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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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77明中都

    晨风伴着大龙兴寺的钟声,远远传来,漕船撩拨着淮水,缓缓渡去。南岸的堤坝上一个乞丐正解开裤裆捉虱子,此时,他停下了活计,看着几艘渡船缓缓过河而来,船上满是军兵与虎牌,还有两乘大轿。

    南岸是一片河心洲,河心洲上满是建筑,最多的是庙宇,最大的是陵城,松柏榆柳中一道明黄色的围墙隐隐可见。此处是十王四妃陵,埋着朱元璋伯父朱五一全家,这家十个男人全部封王,其中朱重一,朱重二,朱重三,朱重五是朱元璋的堂兄,朱元璋是朱重八。除了这四个堂兄,还有这四人生的五个儿子,加上伯你朱五一,共十王。即朱元璋伯父的四子五孙,加上伯父本人,凑够了十个王。朱五一两口子两个人,化作了四个儿子,人口增加一倍,这样下去岂不要人口爆炸,所以不可能让你全家十口太太平平地制造人口爆炸的,于是这家人便死绝了,虽然死于元末的饥荒与战乱,但这种饥荒与战乱有其抑制人口的必然性。所以刘洪起在二郎寨强制节育是伟大的实践,为历代所仅见。

    十个王都是追封,在封王前这家就绝了。十王四妃,四妃指朱元璋的一个大娘三个堂嫂。在十王四妃陵的碑文上,朱元璋称他的大伯为伯考,“朕本犹子,故展微衷,特择地改葬之”,又说,“伯考绝嗣矣”。这处河心洲叫粉团洲,风起之时,沙洲上的沙子有如粉团般飞舞。粉团洲上的十王四妃陵正南四十里就是祖陵,那里埋着朱元璋的父母哥嫂。祖陵还传到后世,但十王四妃陵选的不是地方,到了后世已是踪影无存,陆沉于淮河河底。

    船行甚慢,船头之人看够了十王四妃陵的华表,红门,陵墙,重檐,便开始为难刘洪起。“你是那后世之人,昨日我与驸马爷问你,你可是回不去了,你说早就回不去了,此言何意?实实说了,莫滋争议”。

    “学生只是在梦里身处后世,有如庄生梦蝶,不知梦中是真,此界是幻。伯爷,学生入梦便化作另一人,将此间经历全忘,待学生梦醒,却又记得梦中之事”。张国纪道:这么说,大明便是那大槐安国,你入大明,便是黄粱一梦?王昺不耐烦道:狡辩,一步三个谎。贼无赃,硬如钢。我不爱听你这些庄生化蝶,你还知道甚后世情状,总之要有补于军国机要的”。“驸马爷,学生并非每日都入梦,便是入梦有所得,多半也与军国机要无关”。

    刘洪起拿庄生梦蝶乱绕一气,一会此界是真,一会梦中是幻,一会又反过来绕。距此不远便是庄子的濠梁观鱼处,在那里,庄子有另一番穷白话,惠施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回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施说,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亦不知鱼之乐。庄子又怎么回了一番,刘洪起也忘了。在刘洪起看来,这统是穷白话,除了让人头脑发昏,没半毛钱意义,刘洪起尊重墨子,因为墨子来具体的。

    终于,两个老家伙被刘洪起绕晕了,刘洪起瞧准机会,偷换话题,他道,听闻驸马爷是高阳人,王昺闻言,淡淡回了句是。刘洪起才要开言,又忽地心惊,便将话题打住了。因为在高阳还有另一只老狐狸,孙承宗,几年后清军入掠,高阳城破,孙承宗死在了高阳,刘洪起本想提醒几句,但他想到前日自已被王昺看破,他便不希望将来还有另一只老狐狸与自已做对,便借清兵的手,抹掉这位两代帝师,提拔了袁崇焕的老狐狸。

    张国纪与王昺看着树丛中的十王四妃陵,而刘洪起只对粉团洲上的几只破漕船感兴趣,粉团洲上还驻着长淮卫指挥使司,这是担负漕运任务的凤阳八卫之一,此时长淮卫的漕船正行驶在千里运河上,留下的只是几只漏水的老旧漕船。刘洪起之所以关注这几只破船,因为由此向东数百里便是淮安,那里是漕粮汇集之所,由淮安再向东数百里便到了大海。这里的战略位置比西平好太多了,流贼很少光顾,又有水运通粮道,甚至出海。只是凡事都是相对的,这里不闹流贼,但刘洪起如果在这里搞,那便是与朝廷作对。而在西平,则可避开与朝廷的矛盾,还可得到朝廷的支持。

    在凤阳北城墙与淮河之间曾有一片湖泊,叫方丘湖,如今早已干涸,曾经的湖底座落着一片歪歪垮垮的村庄,一个村妇正在地里撵猪,“这是哪家的老爹爹啊”,村妇正在指桑骂槐,忽闻城里一声炮响,她心中一惊,随即意识到,那是漕运衙门放的炮,表示要净街。此时,几艘漕船上的人们已经起旱,向不远处的凤阳行去,一路行人稀疏,偶尔遇着一个也是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分不清是平民还是乞丐。一路上,许多屋舍被薰得黝黑,有的已被烧掉了房顶。

    人马仪仗中,刘洪起眺望着后右甲第门,如同望见了天宫,心中震撼。眼前是凤阳西北角的城门,四道城墙围出三座瓫城,每座门上都有巍峨的门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虽不是宫殿,却是宫殿群的模样。南京的中华门如今只剩下台基,原本上面的门楼就如同刘洪起眼前这般。它不是一座高大的台基,上面加撂一座高大的门楼,而是四座台基上面撂着四座门楼,是宫殿群的气势,天宫的情状。此门西边还有两座废弃的水门,可见当年营建中都的用心,船只由水门直达淮河,漕粮等物资可不经陆路转运。只是如今,曾经的河道与水门早已成了平地,各门之间的夯土墙也早已不存。如果按照中都城二百多年前的规划,城中应该有28街,104坊,18座水门。

    后右甲第门往东数里,是另一座宫殿群,北左甲第门,高大的门楼连着一段里许长的城墙,因为当初这段城墙包了砖,所以存留了下来。只是北左甲第门散发的不是金碧辉煌,而是烟薰火燎,想必是是流贼所为。凤阳的悖论,有大明最为壮丽的城门,却没有城墙。二百余年来凤阳之所以不筑城,是因为修筑周长五十里的城墙费用过高,既便修好,也没有这么多兵来守卫。朱大典在后右甲第门前向张国纪,王昺行了跪拜大礼,王昺的大轿在前,张国纪的大轿在后,仪仗浩荡开进城中。

    城门洞内,枕头大的青砖摞在半人高的汉白玉底座上,这种底座叫须弥座,须弥座上满是雕刻,团花,云水,龙凤,雕工精湛,纤麟毕现。如果刘洪起懂行的话,可以看出雕刻得很深,三到五厘米,这大大增加了工作量,而北京在同样的地方只有光板汉白玉,上面也没有雕刻,纵然有,刻得也只有一两厘米深度。历史上,数百年来没人研究明中都,直到七十年代有个历史学家被下放到凤阳,他研究明中都的断砖残瓦,得出的结论是,明中都是中国古代最华丽并且独一无二的。因为明中都是朱元璋的面子工程,形象工程,血汗工程,穷侈极丽,一切都要比朱棣营建的北京高档,且中都是北京的蓝本,北京皇城完全摹仿了中都皇城,且是中都皇城的简化版。

    一连穿过四座门洞,三座瓫城,刘洪起抬眼望向城内,远远一座山峰上隐隐金碧辉煌,那是凤凰山的主峰,叫万岁山。万岁山在皇城的东北部,北京紫禁城在相同位置也有一座万岁山,就是现在的景山,也叫煤山,崇祯上吊的地方,但北京的万岁山远没有这里的万岁山高大,因为景山是人工堆积成的。

    城中的破败反衬着中都的威仪,刘洪起刚进入城中,就看到右边一片被焚毁的粮仓,那是广储仓,是凤阳八卫及凤阳府的官仓,流贼不知烧掉了多少粮食,三个月前,南边六十里的红心驿驻了一队人马,押解着浙江送来的十万两官银,正好遇到流贼劫掠凤阳,银子全被劫去,人全部被杀。流贼劫掠凤阳,不知劫掠了多少银钱。

    南行不远,队列向东一拐,上了云雾衔,沿着云雾衔又行了不远,队列停在一处大门前,此处是凤阳府学,王昺张国纪一行被安置在这,身份是钦差,奉旨祭拜祖陵,圣旨早在几天前王昺便已宣读过了。凤阳空置的衙门甚多,因为在流贼之乱中多官被杀,凤阳八卫八个指挥使有七个葬身窑山,凤阳八卫有五个卫的指挥使署设在凤阳,包括留守左卫,留守中卫,凤阳右卫,凤阳中卫,怀远卫,计五个卫。只有长淮卫,皇陵卫,凤阳卫的指挥使署没设在城中,长淮卫指挥使署设在粉团洲,距此不远,皇陵卫设在城南十余里的皇陵,而凤阳卫设在东北处的临淮县,三个月前,只有凤阳卫指挥使没去窑山,活了下来,只因为他接任不久,而他的前任因为贪暴激发民变被杀。城中除了这五个指挥使署,还有中都留守司,凤阳县,凤阳县,凤阳留守太监官署,等等衙门,他们的主人都死于三个月前的流贼之乱。

    下午时分,府学客厅,张国纪与王昺并坐上首,正与凤阳府学的纪善闲谈,那纪善道:“太祖20余家亲邻,皆赐朱户,以赵文达,汪文,刘英三家对太祖有恩,在陵户中最为尊贵。洪武七年六月设皇陵祠祭署,以刘英为署丞。太祖有《赐署注文,刘英敕》,曰:朕本农家,家贫丧父母,身当幼冲,百无所赖,幸邻人汪氏保护之,无地可葬,幸邻人刘姓者惠此葬地,以安神灵。洪武八年五月,奉圣旨,汪赵二氏祖配享淳皇帝,四时祭享”。

    在凤阳,有土户,编户两种民户,编户就是从苏州迁来的外来户,人数最多,但分孬地,而土户就是凤阳土著,土著多为各开国功臣的坟户,待遇要比编户好得多。仅皇陵就有三千三百户陵户,得有一万多人不纳赋,这三千多户陵户,就以赵家,汪家,刘家把持的祠祭署管理,这三家都是大地主,比如皇陵东南千多亩地都姓汪。三千多户陵户分为64社,每社50户。朱元璋曾说,凤阳实朕乡里,陵寝在焉,那老的们生在我这块土上,永不课征,每日间雍雍熙熙吃酒,逢春时节买柱好香,烧献天地。你陵里有甚大事,一年祭祀一遭,将的猪来祭了,吃了猪去,将得羊来祭了,吃的羊去。

    将陵户的日子描述得天堂一般。但实际上,洪武十六年八月,朱元璋命亲邻20户赴南京,太监禀道:凤阳亲邻20户取到了,衣服褴缕,不能相见。朱元璋道,差尚衣监,每人与他衣一袭,靴帽各一件,穿了来见。过了半个月,朱元璋又说,说与凤阳亲邻20家,老的们路途遥远,江河雨雪不便,今后不必来了。从此朱元璋就没再接见过老邻居。可见就是在朱元璋时代,他的老邻居也只是少数陵户的社长,祠祭署的署丞过上了好日子。一个家天下的人,又能让多少人好上好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