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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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88寻梦之旅

    “得儿得儿,驾驾,哦哦,吁吁”,田野上传来使唤牲口的吆喝声,现在是五月初,还未割麦,怎会耕田。只是这些逃荒返家的难民误了农时,只得于这个时节耕种。刘洪起一路看来,到处是抛荒的地亩,此时,眼前出现一片青碧的野草,草株排列得甚是齐整,他心中有异,又看了看,问道,这可是水稻?陈高正回道:“正是,咱这地方,过了淮河就种不得稻子,凤阳正在淮河以南,河北的地漏水,却是种不成”。王昺关切地问道:“一亩可收几斤?”。“回驸马爷,年成好时,一亩可打两三石,平常年景也就一两石”。王昺闻言吃惊,一亩地收两三石,就是三四百斤,是旱地产量的三倍,且旱地种的还是粗粮,这个亩产量与江南没有分别,江南的松江府,苏州府,常州府,三个府承提了大半漕粮,每个府缴的漕粮都远远多过河南一省,就是因为江南稻田亩产量高。但陈高正又道,这凤阳地面也只有少数地亩可种稻,只因水上不去。刘洪起闻言,陷入沉思。

    凤阳正西十余里有一座曹山,曹山西面则是一旺湖泊,名叫龙湖。曹山南坡下的丛林里有东瓯王汤和墓,这位开国元勋里唯一得以善终的人归宿于此处。汤和是信国公,但人一死都得追赐加一级,这就变成了东瓯王。下午时分,几十骑自东向西,顺着缓坡向曹山行去。

    “先生豪侠自喜,倜傥有大志,尚节义而薄功名”,“伯爷错赞,学生有大志又谈何薄功名。伯爷,我那三件事还请伯爷细细奏陈”。“知道了。一是放权,二是给粮,三是——”,张国纪说到这,顿住了。刘洪起笑道:“三是减员,学生寨中老弱千余口,需迁出去由朝廷作养,寨中才好添些精壮,以练成精兵”。“老了,脑筋不好使了”,张国纪自嘲地笑了笑。

    “何人可为大将,何人可为偏裨,以何策固陵寝,以何策固黄淮颍霍间,使贼来无路,即来无去路。何人可分忧,何人不可分忧,请先生一一指示,抑或做竞夕之谈”。这是王昺第一次称刘洪起先生,驱动了人类历史的汽机,仅换来先生二字,这老家伙果然识货,甭想以五色土之类的玩意蒙他。为了解除这老狐狸的戒备,付出的代价也大了点。刘洪起笑道:“驸马爷所问岂是学生所能解的,还请驸马爷奏闻皇上,借着凤阳屯垦,招集流亡,将我那西平寨中千余口老弱迁到这帝乡,由朝廷供养,且拨与地亩。学生在中州乱世背着这么大一个包袱,如何守战?若以侵冒赈粮之罪抄没武宁侯,还怕少了我这一千口老弱的口粮?”。张国纪道:“八贼那婆子营八百口妇女,是否一同迁来?”。刘洪起道:“那些是元大人的人,学生只是代为照看,是迁到凤阳还是在陈桥镇寻一处所在安置,需元大人与朝廷商议”。刘洪起心中却道,陈桥镇是我布的一个点,可不要给我搅了,只是这陈桥镇三字也太犯忌,那是老赵黄袍加身的所在,只怕要不了几年,就会有人由陈桥镇这三个字引发联想。

    天色渐晚,数十骑由东至西,顺着缓坡向曹山行去,两边是灌木与野草的世界,都是曾经的田亩,长灌木的地方抛荒有数十年了,也许更久,而长野草的地方,抛荒也有十多年了吧。在后世,京沪铁在与淮河交叉前,在淮河南岸,会有一小段铁路与淮河平行,两者相距数里,而现在众人所处的位置,便在这条铁路南边二里。

    行过一片杂木林,眼前现出一片地亩,田里是筷子高的绿苗,绿苗的根部发红,却是棉田。一阵西北风刮来,张国纪心中一紧,不由叹道:夏至风从西北起,瓜菜园里受熬煎。意思是夏至时刮西北风,多半会干旱无雨。众人又行过一片树林,眼前是一片麦田,青色的麦穗已到了灌浆时节,但却迟迟不见雨,而且这里处在坡地上,无法引水灌溉。众人又行了一会,终于行到缓坡尽头,山势陡然向上,阻断了道路。在这坡与山的分际,刘洪起引马不前,向右观望,右面的山脚下是那所大专的位置,他想了想,也实在没什么好追忆的,大学三年他没与女生说过一句话,男生里也没一个朋友。

    时才一路行来,在三百多年后,路两边是些游戏厅,录相厅,饭店,以及摆在门口的桌球台。在后世,这里是郊区,远离繁华,青山绿水,山水之间再添上这么座绝无学习压力大专,可谓养人。那是些九十年代中期的青春,那时,流行的是恋曲19990,是沧海一声笑,是我刀,我剑如何如何,那时流行音乐还是有些精品的,这些精品与许多青春一同流淌,后来,连音乐也消亡了吧。那时没有电脑,只有录相厅与游戏厅。

    刘洪起的视线转向左侧,他伸手一指,问道:西边十里外可有一处军李村?陈高正回道:正有一座军李庄,小的嫂嫂家正是那庄上的。刘洪起点了点头,既然叫军李,多半与大明的卫所有关,果然是明朝传下来的村落。刘洪起又在马上扭身转头,看向西南,数里外有一座孤峰,孤峰上隐隐有些金碧之色。刘洪起问道,那可是锥子山,山上可是栖岩寺?陈高正诧异地看了刘洪起一眼,回道,正是栖岩寺,正是锥子山。栖岩寺历史比皇觉寺早,更比龙兴寺早,只是现在,栖岩寺是龙兴寺的下院,而到了后世,栖岩寺早已不存。

    王昺在一旁问道,“敢问先生所问,可关乎气运?”,却是在疑心刘洪起在勘查风水,刘洪起摇了摇头,道,只关乎寻梦。王昺闻言,似解其意,叹道:“依稀梦寐如昨也,唯有付之长太息耳”。一梦三百年,不由王昺不感叹。张国纪也道:“先君子故去三十年,学生沉浮苦海,亦时拈先人文字以破幽忧,每一观之,黯然神飞者久之,转日始觉少安”。刘洪起听着这两位老先生文拽,心中叫苦,这口气已然认定他就是后世之人,自已是后世之人,自已不是后世之人,有何分别?若仅是梦到后世种种,梦到梦不到,梦到什么全在我,而若你就是后世之人,问你后世大明皇帝叫什么,问你后世种种,你怎么回答?比如这汽机,为何不早见奏来?回皇上,只因昨日后世之人方才托梦于臣,这才主动。不然,你早就知道这许多事,却不及时奏闻,是何居心?

    这时,王昺又与张国纪聊起了先君子,就是先父,张国纪黯然道:“那年学生于京师国子监求取功名,豚犬尚在幼稚,家父病危之中,旁人问思学生则点头,问唤学生来则闭目摇首而已。学生未在先君子床前,终生痛失犬马图报”,说到这,已是湿了老眼。

    林中,一只巨鳌驮着巨碑,碑上依稀可见,东瓯襄武王汤公几个大字,这些字都有斧钺凿击的痕迹,已呈漫灭之势,碑后的神道上立着甲士一对,文臣两对,狮一对,马两对,正是郡王规制。在一座稍矮的碑上,已全无碑文,正是流贼的首尾。在石人石马背后,是一座烧得只剩框架的享殿。一旁搭了几间人字形庵子,是工匠歇息之所。透过树丛,隐隐可见不远处的湖泊,汤和墓的风水甚好,枕山傍湖。神道尽头的陵墓被开了一个大洞,里边有人声,却是工匠正在墓里修补壁画。正中一是座散发着油漆味的红棺,却是新打制的,原先的棺椁被流贼付之一炬。这是一座砖墓,墓室约有三十平米。天色渐暗,墓室中的画匠已然看不清壁画,正在收拾工具,准备从脚手架上下来。林中的蚊子也开始出来滋扰。

    在神道入口处有几间瓦房,是坟户的居住之所,瓦屋后是一片不大的菜地。瓦房是红砖砌就,青砖与红砖还是有些许差别的,青砖略贵,多见于都市与江南,多见于大富大贵之家,而红砖多见于小康之家。这几间坟户住的砖房仿佛一座小小的三家村。在一间屋内,妇女正坐在案桌旁做着针线,她手里是一只穿坏的布鞋,或都说是鞋帮子,她正在修初这只鞋帮子,然后换上新鞋底,便算完工。一只鸡在院中咯咯地叫着,这里管下蛋叫繁蛋,这个词又传到了后世,是庄士童年的语言,只是到了庄士中年时,这些词汇便消亡了,既消亡在生活中,也消亡在书本上,后世那些烂作等身的文老九,几乎没一人深入生活,去做哪怕一丁点记录工作。

    红砖房旁边还有几间土坯房,炊烟正升起在房顶。锅屋内,锅腔上坐着蒸笼,一个妇人,手往盆里一浸,沾一下凉水便去起蒸馍。已近黄昏,鸟雀在林间噪成一片,几十匹马立在神道入口处,士卒们纷纷下马,有的去林间小解,有的惊奇地打量着神道两旁的石象生。锅屋门口,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地上爬起,冲身后仍然跪在地上的众人吩咐道:“快,快去吩咐打水,预备猪胰子,给伯爷驸马爷洗脸,吩咐备茶,去支会二爷,就说二位大人与老祖宗敬香来了!”。张国纪连忙说不必慌忙,今日只是路过此地,待与东瓯王致过祭还要赶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