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
字体: 16 + -

第二十六章 疯婆乱语抒己意

第二十六章 疯婆『乱』语抒己意

“天呀,地呀,天上有个太阳哎,地下有个月亮哎,我就是大救星哎,哦……哦……哦……”远处传来一阵阵疯人似的叫喊。齐益民老师为有这样的声音而惊喜,孤独感消失了许多。带着兴奋和好奇跑出来,发现左侧一栋低矮茅房前的一块青石上,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披头散发,花裤衩,白胸衣,黑鬼子似的大腿和胳膊『裸』『露』着,硕大的『奶』子撑颤着,使得那胸衣什么也遮不住。浑身污垢,一手举着燃烧的香,一手舞着冒烟的纸钱,手舞足蹈跳着秧歌,趔趔趄趄地不断用脚趾撑着像猪一样肥矮的身子,丑态百出病态百般。口中时而啜啜有词,时而高声吆喝:

“天俺,地俺,南岳圣帝,太上老君,灶王爷爷,南海观音……南啊……北啊……我骑着马在天上飞驰啊……”。

齐益民老师惊恐地呆望着,既可怜又羡慕。恼恨自己不是一个疯子,她想怎样做就怎样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自己呢,受种种自以为要遵守的理智和道德的约束,许多想做且能做到的事偏不敢做,又有许多想说也能说的话没有说出来。到这倒霉的地方来,只要我不择手段地想办法,总可以避免的。还有,我喜欢并且爱小婵,她也爱我,只要自己随便一说,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可自己左顾右虑自以为聪明地采用另一种令自己痛苦也令她痛苦的方式。

齐益民老师极羡慕地望了她一眼,咽下口水走回学校,可她的声音仍灌进他的耳朵,动作在脑海中闪现。

“恽老师,那个女人真有意思?”

“谁?”恽湘萍老师茫然而惊愕。

“听,她又唱起。”的确,清楚而凄然地传来那『妇』人天南地北一连串咒语祈言。

“也许,绝大部分人以为她疯癫凄苦,我却认为她幸福可敬。恽老师,如果一个人能完全按自己的想法行动,畅所欲言,那肯定是最幸福的。”

“是吗?”恽湘萍老师惊悸地望着齐益民老师,“可我实在不理解你的意思。”

“我说的目的和原因并不是要你理解。”齐益民老师望着窗外山坡上的『乱』坟,“我仅仅表达我的一种直感。”

“我仍不理解,这完全是由于我们见识少知识贫乏造成的。”恽湘萍老师深深的吸了口气。

“那女人天生就是这样?”

恽湘萍老师摇头,又是惊奇地望着齐益民老师。

“她是不是受到巨大打击?”

恽湘萍老师点点头,张张嘴。

“我倒想听你说说这个有趣的故事。”

“那是令人羞涩的。”

齐益民老师望着恽湘萍老师。

恽湘萍老师扭头避开。

“其实我也是听人说的。”恽湘萍老师又摇头望着齐益民老师,似乎在求得他的某种谅解。

“她是从那边山沟里嫁过来的,当时仅仅十六岁,不很漂亮,比较矮,也比较胖,皮肤不合地方的白。她爱她的丈夫,她丈夫更爱她,他们恩恩爱爱地过日子。虽然带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山沟野味,但她居然敢跟丈夫光天化日之下扭滚嘻闹亲嘴。……”

“这样的人,人人应该祝福她,她也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疯的呀!”

恽湘萍老师没有理齐益民老师。

“令所有的女人暗地里嫉妒羡慕不已,不断向她泼脏水说怪话,咒她是伤风败俗的下货,水『性』扬花不守『妇』道的溅『妇』。简直不堪入耳。“

“天地间竟有这样的怪事。善人遭恶报,恶人自消遥。但是,按她的『性』格,几句恶言浊语是伤不着她的。”齐益民老师心中愤愤不平。

“第二年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有了咿咿呀呀的小生命,日子更火热啦。几年内又生了二子二女,拖五个子女,她却违反天命似的,仍变化不大,反而更丰腴了,那一对『奶』子……”

“那自然像怀揣两只兔子。真是天生一对,让老天爷永远保佑他们。”齐益民老师本能地『插』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他们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孩子们眼见长大快成人,她丈夫却暴病而去。听说入棺时她死死地抱着丈夫的尸体又亲又哭又闹,死去活来,让人既可怜又不堪入目。”恽湘萍老师抑制不住滚落了两滴晶莹泪珠。

“恽老师,说吧,她是如何疯的?”

“你在说什么?”

“把这个故事说下去。”

“说什么?”

“那个女人为什么会疯?”

“她丧夫守寡后,繁重的劳动压在她的头上,忙里忙外喘不过气来。天下好心人总是有的,一次,她的田没犁完,第二天却犁得好好的。还有一次,一块土没挖完,第二天,挖得好好的,只等待播种。从此,类似的事时有发生。这位敢与丈夫白天戏耍的女人这回却是畏首畏尾惧怕了。最后她终于捕捉到那施造奇迹的人。”

“那一定是她的亲戚。”

“不是的,决不是。”

“什么样人?神?鬼?”齐益民老师坠入云雾中了,回到了原始人无知无能的自然思想状态。

“一个男人,一个光棍汉,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光棍汉。”

“什么?一个男人,哦,我知道了。是这个鬼鬼祟祟的光棍汉把她『逼』疯的。”

“你走吧。”

“我走?”齐益民老师抬头望着恽湘萍老师。

“对不起,齐老师,我要回去了。”恽湘萍老师的双眉紧蹙。

齐益民老师怏怏不乐地退出,莫名其妙,心中却想:“山沟里的野女人,永远是这德『性』。”

恽湘萍老师抨的一声摔上破门,咔嚓一声锁上锈锁。

破庙般的学校又只剩下齐益民老师孤零零一人了。

晚上,齐益民老师再也无心备课看书,杂『乱』无章的所见所闻稀里糊涂地涌入他『乱』麻无序的脑海中。远处又传来那疯人的疯言疯语,无头无尾,只有巫婆鬼神才神会其妙,凡人无论如何也听不懂的。齐益民老师向狂人路上奔去,也就越来越理解这些语言的真正含义,听得也越来越有味了。

“天哎,地哎,神呀,鬼呀。玉皇大帝,三宫五岳,南岳圣帝,五母娘娘,观音菩萨,山神土头,哪叱太子。山上种花,田里『插』秧,水中游鱼,东边日出,月亮西下。嗨——嗨——嗨——嗨——都为我刘氏驱驶哟,娘娘安辔,王爷牵绳,跨上骏马,得——得——得——得——升天啊——升天啊——升南天——北天升,……嘟……嘟……”竭斯底里,几个钟头才渐渐暗哑下去。但那阴魂依然在山谷中回绕,哀怨犹在沟壑中『荡』漾。

齐益民老师在被衾中缩成一团:“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齐益民老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们没生活到一块?不对,其中必有他因,但又是什么呢?”他想起恽湘萍老师来,竟由此恨她恼她,“那山旮旯里的黄『毛』丫头,活该光着脚板在泥浆中浸泡,披着破烂的百纳衣担粪挑土,或者像山尖上的杂草一样无人问津,任凭风吹雨打,霜冻雪寒,直到焦黄苦皱了却一生。”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齐益民老师的身子也骨碌打了一个寒战,像水中的鱼被抛到岸上一样嘣哒一跳,几乎把盖在身上的棉被掀到床下,床板也轰的一声断了一块,几个老鼠精吓得逃命般冲出房子。

齐益民老师又憎恶起自己,憎恨自己为什么竟用那种恶言浊语诅骂恽湘萍老师。在这所学校里,只有恽湘萍老师在放学后不急于回家,来和他聊聊天,讨论些问题。也只有她能理解他,同情他。

那疯女人的疯言『乱』语又凄凄惨惨传来。

齐益民老师责备自己一阵后又可怜起那个光棍汉。

“自己也是一个,虽只是个年青的光棍,但我的天哪,这样下去,迟早要沦为胡子眉『毛』一把白的光棍汉的。”这一恐惧的念头飘入脑海,齐益民老师的心就像虫咬针钻,在心灵深处痛苦呻『吟』悲泣。这无限的苦痛使他想起小婵,她乌黑瀑布般的头发在他眼前飞扬。她洁白红润鲜嫩的脸蛋,绯红的樱桃小嘴……这不但没减轻他的痛苦,反而火上浇油,伤疤上撒盐更增添了他的苦楚。

这些念头自然令齐益民老师头脑发烧,纷『乱』如麻,恍惚之间,他如他的思想一样滑向了疯狂的边缘。口中念念有词胡言『乱』语起来,成了那疯女人的弟子:“齐天大圣孙悟空,我的老祖宗,你是长生不老有七十二变,刀枪不入,火烧不化,水淹不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牛鬼蛇神妖魔鬼怪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可你从来不为你的子孙着想,不教给我们一些求生存活,飞黄腾达,治国安民,耀武扬威的真本领,而只让我们自生自灭。传给我们的都是变倒霉蛋,成苦命鬼,变疯子。你这活该断子绝孙的的齐大圣。早知如此,我宁可跟猪姓。……”果然如那疯人一样收到了奇效,终于口干舌燥精疲力竭睡了。

狂热的躁动之后就是『迷』糊麻痹,齐益民老师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兴奋,由充满信心到担忧到怀疑到恐惧到沉入苦海中泛舟挣扎。

生活中,有许多人享受成功之喜悦,或失败之痛苦。这样的人或是遵循了规律而取得了成功,或是违反了规律导致失败。他们天生有总结经验的本能,自会好上加好或扭败为胜。而齐益民老师是个例外,从小有志向有抱负,更是一年紧似一年地勤学苦练,满以为总有一天会功到自然成,结果扑楞一下甩入十八层地狱。正如齐益民老师在一首忧愤和怜悯的诗中写的:

我以为乘上直升飞机

却重重地甩在南极

荒凉的冰原上

毋庸说

毋庸说那是最寒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