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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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害人困守破学堂

第二十八章 害人困守破学堂

“陆师傅,你家住哪?”齐益民老师如释重负地咽下最后一口。

“山那边。”

“多远?”

“九拐十八弯约十五六里。”

“山外要比这山里好多了吗?”

“更差,这才是山外,那才是山里。”

“你不是西山乡的?”

“不是西山乡的怎能到这儿打工?”

“听说西山乡是全省最贫穷落后的乡?”

“大概是的,你为什么分到这里?”

齐益民老师摇摇头。

“听说你们碧波镇变化惊人,快成小都市了。”

齐益民老师苦笑点头。

“齐老师,你干嘛不分到你们碧波镇?”

齐益民老师哑巴吃黄连,只能低头痛苦。

“你们碧波镇家家盖了华堂大厦,有很多比过去的皇宫还雄伟,是真的吗?”

齐益民老师仍是苦笑。

“家家都有彩电?”

他依然苦笑。

“电视机是个什么样的?”

“像个大盒子,前面有块玻璃屏幕,开关一按,有图象有声音。”

“听说上面能看到中央首长。”

“是的。”

“那是怎么画上去的?”

“不是画,是收进去,再放出来的。”

“怎么收?怎么放?”

“用电收用电放。”

“电是什么东西?能看见吗?”

“电是看不见的,能『摸』到,但一『摸』就要你的命。”

“电是死的还是活的?”

“当然是活的,不然怎么能打人?它是像水一样流动的。”

“那速度比较慢啰。”

“不,快得惊人,一眨眼就能绕地球十来圈。”

“绕地球一圈多远?”

“八万里。”

“天哪,那么长。”陆师傅张口结舌,“齐老师你的知识真多,咯咯。”简直是阉公鸡变的。

“听说你们碧波镇办了很多的工厂商店,人人都有舒服的工作。一般多少钱一月?”

“少的千把,多的几千上万。”

“天哪,那么高。岂不个个成了万元户,小财主。”

“这不是很好嘛,劳动致富奔小糠吗?”齐益民老师鼻子哼哼对陆师傅投去讥讽的一笑和轻蔑的一瞥,同时心中也翻起一股嫉妒的恶浪。

“你一月多少钱?”

“两三百。你呢?”

“我吗?弄不清,我还没领过工资。大概几百吧。”

“你在这儿干了几年了?”

“十年了,我爹是民办教师,十年前死了。那时我十七岁,感谢领导的关心,让我顶职当工友。我的书读得太少,三年,大概认得几个字,不过自己的名字会认会写,加减勉强会算。”陆公鸡低沉地说。

“你家几口人?”

“大小老少十来个。”

“十来个?”

“我妈,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加上我老婆,四个孩子。”

“四个孩子?现在不是搞计划生育吗?”

“计划生育?”他皱眉,似乎很不理解这个词语。

“计划生育,因为国家的人口太多,在我们的国土上难以容纳更多的人,也就是说,我们的国土难以提供太多人口所需要的生活资料,因此要有计划地生育,控制人口增长,正如一间房子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再也不能容纳了。只好守住门不让人进来了一样。”齐益民老师哆哆嗦嗦地解释,似乎觉得这个人人都懂的问题很有必要向陆公鸡说个详尽。

“这个我知道,上次乡里来了几位老爷,罚了我几十元的超生费。我老婆哭得死去活来,我也大怒,『操』他,老子生几个崽也要受他们的管,他们真是活着没事干。我想生多少就生多少。我真想跟他们拼命,几千年都没有的事到了他们手里就不同了?”陆师傅边说边环顾四周一眼,好像做贼的人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听了他们的话也没差,要不,生多少就饿死多少,白害得我老婆剧烈痛几次。也搭帮没再生了,几个孩子缺衣少食,饿得皮包骨头,冬天就冻得而呈紫『色』。”他摇头晃脑,看他满脸皱纹看上去像五十来岁的人。令人奇怪的是他嘴上无『毛』,腋下无『毛』。不但齐益民老师把他诨称为阉公鸡,任何人都诨叫他为阉公鸡。阉公鸡能下崽,这是奇迹。

“陆师傅,别人都回去了,你为什么不回去?”

他睃了齐益民老师一眼,低头不语。

冷不防他又抛出一句:“谁叫你到这个鬼地方来的,活该受罪。”

“什么?我要来?老实告诉你,早知如此,我宁死也不来。天哪,早知如此,何必那么起早贪黑勤奋学习!早知如此,何必怕这怕那来这个鬼地方!”齐益民老师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打击,正如切掉头的青蛙被铁丝往脊椎中一扦。

“陆师傅,你这穷鬼,也要跟我一样像个无家可归的倒霉蛋苦守着这坟墓般的庙堂,真是一个混帐东西。”

“我是穷鬼?是的,我是穷鬼。”陆师傅霍的站起来,拳头握得咂咂响,“你背时,罪有应得,谁叫你考上大学,端国家的饭碗,就得受国家的管制,受人家的分配,分到这个鬼地方来,活该你命苦。可是你背时,干嘛害得我也倒霉。”这只阉公鸡气咻咻地叫嚷。

“妈的,”齐益民老师吼出了这从未吐过的污言秽语,“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贫穷落后跟野蛮不讲理开天劈地以来就是双胞胎。”

“什么吊双胞胎,我老婆没有生过双胞胎,只生过四个孩子。你背时,害得我不能照看他们,真不知他们会饿成什么样子。”

“你滚蛋,他们饿死饿活关我屁事,你滚回去喂他们。可是把你的肉全剁下来也不过吃一顿。”齐益民老师气愤得不择词语,大概人天『性』就有一种决不退让,以牙还牙的本能。与其说他是凭着自己比陆师傅高一个头,多长几十斤肉,还不如说是抱宁死也要老虎喂三口。

陆师傅鸭蛋大的拳头在空中舞得呼呼响:“该滚蛋的是你。”

“哈哈,不用你说,我迟早要滚蛋,随便滚到哪儿都比这儿强。”

陆师傅像唐老鸭一样不断呶嘴:“你不来我好多了,你来了害得我好苦。”

“我来害你?这话怎讲?”

“你看看,别的人都回去了,以前我也跟他们一样,早来晚归,用不着像个光棍汉一样死守这破庙。可是自从你来了,那个该死的程校长就不准我回去了。说是要我早晚为你准备饭,若不然,就要扣我的工资,五元一次,你算算,我那几个钱能扣几次。你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理,你说说,是不是你害了我。”

“你回去就是,我不讲你。”齐益民老师可怜起他。

“什么?我回去?你不饿死才怪。只有校长才是这个学校的土皇帝,说话算数,要你怎样就得怎样。”

“哦……”齐益民老师疯了一般奔向房间。

“这就是一位大学生的结局!”齐益民老师把摊在桌上的书本教案一古老扔到地上,“你来没别的作用,只是害得一位养家糊口的工友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无家可归。”

悲伤地过了几天,齐益民老师流泪向大哥写信哭诉委屈,一写就是十来页,后悔他不应该努力学习的,不该考上大学的,他在这个鬼地方受尽苦难,遭尽耻辱,出尽洋相。他无法生活工作下去,他要回去,无论别人怎样说,他宁可回家当农民,也不愿在这里呆半天了。

最后他像在牢房中一样来来回回度步,总觉得太窝囊了,太倒霉了,宁可死,也不愿这样。

他又忖思:“那样做,你还像个人吗?你今后活着不是你行尸走肉一般,让人背后天指指戳戳?”

“你太无能了,连个小孩子都不如。”最后他把信狠狠地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