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故园长忆秋千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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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清琴一阙 (一)

    蚀月坛虽然深在地下中阴之界,但是日久年深,水滴石穿,来自于遥远的蔚蓝色汪洋深处的温柔海风还是一年又一年的经年渗透进来,那海风中仿佛有生命的味道和气息,遥远的亿万年前的亘古洪荒之中的生命味道和气息。



    这世界上仿佛是没有任何生命会真正老的,即使生命如昙花一现的凡人,匆匆几十年如刀的光阴摧毁下枯竭和老去的,也不过一具红颜白骨的血肉皮囊,但是正如世人所疑惑的,一具如此老去和干枯的皮囊之中散发出来的被称之为爱的生命气息和味道,在亿万年时光的消殒和流逝之中,又能怎么样呢?



    飞雪时常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凡人,凡人的红颜粉黛,花容月貌转瞬即逝,而失去了年轻和美貌的女人,她身体里的爱,又能怎么样呢?



    爱虽是没有时间的记忆,但是恋爱,却未必亦是。



    飞雪倚在坛边淡淡的笑了笑,她的名字叫飞雪,但是她可不知道他在榣山时,到底喜不喜欢西风朔雪。



    她心中总是有些放不下他,他在尘世间销声匿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在大地上时虽然偶尔也能打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散碎消息,但是因为榣山四外结界纵横的缘故,她在大地上听到的关于众神的传说要远比他的消息要多上很多。



    她时常因此而嫉恨众神,嫉恨他们霸占了太多凡人的膜拜和信仰。



    凡人信仰中的神祗大抵上多不过是些补天射日,斩妖除魔的救世英雄,凡人就是有这般好处,谁对他们很好,他们也就对谁很好,他们从未有过爱上一个血泪斑斑的生死仇敌的因缘和机会。



    但是这世界上若是没有他呢?也未必会有什么不一样吧,纵使没有他,飞雪也依然还是飞雪,只是不需再刻意伪装成砚雪而已。



    不过这世界上要是没有了飞雪,他的日子,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世上总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但是一片失去了,另一片也未见得会有什么不一样吧?



    唯一的东西,有时候也着实不是什么不可替代和失却的最充分理由。



    飞雪曾经失去过希望,但是失去之后,却也好端端的活着,虽然失魂落魄了一点,但毕竟还是好端端的活着。



    时间可以剥夺走这世界上一切的爱恨和伤心,痛苦和希望,这世上总有人是比他还爱她的,纯粹的,全心全意的爱着她的,就像是她的父母,徒儿,还有,逝水穆沙殿下。



    他们都是可以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永远纯粹的爱着她的,直到有一天她的身体散化成天地间一捧最细碎的尘埃。



    只是,等到自己的身体终于要散化成天地间一捧最细碎的尘埃时,她还能想起他来吗?想起他们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似乎已经被永远停滞在大地上一个被称之为落日西风的斑驳而又安静的季节和时刻,在那个季节里,他们一起在大地上好奇的遥望着远处凡人村落里日夜不停斑驳轮转着的一架古老而又沧桑的巨大水车。



    那个时候,他眼眸中那亘古温柔而又寂寞的斑驳眼神,让他温润而又美丽的剪影就如同那架寂寞的水车一般的斑驳而又沧桑。



    ……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大唐长安城里,也有一个斑驳而又沧桑的美丽剪影,烟花三月的长安灯火之下,他拉着她的手,他们一起并肩驻留在长安城中一个小小的货担前面,痴心伫望着货担上那几只随风旋转的竹叶风车。



    “我的风车是传说中扶桑岛上的若木扎成,”货郎在他们面前眉飞色舞的摆弄着手中小巧的竹叶风车,“到了晚上风车中的若叶会发光的,”他充满渴望和期待的殷勤看着他们。



    “殿下,你喜欢风车吗?”飞雪突然侧头看着他问。



    “风车?”天璇随意的拿起一个侍弄了几下,“你喜欢,就全都买下来吧。”他说。



    “谢谢你,殿下。”飞雪淡淡的看着他的眼睛,“但是飞雪说的,并非是长安城里的风车。”



    “不是长安城里的,飞雪是说,西域城池之中那些用来捣磨麦粒的风车?”



    “不,是飞雪糊涂了,如今它已被百姓称之为水车了,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确曾有人将它称之为风车。”



    “水车?”天璇侧头微笑的看着飞雪,“长安城里确是不曾多见,你要是喜欢,改日命人在玄阳宫的后园之中修葺一架也就是了。”他说。



    “多谢殿下,只是,殿下可知,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时候,凡人村落中的水车,确曾是扶桑若木所修葺。”



    “但是天璇可不是神祗,现下确是无法自扶桑为飞雪寻来若木,还请美人见谅。”天璇肆意虐笑的看着她说。



    ……



    三百年之后的酆都城外,又是一个温柔而又美丽的素白剪影。



    “师父,琴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那个素白的剪影低头讪笑的绯红着脸说,“琴儿手里再拿着那些风车,要叫酆都里那些厉鬼笑话死了。”



    “连自己一身骨肉都会被人夺走的人,除了咒骂笑话别人,还能怎样?”飞雪一手拉着身边那个已经长大的,需要她仰起头来才能注视的素白剪影,一手将一架青玉色的竹叶风车固执的揣进他的手里。



    “师父不可怜他们?”枯琴微笑的伸手侍弄几下手里的竹叶风车,“他们在酆都城里无端被人骨肉剥离,已经很可怜了。”



    “但是转念之间又去剥离别人骨肉,虽然可怜,也着实可恨。”



    “师父不喜欢凡人?”



    “总觉得天下人人都该为自己无畏牺牲的人,普天之下,谁会真心喜欢?”



    “琴儿明白,师父其实很疼惜琴儿,生怕琴儿日后行走江湖,因为一念之仁而最终害死自己。”



    “你知道就好,”飞雪娇嗔的看着他说,“虽然一身冰肌玉骨,水火无侵,但是,你总该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人有闲心去救一个注定该死的人。”



    “那敢问师父,凡人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该死,师父当日为何还要救我?”枯琴肆意的侧目笑看着飞雪,脸颊淡青的就像是一只深秋的仙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