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替天下人报仇
下午时分，院中的两口大锅正在煮马料，马夫们正在铡草。突然，刘洪起现身在院门口，他叫了一声：“孩儿们”，接着是莫名其妙的一句：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一副小人得志，捡到狗头金的猖狂劲。
驴三松开铡刀把，涎着脸迎了上去，正待开言，刘洪起冲他怒道：“个奸蛋，冬天还早，便抢炕头掉进锅里，第一伙只盛半碗争食吃，欠调教”。驴三灰着脸退了下去，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早晨被刘洪起扇过嘴巴的张队官上前道：“日后都要叫刘先生，刘先生是掌盘子的世兄弟，不日便要做军师的，刘先生住不惯中军，且在这里委屈几日，若是有人敢对刘先生有半点不敬，一顿板子呼杀了”。
“你且下去吧”，刘洪起吩咐道。张队官便走了。接着进来几个抬筐抱坛子的兵卒，刘洪起吩咐将物什都摆到磨盘上，这些军士便也下去了。
刘洪起立在磨盘前，扫视众人，他迎着歪嘴惊恐的目光道：“你莫吓破了胆，咱不寻你算帐”
孙二两手在围裙上擦着，上前问道：“刘，先生，这是——”
刘洪起指着筐里的疏菜道：“晚间做菜糊糊，都几个月没吃着菜了？都瞎逼日眼地夜盲症，再不吃还要得败血症”，又指着大坛道：“这是豆油，做菜糊糊时放些，不吃油饭量就大”，又指着小坛道：这是猪油。
孙二手足无措地上前，揭开坛子闻了闻，待抬起头时，他乔情道：“娃娃，俄没钱”。刘洪道，屁话，假撇清。
这时，一众马夫围了上来，有人道：“上午不该错恼了刘先生，刘先生好一脚，踹得俺胸口疼到这咱”。又有人道：“猪油拌高梁，可是香”。孙二道：“先生果然是有造化的，先生这一去，俄半晌不得劲，生怕先生有个好歹——”，刘洪起从孙二的话语中听出了真诚，他冲孙二一抱拳，谢过了孙二的关切之情。
刘洪起吩咐道：“将那席子，还有各人的衣裳，都用沸水烫，他娘的俺身上被狊虫咬得没一块好地方”。说罢往堂屋去了，“俺半宿未睡，说话轻些，都莫要吵嚷”。
此时，在南边十里寒冻店的麦场上，闯塌天刘国能正在观看刀盾手操练，但他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他久久伫立，忽地吟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之后，他点了点头，心道，能文能武的一个人。接着，他又无法自抑地想到了汉高祖杀韩信，朱元璋屠杀功臣，随即，他在心中叹道，这才到哪，就想这些，不过此人——
说是都莫要吵嚷，但刘洪起睡到黄昏时分时，还是被吵醒了。只听窗外有人唱道：第一次瞅你，妹子你不在，你娘打了俺两锅盖，第二次瞅你，你哥将俺撵出了咱村外，第三次瞅你，你正在，搂着你亲嘴**奶——
孙二端着放了油盐的菜糊糊，喝得心满意足，舒服得忘了形，不觉唱了起来。正在此时，忽听堂屋里传出声音——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众人都忘记了咀嚼，专注地听着。驴三低语道：日怪，吼得什么嘛介？
不多时，堂房门吱地一声开了，刘洪起走到院中，孙二惶恐地迎了上去，道：“忘了先生的吩咐，扰着先生睡觉了”。刘洪起道：“老是睡也不好，我小时便将个头睡扁了，待大时，旁人便叫俺西平刘扁头”，众人闻言看去，刘洪起的头果然略略有些扁，但不仔细瞧不出来。
一个马夫动容道：先生可是西平县的刘大官人？将盐店开到河南三府十七县的，做的好大事业，挣得泼天似家业？
刘洪起笑道：“甚大官人，俺又不是西门庆，不过是个私盐贩子”。
另一个马夫动容道：“果然是刘大官人，这不说是刘扁头，俺通不晓得是谁，一清早俺有眼无珠，活该挨了大官人一下”，说罢，居然冲刘洪起跪了下去。
刘洪起不耐烦道：“起来，莫要惹人嫌憎，甚刘大官人，你去问刘国能，可知西平刘扁头是谁？俺在他眼里算个鸟，虼蚤都不算，虼蚤还能咬他一口，他一队兵遇着俺贩盐，俺便被拿来了，伙计也叫杀了七八个”
这时，歪嘴吭哧道：“依着刘先生的吩咐，席子用滚水烫过哩，今晚没得虼蚤”。刘洪起闻听，大笑起来，道：“俺是扁头，你是歪嘴，俺还不如你”。一众马夫也哄笑起来。
待众人笑声小了些，孙二小声道：“西门庆不过是个开生药铺的，西门庆称得起大官人，先生有何称不起”。
刘洪起闻言，瞄了孙二一眼，他记得在《金瓶梅》里，西门庆是开生药铺的，在《水浒》里西门庆做何营生，却忘了。难不成这位看过《金瓶梅》？
“先生，给你留着饭哩”，一个马夫端来碗道。刘洪起心不在焉地接过荞麦糊糊，喝不几口，他冲孙二道：“老孙，将你的手递与我看看”。
孙二疑蹲在地上，端着碗，疑惑地起身过来，蹲在刘洪起身旁。刘洪起抓住孙二的手，发觉那手上的老茧很少，很软和，刘洪起道：“这手细发地，是拿笔杆的手”，还待再说，老孙却抽回了手，将手归到碗上，默默地吐咽着菜糊糊。
“唉——”，刘洪起叹了一声。马夫们也都低头故作不看。
刘洪起喝了几口糊糊，自语道：“午前俺见着刘国能，他原是生员，日逐地在营中杀人剐人，他留俺在中军居住，那魔窟俺岂住得，那刘国能说，先前他也不惯于杀剐之事，他是失了本心。真是到了大权独揽，抑或生死关头，这天下的读书人，能有几个不失本心的？俺思量着，总要比种地的强些，前日剐掉的两个秀才，便是喷血大骂，不为所用，方遭奇祸”。
良久，孙二轻声道：“清早，谢先生那一拳”
院中蹲着的喝粥的马夫们，听得似懂非懂。有人心道，刘先生真是了得，这才来了几天，便将孙二的心收去了，还一文未花。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刘洪起来此，一天还不到。
喝了一大碗有油有盐有疏菜的糊糊，刘洪起肚子里十分慰贴。末了，他敲打着空碗道：“这肚子妥贴了，心上却不妥贴，只因这粮不是俺种的，这油不是俺磨的，俺得食了，终有人不得食，俺得活了，终有人不得活，天下如此下去，得活也是一时，终有一日，大家都不得活”。
说罢，刘洪起起身回堂屋去了。此时，天色已晚，院中已看不清人影，一个马夫叹了一声，道：“人真是没出息，一天不吃都不成”。
黑暗中，歪嘴忽闪着憨愣的大眼，莫测高深地道了一句：“不了咋介，饿死去？”
四天后，闯塌天的中军客厅中，刘洪起捂着茶碗，正在神侃——“这大明，朱重八朱老四爷俩是暴君，此后代代皆是昏君，大明二百多年无非害民以逞四个字，把天下祸害得不要不要地，日后兄弟扶佐大哥做了皇帝，大哥需答应兄弟一件事”。
刘国能笑道：“贤弟尽管说”。
“将南京的明孝陵给掘了，大哥若是不答应，兄弟今日便走”。
刘国能闻言，先是诧异，之后大笑道：“老朱家莫非与兄弟有仇？兄弟不是劝俄莫去动凤阳祖陵么？”
刘洪起道：“大哥若是成不了事，便莫去乱动，若是成了事，便掘孝陵，祖陵，昌平十二陵，替天下人报仇”。
“好！替天下人报仇”，刘国能一拳砸在案上。
二人一时无言，刘国能心想，替天下人报仇这几个字，若是绣在大旗上——得失如何？能得到多少人心，又是否意味着与大明彻底决裂？他心中一时决断不下，只得开口敷衍道：“待俄成了事，定然应兄弟之请，掘孝陵，掘昌平陵，掘凤阳泗州陵，替天下茁茁实实地报一回仇”。
(本章完)
驴三松开铡刀把，涎着脸迎了上去，正待开言，刘洪起冲他怒道：“个奸蛋，冬天还早，便抢炕头掉进锅里，第一伙只盛半碗争食吃，欠调教”。驴三灰着脸退了下去，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早晨被刘洪起扇过嘴巴的张队官上前道：“日后都要叫刘先生，刘先生是掌盘子的世兄弟，不日便要做军师的，刘先生住不惯中军，且在这里委屈几日，若是有人敢对刘先生有半点不敬，一顿板子呼杀了”。
“你且下去吧”，刘洪起吩咐道。张队官便走了。接着进来几个抬筐抱坛子的兵卒，刘洪起吩咐将物什都摆到磨盘上，这些军士便也下去了。
刘洪起立在磨盘前，扫视众人，他迎着歪嘴惊恐的目光道：“你莫吓破了胆，咱不寻你算帐”
孙二两手在围裙上擦着，上前问道：“刘，先生，这是——”
刘洪起指着筐里的疏菜道：“晚间做菜糊糊，都几个月没吃着菜了？都瞎逼日眼地夜盲症，再不吃还要得败血症”，又指着大坛道：“这是豆油，做菜糊糊时放些，不吃油饭量就大”，又指着小坛道：这是猪油。
孙二手足无措地上前，揭开坛子闻了闻，待抬起头时，他乔情道：“娃娃，俄没钱”。刘洪道，屁话，假撇清。
这时，一众马夫围了上来，有人道：“上午不该错恼了刘先生，刘先生好一脚，踹得俺胸口疼到这咱”。又有人道：“猪油拌高梁，可是香”。孙二道：“先生果然是有造化的，先生这一去，俄半晌不得劲，生怕先生有个好歹——”，刘洪起从孙二的话语中听出了真诚，他冲孙二一抱拳，谢过了孙二的关切之情。
刘洪起吩咐道：“将那席子，还有各人的衣裳，都用沸水烫，他娘的俺身上被狊虫咬得没一块好地方”。说罢往堂屋去了，“俺半宿未睡，说话轻些，都莫要吵嚷”。
此时，在南边十里寒冻店的麦场上，闯塌天刘国能正在观看刀盾手操练，但他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他久久伫立，忽地吟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之后，他点了点头，心道，能文能武的一个人。接着，他又无法自抑地想到了汉高祖杀韩信，朱元璋屠杀功臣，随即，他在心中叹道，这才到哪，就想这些，不过此人——
说是都莫要吵嚷，但刘洪起睡到黄昏时分时，还是被吵醒了。只听窗外有人唱道：第一次瞅你，妹子你不在，你娘打了俺两锅盖，第二次瞅你，你哥将俺撵出了咱村外，第三次瞅你，你正在，搂着你亲嘴**奶——
孙二端着放了油盐的菜糊糊，喝得心满意足，舒服得忘了形，不觉唱了起来。正在此时，忽听堂屋里传出声音——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众人都忘记了咀嚼，专注地听着。驴三低语道：日怪，吼得什么嘛介？
不多时，堂房门吱地一声开了，刘洪起走到院中，孙二惶恐地迎了上去，道：“忘了先生的吩咐，扰着先生睡觉了”。刘洪起道：“老是睡也不好，我小时便将个头睡扁了，待大时，旁人便叫俺西平刘扁头”，众人闻言看去，刘洪起的头果然略略有些扁，但不仔细瞧不出来。
一个马夫动容道：先生可是西平县的刘大官人？将盐店开到河南三府十七县的，做的好大事业，挣得泼天似家业？
刘洪起笑道：“甚大官人，俺又不是西门庆，不过是个私盐贩子”。
另一个马夫动容道：“果然是刘大官人，这不说是刘扁头，俺通不晓得是谁，一清早俺有眼无珠，活该挨了大官人一下”，说罢，居然冲刘洪起跪了下去。
刘洪起不耐烦道：“起来，莫要惹人嫌憎，甚刘大官人，你去问刘国能，可知西平刘扁头是谁？俺在他眼里算个鸟，虼蚤都不算，虼蚤还能咬他一口，他一队兵遇着俺贩盐，俺便被拿来了，伙计也叫杀了七八个”
这时，歪嘴吭哧道：“依着刘先生的吩咐，席子用滚水烫过哩，今晚没得虼蚤”。刘洪起闻听，大笑起来，道：“俺是扁头，你是歪嘴，俺还不如你”。一众马夫也哄笑起来。
待众人笑声小了些，孙二小声道：“西门庆不过是个开生药铺的，西门庆称得起大官人，先生有何称不起”。
刘洪起闻言，瞄了孙二一眼，他记得在《金瓶梅》里，西门庆是开生药铺的，在《水浒》里西门庆做何营生，却忘了。难不成这位看过《金瓶梅》？
“先生，给你留着饭哩”，一个马夫端来碗道。刘洪起心不在焉地接过荞麦糊糊，喝不几口，他冲孙二道：“老孙，将你的手递与我看看”。
孙二疑蹲在地上，端着碗，疑惑地起身过来，蹲在刘洪起身旁。刘洪起抓住孙二的手，发觉那手上的老茧很少，很软和，刘洪起道：“这手细发地，是拿笔杆的手”，还待再说，老孙却抽回了手，将手归到碗上，默默地吐咽着菜糊糊。
“唉——”，刘洪起叹了一声。马夫们也都低头故作不看。
刘洪起喝了几口糊糊，自语道：“午前俺见着刘国能，他原是生员，日逐地在营中杀人剐人，他留俺在中军居住，那魔窟俺岂住得，那刘国能说，先前他也不惯于杀剐之事，他是失了本心。真是到了大权独揽，抑或生死关头，这天下的读书人，能有几个不失本心的？俺思量着，总要比种地的强些，前日剐掉的两个秀才，便是喷血大骂，不为所用，方遭奇祸”。
良久，孙二轻声道：“清早，谢先生那一拳”
院中蹲着的喝粥的马夫们，听得似懂非懂。有人心道，刘先生真是了得，这才来了几天，便将孙二的心收去了，还一文未花。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刘洪起来此，一天还不到。
喝了一大碗有油有盐有疏菜的糊糊，刘洪起肚子里十分慰贴。末了，他敲打着空碗道：“这肚子妥贴了，心上却不妥贴，只因这粮不是俺种的，这油不是俺磨的，俺得食了，终有人不得食，俺得活了，终有人不得活，天下如此下去，得活也是一时，终有一日，大家都不得活”。
说罢，刘洪起起身回堂屋去了。此时，天色已晚，院中已看不清人影，一个马夫叹了一声，道：“人真是没出息，一天不吃都不成”。
黑暗中，歪嘴忽闪着憨愣的大眼，莫测高深地道了一句：“不了咋介，饿死去？”
四天后，闯塌天的中军客厅中，刘洪起捂着茶碗，正在神侃——“这大明，朱重八朱老四爷俩是暴君，此后代代皆是昏君，大明二百多年无非害民以逞四个字，把天下祸害得不要不要地，日后兄弟扶佐大哥做了皇帝，大哥需答应兄弟一件事”。
刘国能笑道：“贤弟尽管说”。
“将南京的明孝陵给掘了，大哥若是不答应，兄弟今日便走”。
刘国能闻言，先是诧异，之后大笑道：“老朱家莫非与兄弟有仇？兄弟不是劝俄莫去动凤阳祖陵么？”
刘洪起道：“大哥若是成不了事，便莫去乱动，若是成了事，便掘孝陵，祖陵，昌平十二陵，替天下人报仇”。
“好！替天下人报仇”，刘国能一拳砸在案上。
二人一时无言，刘国能心想，替天下人报仇这几个字，若是绣在大旗上——得失如何？能得到多少人心，又是否意味着与大明彻底决裂？他心中一时决断不下，只得开口敷衍道：“待俄成了事，定然应兄弟之请，掘孝陵，掘昌平陵，掘凤阳泗州陵，替天下茁茁实实地报一回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