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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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人

旧爱 驯人

沐王爷那天晚上没有睡好,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是一张张漂浮虚晃的后背,在漆黑无边的黑洞中露出狰狞丑陋的伤痕,像鬼眼似地发出诡异的幽光,争相向他扑来。

沐王爷被惊醒时深为自己不耻,更狠辣恶毒的事他都是做惯了的,如今不过打了孟烨几十板子,竟做出这样可耻的梦来,却是为何?

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沐王爷也不愿意多想,只是傍晚路过回廊的时候听到驿站的兵丁在说孟烨挨了板子之后,两日不曾进食,沐王爷深觉这种风言风语实在动摇军心,便决意再次屈尊探访孟烨。

孟烨野性不改,是一大隐患。

古语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洪水来了,可以筑坝去堵,但是洪水可能会越涌越多,坝却无法越筑越高,一旦“川壅而溃”,则倾野成水泽龙乡。所以圣人说,一面堵,一面要疏,挖污泥,疏河道,让洪水流散。“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同样的,对付让自己不安的人,也有三种方法,一种是不理睬,一种是压,一种是捧。不理睬就是无作为,不安会一直在原地,甚至越演越甚。压下去,既可以消除隐患,又可以震慑他人,一举两得,这是太子殿最喜欢用的方法。不过这种方法固然可以立威,却不能使人心服,来日稍有风吹草动,必然掀起更大的波澜。

至于捧。捧而拢之,“抬之使高,餍之使足”,满足使自己不安者的愿望,使之再无不满,自也不会再与己为难。不过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人一旦满足了一个愿望,便会肖想着第二个愿望,看起来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因此这捧,也只是一时之策。

不过这三种方法,沐王爷还是偏爱用“捧”,因为他惜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个孟烨抵得上千军万马。

若能为己所用,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沐王爷带了一饭一菜来到孟烨房中。

驯服一个人可以有几种方法?

对知恩图报之人,以恩情施之。

对贪图名利之徒,以利益与之。

对贪生怕死之徒,以刀剑吓之。

对喜好美色之流,以美□之。

对顽固耿直之辈,以前辈居之。

孟烨显然不是第一种人,受了他三个月俸禄的赏赐,连个谢字也没有。

孟烨显然也不是第二种人,一块上古神玉就这么平白无故地送给了他。

孟烨也不是第三种人,那支箭扎进孟烨后背的情景沐王爷还历历在目。

孟烨也不是第四种人,沐王府里丫鬟美姬如云,也不曾见他多看一眼。

孟烨是第五种人。

最难驯服的那种。

孟烨披了一件外套开门,将沐王爷迎进屋里,沐王爷忙让他躺回**,挥手屏退下人,关切道:“小王听说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进食,所以特地让厨房熬了点稀粥。”

孟烨半躺着欠身谢了。

沐王爷按住不让他起身,又问:“你的伤如何了?可有请郎中看过?”

孟烨微微一愕,似是没料到沐王爷竟问他这个,随即道:“孟烨皮粗肉厚,这点伤不用请郎中也罢。”

“什么!他们竟然没有给你请郎中?”沐王爷闻言大怒,向外大喝一声,“来呀!”

守在外头的人立刻忙不迭地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立刻把这里最好的郎中请过来!”沐王爷恨恨骂道,“传令下去,孟烨乃是本王近侍,让驿丞专门请人负责他的饮食起居,绝不容许半点轻慢!”

来人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沐王爷觑了眼孟烨的神色,却是低着头看不清,又清了清嗓子,屈尊端过粥塞到孟烨手中:“喝点粥吧。你受了伤,更要多吃点东西。”

孟烨一笑,接过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眼睛却不离沐王爷。

沐王爷竟然被看得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咳了一声,眼前孟烨胸前隐隐露出的白色纱布让他想起自己昨晚的噩梦,忍了忍,问道:“这两天,是你自己给自己上的药?”

“恩。”

沐王爷便又做出气恨的样子地向外瞪了一眼,又关切温和地看着孟烨。

看着孟烨喝完粥放下碗,沐王爷终于忍不住道:“让本王看看你的伤。”

话出口,沐王爷顿觉有些尴尬,一来解纱布太麻烦,二来天下的伤都是一样,也没有谁的会特别好看。一个当主子的,端个粥给下人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哪里还有看伤口的道理?沐王爷自觉问话太唐突,可是孟烨已经开始解纱布了。

于是沐王爷只好没话找话问他:“你这两天用的什么药?”

孟烨答道:“自己的一点土药。”

孟烨也不太愿意解纱布,这纱布缠得不太容易,解的自然也不太容易,解完再缠回去,那就更麻烦。孟烨卷着纱布,手抬起往后背绕的时候猛地一下牵动了伤口,不由“丝”了一声。

沐王爷便站起身:“要不本王来吧。”

孟烨倒毫不客气:“烦劳王爷。”

沐王爷不由又暗骂孟烨,他也不过就是句客气话,这孟烨还真会就坡下驴,让他一个王爷给他解绷带。不过心里虽然不悦,话却是自己说的,还是绷着脸帮孟烨解了,心道反正孟烨是背对着他,也看不到他的表情,随口道:“你如今是本王的近侍,一些下人尽可以使唤,不要为难自己。”

孟烨越发笑得深:“谢王爷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