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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梁上燕6

    顾长歌出了霜枫院没走多远,惊觉自己并不识路,想回头去寻闻鄜,却又害怕再对上陆妤知请他去用饭时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他心里明白,若是再叫这双眼睛多看上片刻,自己必定会不受控制出口应下。



    



    有的人似乎生来就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注定成为你处处心软退让的魔障。此时的顾长歌还不能体会到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含义,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他深刻领悟了,也一次又一次尝到了它给的苦果。



    



    所幸站在原地未等多久,还在踌躇之际,便瞧见闻鄜慌慌张张地奔来,仿佛后头有几头猛犬相追。甫一看见顾长歌,神情放松下来,走到他跟前为他引路。“主子走得急,属下险些没跟上啊。”



    



    顾长歌敏锐察觉到他这句话带有隐隐的调侃之意,神色自若,淡定开口道“知你双腿不长,特在此等着了。”



    



    闻鄜生生一噎,不敢再开口刺这位看起来面色如常,暗地里不知腹黑想着什么方法折腾他的主,一声不吭尽职在前带路。



    



    待走到于伯言的松竹院,钟离瞧见两人到访,略有些惊讶,问明是来寻于伯言的后告知他在潇湘轩处理事情,将他们带到了潇湘轩。



    



    于伯言还是初次见到顾长歌的真容,尽管心中有底他必定是龙章凤姿,但乍见之下还是惊为天人。略怔一会儿,面上不留痕迹表露出对他到访的惊异,随后客气地请他上座。



    



    闻鄜心中暗叹,自家主子的心思是如此昭然若揭么,这些人一点儿也不惊异他去于知那儿,倒是很惊异他来了于伯言处,明明一开始寻得由头便是想结交于伯言啊!



    



    顾长歌优雅地在席间落座,于伯言命小厮奉上清茶,请他用茶,先开口问道“伯言近日俗务缠身,本想晚点再去拜访公子,不成想倒是让公子先来了。不知这两日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可有招待不周之处?尽管指出。”



    



    “甚好。”



    



    于伯言点点头,“如此便好,那今日公子前来,是…?”语调欲问又止。



    



    顾长歌神情清淡,缓缓道“顾某为求一事而来。”



    



    于伯言“噢?”一声,接着他的话问道“公子请说,伯言能帮上忙的事定会不留余力。”



    



    顾长歌略一沉吟,“这个月十五信阳城的女儿节庙会,我欲邀舍妹同行,不知于公子意下如何?”



    



    于伯言脸色微变,语气沉沉道“舍妹还未出阁,贸然与陌生男子出行,公子以为如何?”



    



    顾长歌对他急转而下的态度并未有多大反应,依旧不紧不慢道“若是于公子忧心此事,顾某自会将一切打点妥当,出行一事并不会有多少人知晓,护卫布置也会将她护得毫发不损。再者于公子若还是放心不下,也可与我们一道同行。而据我所知,于府得了百花宴进贡的份额,不日便会启程,此去一行,必定会错过这次庙会。顾某不才,手中还是有些能力,于知同我先转道去信阳,再去临京,不会有什么差错,钦差使亦不会多问。她心仪此次庙会已久,于公子是爱妹之人,也会想一全其心愿吧?”



    



    于伯言剑眉高挑,面色不虞,看来真如所想一般,顾长歌身上的不止是江湖势力,只怕还有另一层叫人惊疑的身份。



    



    “顾公子就这么笃定,伯言会让小妹与你同行?”



    



    顾长歌神色自若,成然开口“并非笃定于公子会同意,顾某出于对于知兄长的尊重前来与你相商,若是于公子不同意,以于府的势力,也阻不住,只怕到时于公子知道了,会更不快。再者我只想让公子明白顾某爱护舍妹之心,此事所求不过是为她的欢喜,断不会少她周全。”



    



    于伯言气结,这人如此胸有成竹,大言不惭地放下这话,真是叫他气愤又无可奈可。顾长歌的实力深不可测,他当然知道,亦知道自己不过是扮扮兄长的模样,皆时也必定会放他们走,只是听他这么一说,还是气不过。



    



    闻鄜头一回听见顾长歌从口中吐出“顾某爱护舍妹之心”这样的话,如同听见今日太阳从西边升起似的惊奇。这于知姑娘的出现,当真是叫主子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场面话越说越利索了,这还带着隐隐的示威是怎么回事?



    



    “顾公子有此信心,还是叫伯言敬佩的。”于伯言冷笑,“但小妹自小便从未独自离家,性子又骄纵,此次与公子同行,怕会给公子招来不小麻烦。”



    



    “我不怕麻烦。”顾长歌的回答言简意赅。



    



    于伯言顿时无话可说,沉思片刻,似做出什么艰难决定一般,“如此,那此行倒是拜托公子了。但未以防万一,伯言还是要派府中亲卫贴身跟着,保护小妹安全。”



    



    顾长歌颔首,表示无可厚非。事既谈成一如他往日的风格,不再多言一句,利落地甩手走人。



    



    于伯言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原本就是与陆妤知布好的棋局,此刻为何油然而生出一股女大不中留的悲凉来呢?



    



    顾长歌成了事,并未马上往陆妤知处去,先吩咐闻鄜去将出行的事情安排妥当,回了趟霜枫院命闻襄再给沈吾宁传一次书信,让他不用来重锦,直接往信阳城去。待到白日高挂,午饭时间过后,才不紧不慢往陆妤知那处走去。



    



    到了海棠院,却听着栖梧红着脸说公子来的不巧,小姐正在午憩。正要去叫醒她却叫顾长歌止住,说到自己等着即可,于是教栖梧请到偏厅去等候。



    



    顾长歌坐在偏厅的梨花木凳上静静等着,女孩儿家的院落,偏厅的布置也带着难以忽略的温婉秀气。门帘上串着的是色彩斑斓的小石子,屏风上绣着的是海棠闹春,就连燃着的香薰亦飘着柔媚的气息。没有陆妤知的存在,顾长歌看这些东西一如既往的索然无味,相同的灰白黑色彩,相同的线条布景,这些先前二十年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多难适应的景象,如今在他眼中却是分外不堪入眼。



    



    正好比突然给了一个双目失明的人重见光明的时日,面对新奇瑰丽的世间之景,每一刻眨眼的黑暗,都会带来对先前适应如常的黑暗的恐惧与无边的焦灼不安中。毕竟击溃一个人最有效的方法,并不是一开始给予的深渊,而是你伸手拉他一把后,又兀自放开,徒留他一人失重坠落。



    



    顾长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陆妤知与他同在一处院子,相隔也不过间屋子,就在那安稳睡着,哪也不会去,自己却一刻也不愿意在这儿等下去。不过才相识几日,看不见她时的烦躁感却日益增加,此刻只想去瞧一瞧她,才好叫他平复下烦躁不已的心情。怀着这样的心思,脚下便不受控制地出了门,往她的闺房走去。



    



    海棠院伺候的下人本就不多,陆妤知平时又甚少约束他们,午间也会让他们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小憩。所以顾长歌走向陆妤知房间的几十步路程顺风顺水,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是习武之人,又念着怕惊醒了睡着的她,动作脚步轻盈,恍若无声。待看见榻上的人长睫垂下投出鸦影,面若桃李,褪去平日活泼好动的狡黠,更显宁静温婉。四方的天地皆为无色,为她身处的四周方圆,浓墨重彩,锦绣画轴。



    



    顾长歌并未走近,只在屋子中间的圆凳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只要一见着他,心中对周遭涌起的患得患失便会悄然消逝,他分不清楚那股不安,对这世间他徒然获得的色彩,还是对她的。



    



    坐下未到一盏茶时间,榻上的人儿骤然睁眼,原本周身笼罩的宁静安谧气息瞬间转变为凛寒的凌冽之气,直到发现屋子里坐着的人是顾长歌,气息尽数散去,仿佛刚刚一瞬出现的感觉不过是一场恍惚。榻上的人正是美人春睡初醒的模样,慵懒惬意,娇媚百转。



    



    陆妤知向来觉浅,若是没有覃川他们守着,哪怕是闭上眼亦不会睡得多沉,时刻保持着对周遭的警戒。不得不说顾长歌身手的矫捷,换作平日,屋子里进来的陌生的气息,她立马便会察觉醒来。今日若不是因他一直盯着她看,眼神一下未转,叫她感受到异样,不若凭着他刻意收敛的气息与悄无声息的动作,她真是一点儿也发觉不出屋子里多了人。



    



    顾长歌察觉到她睁眼一瞬带出的厉气,虽然很快便消散不见,宛若未曾有过,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心下略一惊异,素来养在深闺的娇小姐,怎会有如此不同于娇弱女子的气势,她究竟是在不安与防备什么,连在自己的闺阁中都保持这样高度的警觉?



    



    只是他从来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深究,念头一转而过,便让它随风消逝。她是何人,有怎样的秘密,自己都不会在意。



    



    “你怎么来了?”陆妤知的语调带着睡醒特有的倦意,尾音微微上扬,若是没有方才一瞬的气息,当真会以为叫人深信不疑这是一个小憩方醒,娇妗柔弱的深闺女儿。



    



    “来看你。”顾长歌并未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出现在小憩的女儿家的闺房有何不妥,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信阳城一事,你兄长已同意了”



    



    “真的?”陆妤知的语气上扬,声音中透着难以忽略的愉悦,“顾公子的办事效率当真如同样貌一样举世无双,奴家好生仰慕呀!”



    



    她的语气带着小女孩儿家对敬仰之人的崇拜与钦慕之情,分毫不加掩饰地夸赞着他,顾长歌对此十分受用,见她欢喜,心情也跟着明媚了几分。



    



    “若你准备妥当,明日便可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