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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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争执

47、争执

永炎一听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袒护康安呢?”

永铭不解;“为什么要袒护他?错即错,对就是对,我要连这是非都分不清,那就是真正的白读圣贤书了。

永炎看了永铭一会儿,说:“今日见你,我就放心了。”

永铭更是不解,想了一会,知道是为了那日醉酒之事,便不言语,末了说:“八哥,你总是想得太多,我年后就要指婚了,不过不能娶我表妹了。”

永炎听这么一说,才想起今天来这里的要事来,说道:“这指婚咱还不能下结论,我来就告诉你六叔病了,记得吗?”

永铭点头,永炎有些为难,然后说:“你也会知道六叔与父皇最相厚,而且他没有嗣子。”

永铭微微点头,有些许知道他八哥的意思了:“定下来了?”

永炎摇头:“正在计议,权看这次六叔的情况了,据说内务府正在准备你后年请封的事情,所以……”

永铭立刻会意笑了:“这样我就不用从贝勒什么的慢慢等封了,你也知道我胸无大志的。这样挺好。不然到死还是个贝子或者贝勒什么的。”

永炎不语,最后说:“一切待定,父皇未必同意,何况还有人提议我呢。”

永铭笑了:“八哥不该去,要去也该是我去,这样我就能出皇城,不过父皇得帮我新做衣裳了。”

永炎垂着头,半日不语,许久说:“父皇对你一直寄予厚望的,如果……”

永铭冷道:“八哥,你的话说过了,何况没有如果,对于永铭而言没有如果,如果有那也是死路一条。我想活着出京城看看,去江南走走。能做亲王多好啊!你看康安为臣的样子多意气风发!”

永炎走的时候说了一声对不起,永铭只是怔怔的出神,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他将失去竞皇的机会,他有选择么?

真的不想吗?

愿意一生匍匐在兄弟脚下跪着说话,跪着挨训,跪着听封,跪着承受他的喜怒无常,跪着接受他任何的不公平,跪着承受所有的指责以及责罚,甚至跪着把自己的命运,一家的命运交给一个自己曾经平起平坐的兄弟……

选择了就意味着放弃了站立的机会。

不是不想,不是不敢,是活不到那天,在太子倒下的时候,下一个死的就是他,就算太子在,父皇一去,第一个死的还是他——

谁都知道他是父皇除太子外,另一个精心培养的皇子,他是另一个会被要求从小学习看父皇批阅过的奏折的孩子,他也是如果父皇发现他有贰心就会被要求自毙的孩子(隆庆帝暗示过),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福康安,他才是那个父皇全心信任,全心疼爱,全心呵护,全心栽培和扶植的孩子。即使他并不出众,父皇也会爱他,何况他那么努力——

他甚至有表现自己的机会和权力,而自己什么都没有,既然不能为皇,为什么独他一个人要学习比别人更多的东西,既然不能为皇,为什么他还要被寄予厚望?而这些他都不能说,他只能开开心心地做一个他们希望那个的,才华横溢又胸无大志的皇家子弟,承受来自各方的批评与呵斥,还有惋惜。

也许离开也是一种选择,但离开这皇城就能避开这所有的权力斗争吗?八哥眼中的不服会甘心屈就一个小小的贝子吗?

永铭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里,他知道即使相厚如八哥,面对敌人也不会对他有半分仁慈,这就是皇家的兄弟。他有什么呢?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福三爷来了——”

永铭笑了,有点苦涩,是啊他还有一个至今不知道自己角色的福康安。

喜欢他吗、永铭摸摸自己的脸,能有几年美好啊——迷恋美色是男人的本性,但迷恋同为男性的男性又是什么呢?不解——爱?还是掠夺的本性?

康安其实很漂亮而且热情又主动,只除了一点——他是男人!

福恒打帘子进来时像个雪人一般,浑身上下都是雪,浑身抖了一下,才能模糊看清人样来。

小祥子忙上前帮他摘下大红的猩猩毡斗篷,露出里面那身石青色百子刻丝立蟒箭袖来,腰间还挎着刀,永铭仔细端详比围猎那段时间又进益了,只是脱离女孩子那种秀美更远了,怎么看都是英姿勃勃的少年郎了,的确是龙姿凤章,俊美无匹,论霸气似乎比大哥还胜上了一筹。

福恒任人帮他取下顶上的墨色缎面青狐皮暖帽,永铭就笑了:“我以为你还穿铠甲呢?”

福恒只说一会就走,也不让小祥子帮他把外面的裘袍脱了,笑说:“又不是真上战场终日穿着。”说着一面上前拉永铭的手见礼,也不见放,瞅着永铭笑说:“真暖和。”

永铭把手抽回来放至手炉上,冷道:“去拉我大哥试试?”

福恒接过递上来的手炉笑道:“那不是找死吗?不过大贝勒没你小气,我前日与他见礼时,在校场上,手比这还冰,他连眉都没抬一下。”

永铭冷笑说;“那是他的手也冰,再说那是校场上,我大哥是将军,上过战场,在众人面前说冰像话吗?”

福恒也不说话,在永铭身边坐下,拿起热茶就喝。

永铭便提起他鞭打千总的事情,福恒也就大略说了说个概括,回想起来还一脸的愤愤不平。

永铭揣摩着福恒的脸色知道这小子依旧自以为伸张了正义,看来父皇对他真是宠到了极致,竟然没有半点苛责?

他又哪里知道隆庆帝面对康安时心中的矛盾,福恒之所以当时有那样的过激行为,与其说少年气盛,不如说那似触景生情,想起了他和他娘在京城乞讨的日子,也是那样的备受欺凌,隆庆帝如何会苛责他,心疼还来不及。

永铭不知道,自然说话就不客气,便把他对他八哥说的那席话又说了一遍与福恒听。

福恒心中自然不快,明明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到了永铭嘴里,却成了无视礼法,以暴制暴,脸上顿时挂不住,而在福恒看来,这样的人不鞭不足以平民愤,当然还有他心中的愤怒。

但永铭的话却又句句在理,无法辩驳,于是福恒冷笑道:“九爷深处皇城,养尊处优,哪里知道百姓的疾苦,在这里纸上谈兵,却是慷慨陈词。”

永铭两眉一竖,哪里听过别人这么说他,何况难得好心,却被人当驴肝肺这般嘲讽,顿时怒从中来,气道:“你我不是相厚,我断不会这么劝你康安,你康安听也罢,不听也罢,全当我好心对错了人。”

福恒正值意气风发之时,那里听得这话,腾地站起来说:“你真把我福康安当回事,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永铭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仔细掂量掂量我的话。”

福恒冷冷一笑:“众人都说你胆小怕事,瞻前顾后,我福康安一直不信,今天才知道你竟真是这样的人,恐怕你是听说有人参我说我仗势欺人……”

福恒那句胆小怕事,瞻前顾后一时间触动了永铭的心事,霎时间怒火排山倒海般涌上来,既委屈又愤怒,心道:他懂什么、他福康安懂他永铭什么!

永铭脸色一下子由白变红,由红变白,也不等福恒说完,就站起来送客说:“福公子还是请别的皇子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沾污了你的英明神勇。”言罢抬脚就走进屋去。

剩下话未完的福恒在那里脸红一阵,青一阵,半日说不出话来。

两人不是没有斗过嘴,但每次大不了最后用拳头解决问题,却从不曾出现过这次抬脚就走的情况,让福恒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做,要追岂不是承认是自己不对。

在回思自己对永铭,永铭对自己……心中一恨一跺脚就转身回到自己院子,闷了一夜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更可气的是这第二日,永铭在上书房一看见福恒就远远的避开了,连回旋的余地也不给福恒,明明委屈的是福恒,但这模样倒像他永铭受了委屈一般,让福恒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但要他拉下脸去求永铭,那是断不可能的。

纵然他想通了,看永铭那副避而不见的架势也知道,那小子这次真动怒了,不会气气就算,心中虽然懊恼又着急,一连好几天持续上火,但丝毫未觉得自己有错,何况自己也是满腹的委屈,一开始没有缓和,等到觉得后悔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和解。

永炎想帮忙,但是出于私心,他这次选择听而不闻,他不希望二人再有什么瓜葛,冷冷也好,再持续下去,早晚出事。

只可怜了那帮交由福恒训练的血狼营兄弟们,陪着福恒在风雪里进行极限训练,不过也许这是他们后来成为虎狼之师的原因之一。

连素来以严格著称的任重都有些胆战心惊,于是向隆庆帝建言福恒需要休养一下了,但即使如此一众兄弟们还是陪着福恒与风雪搏斗扎挣着到了年末,隆庆帝腊月二十七封笔,他们才从魔鬼训练中喘出一口气。

不过年后,他们发现主将就变成了福恒,任重只是辅佐……原来一开始他们就是隆庆帝为福恒单独整编的一支亲骑兵,只是人数庞大了点,而更苦的日子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