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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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梦魇(一半新章节)

7、梦魇(一半新 )

“怎么起得这么早?”

永铭站在屋中间,伸开双手,眼还没睁开,哈欠就一个接一个的来,活像梦游一般。

福恒早上的脸色不好,低着头帮永铭扣上领口,到现在还不会穿衣服的的永铭,让福恒不知道该放心,还是更担心!

他今日就要带人开拔到木兰配合师傅任重练兵了,自十二月南边传来镇南王叛乱的消息,他就知道与永铭耳鬓厮磨的日子结束了!

“兴奋吗?”永铭仍旧闭着眼睛歪着头,抢瞌睡的时间。

福恒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永铭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永铭再度软软的躺在他怀里。

福恒不想说自己是不安,但昨夜的梦像个阴影笼罩在福恒的心里,徘徊不去,那感觉的真实,就像已经发生过。

“永铭,答应我,不管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快的事,都别离开我……”福恒在永铭的颈间喃喃低语。

永铭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福恒笑却不语——

如果我永铭会离开你,那绝对是你背叛了我,如果你都背叛了我,我怎么能不离开你呢?即使我心如刀割,康安,我也不能作践我自己,祈求你的垂怜!

“怎么不说话?”福恒抬眼,看着永铭的笑,觉得心慌。

“我是你心里的镜子,你心里有我几分,我就有康安几分,康安忘了我,我就忘了康安!”永铭拥紧福恒,梦里呓语似的笑说,眼里却想着易殇那句“世事蹉跎,半点不由人!”如朗月、如程潜……

“我不会忘记你,如果你胆敢忘了我,永铭,我会找你,用一世来纠缠你!就算负尽天下人,我也要你!”福恒把永铭搂得死紧,这生离竟比死别,更令人愁肠!

梦里的痛的弥漫在福恒的全身,狠狠地抽疼。

第一次,他觉得畏惧。

这畏惧就像儿时对明天已知的命运的胆寒。

儿时,五岁前的儿时,是一个永不褪色的梦魇,他福恒的梦魇。

送走昏昏欲睡的永铭,福恒整装进宫领旨意,回府禀明福政一切诸事,然后明慧等人送出院门,他就直奔营地,没有犹豫。

因为永铭说不来送他,永铭说:送人太伤感!接人多喜气!

福恒理解,再说两个大男人在营地相望烟水里,成什么了!

上马开拔一日,也不觉疲惫,福恒只是模模糊糊地在漫长的前进中,想起了儿时,想起了五岁前和母亲,跟着南北艺人,走南闯北来到京城的一路艰辛。

但卖艺的日子并不是最苦的!

马上的福恒,想起了他娘——

福府里那个地位卑贱的生母——海姨娘!

想起了那过去几乎被遗忘的久远记忆,因为他昨夜又梦见了他和他娘颠簸流离的日子。

世人皆知的福恒——

是出生于,@赫一时的敬国府,是三等公福政的第三子。

是自幼过继给他早亡的大伯父福敷——和硕公主觉罗祁雅之夫,为继嗣的福三爷。

是那个亲姑婆是先孝德皇后佟佳氏的生母,远房表哥是永仁太子的福家新贵。

但这些都不是他!

真正的福恒——最初只有一个乳名儿:狗剩!

是京城千百个乞儿中的一个!

在福恒那段回忆里,三月的京城乱花迷眼。

十月的京城却是初雪如雨的阴冷,把寒气一点一滴渗进骨子里。

隆庆五年的冬。

初初迈进皇城前的他,没有名字,一个永远无法与福恒搭调的昵称“狗剩”——为的是好养活。

小小的“狗剩”花着脸,任由他的母亲牵着,风餐露宿跟着走南闯北的杂耍人,在春天一步步,从南至北,终于走至京城。

渐渐入冬。杂耍艺人觉得京城不好混,一个个离开,班头很喜欢狗剩。希望他们母子一起走,但狗剩的母亲拒绝了邀请,带着狗剩留了下来。

自此,他们失去了生活的来源,以乞讨为生。

每日在乞讨时,凭着母亲久远的记忆,小小的狗剩跟着母亲,一家家寻找着那个名叫福府的地方。

那时日子的苦,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尤其是入冬的京城那么冷。

年幼的他甚至没有一件可以过冬的旧袄,褴褛的夹衣还是别人扔在街头。

他瘦弱的母亲与人奋力拼抢而来的,其中一个大口子就是拼抢时撕破的。

唯一的取暖方式,就是和母亲依偎着。

他记得母亲的泪水一直打湿着他的脸。

他吃不饱就忍着,他不敢哭着说饿,怕母亲难过。

好时一顿有一个馒头扳成两半,一人一半,很多人说他的母亲残忍地抢孩子的吃食。

但是那时候如果失去母亲,一个街头的孤儿的结局,就是冻死,饿死在街头,甚至不如一条狗。

原以为这就是一生。

他儿时畏惧明天,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怎么样。”

他的恐惧从初冬延续到腊月。

终于,在那个几乎要走投无路的腊月底,他的母亲找到了敬国府。

小小的狗剩仰望着,那高高的兽头红漆大门,忍不住畏惧向母亲怀里,瑟缩着小小的身子。

正如小小的狗剩本能的畏惧,敬国公府的大门岂是为寻常人开的,衣衫褴褛的母子还未走近大门一丈内,就一路被府外听差的家奴呵斥。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叫花子也敢来敬国府,还不打了走!老爷就要回来了。”

那话音未落,就见数个恶奴提着棒子气势汹汹地走来,福恒畏惧的往母亲身后藏匿,他的母亲仰起脸,一脸悲戚地想要说些什么,尚未张口就眼见着一阵乱棍而来。

恶奴一直把他们母子撵出了福门很远。

远到那几个恶奴回去站在那里是像一个个小小的人。

棒子打在身上的滋味,不仅仅是疼!尤其在那样冷的天里……但他始终咬紧牙忍着不哭!

习惯了,每敲一次,常会挨一次,谁让他们是叫花子呢!

疼可以忍,但狗剩最难忍受的是母亲,每次投亲无靠,她总是抱着他,哭得没有声音,泪水一直流进他的颈窝里,很冷,很痛……

但那一天,似乎要印证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这句古话一般。

奇迹终于姗姗而来,眷顾了他们这对历尽艰辛的母子。

幸运,来如此迅速又措手不及!

他不记得他的母亲是怎样的肯定,就领着他守在去那座府的必经路上。

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们没去过的,最后一家京城姓福的人家——

福姓家族,府第最显赫的一支。

但也许因为最显赫,母亲才一直不曾敢想,这就是他们母子命运的归处!

这府老爷的名字正好叫福政,与那个留下名牌的老爷是一样的名字。

那是他们在那个冬天,最后的希望,母亲拉着他瑟缩在街角,随时张望着过往停歇的车轿,焦急而执着。

没有回头路,江南早已经回不去了——从他母亲生下他的那一刻。

狗剩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说,他也从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