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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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药

旧爱 喂药

致远知县这一个月来都没有睡过好觉。也不知道是他流年不吉还是致远县风水不好,竟会遇到这样的天灾。

疫病一直不能得治,前几日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看,说是县衙的正门对着蛇山,阴气重,坏了风水,所以这几日致远县衙正忙着换大门。

也就在衙门里混乱无比的时刻,昏迷不醒的沐王爷又来到了县衙。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什么倒霉事都让他这个知县赶上了。

几个大夫围着沐王爷会诊了半天没有结果,致远知县站在一旁腿都有点抖,一边暗暗怪着“这沐王爷哪里不好去,偏要来我这里”,一边又暗暗祈求着“千万不要是疫病,不然堂堂王爷客死我这儿,十颗脑袋都不够砍”,又寻思着“得想个办法把这尊佛爷弄到其他地方去,出事了也与我无关”。

还没想出头绪来,大夫们已经有了结果——果然是染了疫病。

致远知县一听,差点就脱口而出“这下坏了”,耷拉着脑袋不断摇头。

大夫们却是狐疑,按道理疫病传染性很强,王爷病成这样,这孟烨怎么一点事没有。

孟烨也想不通沐王爷是如何染的疫病。这几天他们并未接触过其他人,也没有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是……

就是在河边喝了水。

孟烨猛地转头对致远知县道:“河水有问题!”

致远知县大惊:“你们喝了河水?”

大夫们恍然大悟。

致远知县道:“本官在河岸沿途设置告示牌,你们没有看到?”

孟烨不明所以地摇头。他一路上心思只在时维一个人身上,何曾去注意过什么告示牌。

致远知县道:“那河水已被污染,喝了河水的人都要得病。唉……”

孟烨闻言,连忙求救地看向几个大夫。

大夫们道,那疫病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一剂药下去,烧是退了,但隔几个时辰又会复发,无法根治。若只是误饮河水,病症应当不重,可能是沐王爷在途中受了风寒,这才昏迷不醒。他们商量一番,决定还是按惯例先给沐王爷退烧。

别无他法,孟烨唯有一试。

半个时辰后,药熬好端进屋里,孟烨屏退了其他人,亲自给时维喂药。

屋里安静无比,时维躺在**,双眼紧闭,好像睡得很香甜。

“王爷……”孟烨俯在时维耳边唤他。

时维半梦半醒的,感觉自己被孟烨撑着坐起来,接着有什么东西抵在他嘴边,孟烨的声音贴在他耳边:“王爷,张嘴。”

为什么要张嘴?他脑子糊成一团,却也没力气想,听话地张了张嘴,却没张成,不一会儿就感到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撬开他的牙齿送进他嘴里。

苦苦的,他含在口中。

“吞下去。”孟烨说。

他吞了吞,药水却滑出嘴角,痒痒的,有些难受,幸好很快就被擦干净。

下一刻嘴巴便被捏开,什么柔软的东西被送进嘴里,带着苦涩的滋味,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连呼吸也开始困难,忽然那东西一下离开,喉头一松,有什么被他吞了下去。

反复了几次神志渐渐清明起来,沐王爷依稀感到伸进嘴里的东西……灵活得令他厌恶。他想扭头甩开,却被牢牢固定。他微微曲起舌,想把那个东西推远,却忽然被缠绕得更紧。

“唔……”沐王爷憋着气睁开眼,孟烨的脸尽在咫尺,然后嘴里的那个东西……沐王爷心下一惊,猛地清醒过来。

几乎就在同时,孟烨的舌头飞快地扫过他的舌面然后退出来,快到让沐王爷以为是孟烨只是不小心碰到而已。

孟烨若无其事地舀了一勺药,吹了吹,送到沐王爷嘴边:“醒了么?喝药吧。”

沐王爷愣愣看着嘴边的青花瓷勺,又抬眼看了看孟烨,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被孟烨圈在怀里这个事实。

然后还有孟烨……他刚刚是干了什么事啊!他……沐王爷的胸中怒火如有风助,赫赫作响,噌地一下就烧上了脑子,烧得他的脸都有些红。

这放肆的奴才!

“来呀!”沐王爷本能地就要下令让人把这个奴才拖下去烙刑伺候,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地可怜,王爷的气势全无,想来外面的人是听不到了。

沐王爷渐渐反应过来,没好气地问孟烨:“这是哪里?”

“致远县衙。”孟烨答道,勺子在沐王爷嘴边碰了碰,轻声道,“张嘴。”

什么语气!沐王爷眼一瞪,张嘴就要训斥,不料孟烨却正好喂了一口药进来,差点呛到。

时维终于是完全清醒过来了。反了!真是反了!他心中怒火滔天。

孟烨顺顺他的背,又送了一勺过来。

时维微微张嘴,瞪了孟烨一眼。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权衡着眼下局势,还是忍耐着把药咽下,思量着待病好得势之后,一定要将孟烨五马分尸。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时维越看孟烨平静如水的表情越是生气,强作镇定地喝着药,心中已恨得咬牙切齿,五马分尸都不足以解恨,要凌迟!凌迟处死!

却说孟烨一口一口喂着药,心中正为时维这般的配合感到微微诧异,留心看他的神情,时维却只温顺地低着头就着他的手喝药。

孟烨便轻轻一笑,想了想,将勺子略微举得高一些,时维便微微仰起头去够那勺子,孟烨不动声色地将勺子往往移往自己跟前,时维的脸便渐渐仰得更高。

孟烨终于看到时维的眼神——正不甘不愿地瞪向自己。

他心头一软,微笑着忍不住用拇指擦去时维嘴边的药渍,可是一碰到那柔软的肌肤,他竟然就移不开手,拇指顺着褐色的药渍一直抚到时维的下唇,流连着,舍不得离开。

沐王爷也呆住了,眼看着孟烨的脸像失了魂一样越靠越近,他竟然想不起该如何反应。

孟烨!沐王爷看着尽在眼前的脸庞,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快得像要跳出嗓门。

孟烨……

沐王爷感到自己的下唇被孟烨的手指轻轻按下,不自觉地就微微张开嘴,对面孟烨的眼蓦然转深,向他倾身过来。

“王爷……”

是什么声音?

沐王爷的脑子转不过弯来。孟烨的嘴唇明明没有动。

孟烨的手却倏然离开了他,连同孟烨的气息。

他又得以能够大口的呼吸到清新的空气,神思也清明起来。

“王爷可醒了?”恭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沐王爷看了孟烨一眼,孟烨黑着脸,支起枕头小心让他靠在床头,起身前去开门。

进来的正是致远知县。

自打沐王爷大病光临致远县衙之后,他这知县的脑袋算是正式拴到裤腰带上了,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晃荡着掉下来,因此就照看得格外仔细起来。

适才孟烨在里头喂药,他就在外头候传。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孟烨是沐王爷的身边人,自然也要好生伺候。

这致远知县方才模模糊糊听的屋里有一声“来呀”,之后便没声音了,恐自己是听错了,没敢推门进来,不料等了等,里头又隐约传出对话声,这知县心道:莫不是刚刚真有叫人进去伺候?

这知县犹豫着,又贴着门听了听,估摸着沐王爷是醒来了,这才在门口轻声问了一问。

孟烨开门的时候脸色不豫,致远知县看在眼里,陪着笑,心里却惴惴不安,猜测着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一眼瞥到沐王爷靠坐在床头,知县立刻快步走近,给沐王爷行了个礼,关切道:“王爷醒啦,可有好些了。”

沐王爷点点头:“打扰贵县了。”

致远知县便笑道:“王爷客气了。王爷能来,小县是蓬荜生辉。王爷为百姓亲身涉险,实是我致远百姓的福气。”

沐王爷笑了笑,对县令吩咐了几句,命他一会儿差人执手令前往青州共运药材,又道:“通知邻近的疫县,明日在此商会救灾之事。”

致远知县又拍了几句马屁,就被孟烨送出门。

沐王爷喝过药,孟烨伺候他躺下,在旁边守了一阵,见他睡熟,就出门去了。

时维睁开眼时已到中午。床边立着一个丫鬟,见他醒了,连忙到屋外招呼着备膳。

“孟烨呢?”沐王爷叫住她。

那丫鬟道:“王爷是说孟侍卫?他跟我们大人在议事呢。”

时维不由冷笑。荒唐!他一个侍卫跟人家县令议个什么事!总共来王府才多少天,官字怎么写都搞不清楚,还议事!用膳用药近身守护什么的,这才是他要管的事。正事不管,去议什么事!

那丫鬟见他板着脸似是不悦,又多问了一句:“王爷,要我去请孟侍卫过来么?”

请他过来干什么,好像我有多离不开他似的。沐王爷阴着脸摇头。

喝了点粥,吃过药,沐王爷又躺回**,睁了半天眼,头痛得厉害,没有见到孟烨,不知什么时候就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傍晚夕阳正打在窗棂,时维的眼珠子在屋内扫了一圈,还是那个丫鬟杵在床边,还是不见孟烨,顿时火大:这孟烨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了这是,仗着主子生病了,他就偷懒去了?议个什么事,能议整整一天?孟烨那是能跟别人议事的人吗?谁说的话他能听了?他把谁放在眼里过了?跟那个什么知县,他也能议个一整天?

瞟了那丫鬟一眼,沐王爷冷冷道:“去,把孟烨给本王叫过来。”

那丫鬟去了一阵,带回来的却是致远知县,那知县一路笑着走到床前,对沐王爷道:“孟侍卫没跟您说吗?他去苗寨了。”

沐王爷一愣:“去苗寨?去苗寨做什么?”

致远知县笑道:“大夫们说这次疫病甚少波及到苗人,所以估计苗寨里或许有治病的药方。孟侍卫就往苗寨去要药方了。”

沐王爷一听,不由冷笑:哈!去苗寨要药方。去苗寨要药方那么容易的话,你这个致远知县怎么不早点去。谁不知道现在朝廷跟苗人关系有多僵,稍有差错,他们便闹着要反,朝廷就得安抚,其中厉害关系,孟烨一个人担得起吗?你让孟烨去,只怕孟烨在寨门口就给拦下了,连门都进去。进不去倒也算了,最怕孟烨这个莽汉跟人动起手来,那个时候,烂摊子一堆他一个人怎么扛!

沐王爷看着致远知县悠悠道:“那苗寨里,果真有药方?怎么当初折子里没见你提起?”

致远知县吞吞吐吐道:“也是大夫们近日的推测,因为尚未肯定,所以未曾上报。”

沐王爷又笑道:“孟烨人生地不熟的,你们可有谁,熟悉情况的陪他一起去了?”

致远知县摇摇头:“下官原也想派个人与孟侍卫一起过去,不过孟侍卫说人多碍事,就……一个人去了。”

沐王爷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心里堵着一口气,越发头晕,他握紧双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太嫩了,孟烨你太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