发,捧着他的脸不住的说。

那人甚是关切地问:“陛下,你没事吧。”

“恩。”时维抹开那人额前乱发,终于看清楚了,身下压的那人——原来不是孟烨,竟果然不是孟烨!

时维自嘲一笑,对那人道:“我没事。”言罢缓缓起身。

“你今晚看到什么了?”时维冷冷问他。

那人倒也识趣:“草民什么都没有看到。”

“恩。”时维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炼丹吧。”

那人回炼丹房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侍卫破门而入,将其诛杀。

从此新朝便又没有了国师,丹房内的道士人人自危。

华澄仙君与净言仙君的棋下了三天三夜,孟烨托着五彩幻瓶也在云崖边站了三天三夜。

整整三天三夜,恒清没有说过一句话。

华澄仙君与净言仙君一边从棋盘上拾起棋子,随意往崖边看了一眼,双双都变了脸色。

净言仙君皱着眉向孟烨走去,还未近身,已能感到瓶中强烈的怨气。

他心中大为惊诧,原以为让明尘与恒清说明白了,恒清的执念就散了。没想到……恒清的执念固然是散了,怨念却又起了。

“唉……”净言摇摇头,越过孟烨问那五彩幻瓶,“恒清,事情经过你可都记起来了?”

恒清的魂魄从瓶中现出,幽幽道:“大致都想起了。”

孟烨一震:“恒清,你果真都想起了?”

恒清却不理孟烨。

往日恒清生闷气时便是这样,什么话都不说,一个人憋着。要明尘迟钝地察觉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说一车好话哄他,方才转回笑脸。

有次恒清提议两人比试仙法,同时从南天门出发,看谁先摘到蓬莱仙岛的仙桃。

恒清原是贪玩,不想明尘认真得很,一路飞得极快,将恒清远远落在身后。恒清紧赶慢赶追他不上,心中气急,又有看热闹的仙君在旁打趣他,更是恼火。铁青着脸飞到目的地,按下云头落地,却见明尘正与桃树下与蓬莱仙者山南地北地胡聊,笑得不亦乐乎,登时就施法将树上的桃子一气全摘了走,看也不看明尘一眼就又飞回去了。

明尘聊得正开心,却见蓬莱仙者忽然叫嚷着:“哎呦我的桃子……”这才回头去看,正看到恒清的背影掠过云层,连忙腾云追上。

恒清回到府中,关紧了大门,将一干桃子摆满桌子,气呼呼吃着。

明尘敲了半天门,不见人来应,只好施法突破了恒清的结界,进到府里。

这一来更显得恒清的法力不如明尘,恒清越发气恼,瞪了明尘一眼,什么话也不说,甩袖进屋,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

明尘知他脾气,再不敢贸进,在他屋外站了三天,吃了三天的桃子,方才哄他开门。

他一开门便气呼呼道:“本仙君辛辛苦苦从蓬莱岛抢来的桃子,自己都未曾吃得一个,你倒是吃得这欢。”

明尘见了他,松了口气,不由一笑。

他见明尘笑着,绷着的脸抽了抽,也跟着笑了。

所以其实,生闷气的恒清是极好哄的。

只是孟烨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还能见到生闷气的恒清……

那种熟悉的感觉,却可望而不可及了……

思及往事,不由心酸。他于情字一事原就迟钝,恒清当日几次三番明示暗示,他方才开了窍,如今却不知该怎么措辞才能哄一哄恒清,思量间,天书阁上方云层中却忽然开启一道光镜。

光镜中现出一人,头戴紫金帝冠,身披九龙暗袍,神情端严肃穆,对孟烨道:“明尘,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