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易之景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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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秀居华阴

    驾言游西岳,寓目二华山。金楼虎珀阶,象榻玳瑁筵。中有神秀士,不知几何年。

    华山,俗称西岳,亦云太华山,其南接秦岭,北去黄渭,东临洛阳,西望长安,居于天下正中,可为万山之太。相传千万年前,华夏民族的祖先最先在此处立国生息,曰为华国,中华之名由此而来,故而华山乃天下华族之根脉,从古至今,可谓中国圣地。

    这峭壁险峰被那蒸腾沸起的曼妙云雾所缠绕,呈现出别具一格的多情秀美,雾气随着细风而走,渐渐的散落于神林内外,夹杂着鸟兽妙语的映衬,令人彷如置身于世外仙境,无心自拔。

    在神林深处,隐着一个小小的村落,住着一群质朴无华的山民,想当初,永嘉之祸,使得山河板荡,他们为了躲避外头那永无休止的战乱,便举家结伴到此处落脚生根,这一住便是数十载的光阴过去,早一代的人已所剩无几,这后生的人,也不知这今夕何夕,今年何年,谁人做主,谁人掌权。

    一所简陋的木屋外,一名长相俊朗的男子手中正拿着树枝,他姓王名猛字景略,此刻正聚精会神准备动手,片刻之后,却只见他时而犹豫,时而停顿,时而徘徊,时而迟疑,怎么的都难以下手。

    “以怨报德千古义,只悲贤鹤入鸡群。血洒御衣忠良命,此生无罪谢太平。”

    最终,他写完了这二十八个大字,似乎意犹未尽。

    “寥寥数语可道平生,王先生写的甚好。”只见迎面又走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四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长袍,精气十足,满带笑意。

    这来人名唤吕婆楼,并非这山里的村民,乃是山外来客,现如今可是秦国的散骑侍郎,颇有些家势。

    “原来是吕兄。”王猛见有贵客盈门,上前迎接,拱手道:“许久不见,吕兄突然登门造访,恕小弟未曾远迎。”

    “王先生客气。”吕婆楼伸手指着他刚才写的那些字文,道:“先生写的可是嵇绍嵇侍中?”

    王猛点点头,看着自己方才所写,不由心生感叹,道:“嵇绍一生可谓世人之表率,他不畏强权,正直以谏,不念旧恶,挺身护主,连那晋惠帝都为其所动容,不忍将其血洗去,其人真乃义士也。”

    “先生所言甚是。”吕婆楼便道:“此人乃为臣者之典范,不然又岂能得先生之手为其写下这悼挽之词呢。”

    “罢了,先不说他了。”王猛想他来肯定是因为有重大的事情,便道:“这山间还有些阴冷,吕兄还是随我进屋喝杯热茶再说,里面请。”

    吕婆楼道:“多谢,那我就打搅了。”

    王猛带着吕婆楼进到屋中就地坐下,斟了两杯滚茶,敬道:“山野之地,无酒无肉,素来清淡不奢,自是比不上吕兄府上,还请莫要嫌弃。”

    吕婆楼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只觉入口以后,香气扑鼻,夹有回味,腹生暖意,赞道:“唇齿留香,暖人心脾,果真非市井俗物可比。”

    “咦?”吕婆楼忽然问道:“不知尊师何在,我理应先拜谒才是。”

    王猛道:“老师外出云游一番,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吕兄今日是见不到了。不知吕兄突然驾临寒舍,究竟所为何事?”

    “那太可惜了。”随后,只听吕婆楼微微叹了一声,道:“实不相瞒,只因国有大乱,而我吕某人才疏学浅,难思良策,故而才会冒昧到此,向先生讨教一二。”

    “吕兄莫要焦急。”王猛见他神情将紧,道:“秦国占有关中四塞之地以为屏障,只要固守便可无忧于天下,请问这危难从何而来?”

    “先生有所不知。”吕婆楼叹道:“去年七月,原先臣服的几方大族突然反叛,至今年年初才被平息,索性未有伤及根本,本以为祸事已去,谁料此刻又是大敌当前,真乃多事之秋也,想我秦国眼下已是如临深渊,陷入阽危之域也。”

    王猛心越听越奇,便问:“大敌是谁?”

    吕婆楼道:“正是那桓温桓元子。”

    “是桓温?他来了?”

    “嗯,先生在此,我岂敢妄言之,正是此人不假啊。”吕婆楼点了点头。

    王猛心想,这桓温自从七八年孤军深入,亲自带兵灭了巴蜀李汉之后,因其立了盖世奇功,一时之间名满天下,为人所称道,便被江左朝廷封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还让他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的军事。但是近些年来他貌似一直都在埋头经营着长江上游的诸多州郡,没有任何的大动作。

    王猛想了想,虽然明白局势并不好,还是问道:“桓温何时起兵,眼下战况如何?”

    “哎,生死攸关呐。”只见吕婆楼又是摇头叹息不止,道:“那桓温今年二月突率数万步骑精锐自江陵分批出发,再由水路自襄阳走均口,再经淅川集结以后直扑武关而来,顷刻之间,打的我军措手不及,之前数次交战,令我军损失惨重,现其兵峰已过上洛,屯兵灞上,只怕是无人可挡啊。”

    “屯兵灞上?”看来事情的确不妙,王猛道:“关中之所以易守难攻,是因其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而这四关环环相扣,只要丢了其中一处,关中地利之优便荡然无存,那武关的守将又是何人,怎会如此掉以轻心。”

    吕婆楼一脸无奈之情,道:“还能是何人?就是那个郭敬,他被桓温生擒又被放回,陛下本要将他斩了,还是我替其求情,才得以保了一条性命。”

    说到他,王猛有些印象,此人本是商贾出身,后来从了军,秦主苻健后来好像是派遣他去担任那荆州的刺史,这郭敬便在秦晋交界的丰阳开启了关市,他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也替秦国从襄阳各地吸引来了不少的富家主,赚了不少钱财,可是领兵打仗,防范于未然的确不是他所擅长的。

    “吕兄请随我进屋。”说完,王猛带他来到自己的房间,里面除了堆积成山的竹简以外,只见那墙上左右横挂着一块长宽丈余的白布,上面竟然勾勒出一幅山河地貌的全图,不论是郡县方位还是山川大河,一应俱全,堪称精细。

    吕婆楼睁大了眼睛,惊叹道:“我知先生多才,却不知还有此等过人本事,实在令我折服。”

    王猛对他的夸赞甚是无动于衷,道:“吕兄误会了,此图乃是根据制图六体所作,是我一位朋友历时多年绘成送给了我。”

    “何为制图六体?”吕婆楼心中不解,他以往看的地图因为绘制的较为粗略,且那地名时有改变,多多少少都与实际地界有着出入,像这副如此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的详图,倒是生平初见。

    王猛解释道:“所为制图六体,其一为分率,其二为准望,其三为道里,其四为高下,其五为方邪,其六为迂直,乃我那朋友的先祖所创,故而此图才会如此周密,毫无破绽。”

    “果真厉害,令我大开眼界。”吕婆楼由衷说道。

    接下来,王猛一言未发,沉默不语,自己静静的在地图上摸索,只用一双眼神便似走过关中各地,游于南北之间。

    久之,便随口问道:“吕兄方才说桓温此刻正屯兵在灞上?”

    吕婆楼道:“不错,至今已有月余。”

    这让王猛有所诧异,他心里暗暗琢磨,觉得事情似乎并不简单,桓温既然所向披靡,占据了上风,为何却又停滞不前,其中到底是何缘由,他在等什么。

    忽然,王猛眉头一紧,问其道:“眼下秦军如何?”

    吕婆楼道:“陛下将最后的三万精锐交由太子统领,驻于城外三里,然后亲领羸兵六千固守内城,誓要破釜沉舟,与晋军决一生死。”

    “如此说来,秦军主力尽数盘于城外,而城中不过数千老弱羸兵。”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欲擒故纵,攻其不备,桓温果然深于城府,善会领兵。”

    王猛自言自语,随后偏过头来看向吕婆楼,道:“吕兄请先出去坐下歇息片刻,待我自己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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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婆楼一个人在外头坐等,案上的茶水叶是一杯接着一杯,此刻他已无之前的惬意之心来品茗,似是苦水下咽一般,忧在心头。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才见王猛从房里走了出来,看上去已经有了对策。

    吕婆楼用那迫切的眼神望向他,王猛不慌不忙,缓缓坐下,道:“长久以来,我与家师常受吕兄厚恩,多年来未曾报答,此次我愿鼎力相助,不求其他,只图报答吕兄的恩情,想必家师也会应允。”

    听他此番言辞,吕婆楼顿时心安,面上轻松不少,拱手道:“两位皆是隐士高人,我吕某有幸结识,岂敢居功,此次能得先生出手,我秦国必能化险为夷,吕某在此先拜谢先生之义。”

    王猛唇角一勾,微微含笑,道:“我刚才细细想过,也许,秦国并非只有外患,还有内忧,恕我直言,秦廷之中必有人与桓温暗通款曲,如若不然,任凭桓温手中的荆州兵勇多么精锐,也难以在几月之内兵临城下,直捣长安门外。想必,那些沿途郡县都是不战而降,但见其来,纷纷投诚,才会令他士气日盛,到了如今这地步。”

    “啊?”吕婆楼闻之一怔,然后想想,觉得他所说也不无道理,此刻秦国上下君臣都将视线转到了桓温这头,自然也是没有人刻意的想着更深一步的缘由,反而王猛像是个局外之人,看的无比通透,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是此理不假。

    “吕兄不必惊异。”王猛道:“我不过是猜测而已。”说完,他又将杯中满上了茶水,对饮之后,道:“其他暂且不论,先说说眼前之事。桓温孤军深入,看似犯了兵家大忌,实则早有预谋,他对秦国军力部署必定早已洞察于心,他眼下屯军于灞上,并未一鼓作气拿下长安,何也?这秦国的满朝文武难道无一人想过此理?”

    他的话一针见血,吕婆楼极不情愿的摇摇头,道:“惭愧,惭愧,我之前也并未想到此处,反听先生说起,才有所顿悟。”

    “哎...”王猛稍稍叹了声,略微有些失望,道:“古人云,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却不想秦国朝臣,皆被眼前虚幻所蒙蔽,却不知真正的凶险从何而来,若因此而国破家亡,岂不可惜。”

    “还请先生不吝指教。”吕婆楼伸手抱拳说道。

    王猛素来谨慎,他思虑了片刻,才开口道:“还是等我去了长安以后再作计议,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小心从事为妙,我可不想有半分的差错,以免令吕兄难堪。”

    “甚好,甚好!”吕婆楼欣喜非常,这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他心中的大石俨然已经落地,道:“请问先生想何时启程?”

    王猛当即决定,道:“救焚拯溺,事不宜迟,吕兄车马停于何处?我等立刻动身。”

    吕婆楼真起身来,伸手道:“正在山外大道上等候,先生请。”

    “好,稍等片刻。”

    临走之时,王猛还不忘用笔在一块木板上写下“救国”二字以后,才和吕婆楼两人一道离开了村子,乘上了马车,往长安驶去。

    华山离长安有数百里之遥,仅凭这马车之力便行了几日。

    此时,整个长安城已是全面的戒严,不仅城内,就连周边外郭的居民都被迁进了城中。从宣平门进城之后,王猛伸头向外探了探眼,这宽敞平正的街道上竟没有一个走动的百姓,代替的则是巡察的兵卒,现在城里不仅宵禁,就连白天也不准闲杂人等随意出没,而且只能进不能出,除了手持令符的官员之外,其他人都不得擅动。

    这长安城里的一切,对他而言,太熟悉不过了。

    王猛虽说是隐居于华山,但其只居不隐,他本是山东北海剧县人氏,在其出生之时,羯赵之主石勒,早已席卷中原大地,建国立都。他少时一贫如洗,全家人颠沛流离,父母兄弟皆殁于乱世之中,年纪轻轻便以鬻畚为业,走遍各处,艰难求生,他的足迹,留过多处,这邺城、洛阳、长安等大城市,当然不在话下。

    自古贤才卓士,必蒙上天垂怜,再受天下厚爱。王猛曾在洛阳卖货之时,偶然间,遇见世外高人,赏赐钱财谋生,后因高人之荐,得遇恩师受教,习经书,明战策,通晓古今,博学盖世,渐怀佐世之志,身负逸群之才,其藏器于身,希求明主,敛翼待时,企候风云。弹指间,便能惊动华夏万里,刹那时,足以搏撼五岳江河。

    虽然此刻不见经传,尽管此时寂寂无闻。

    车上,王猛忽道:“现在城中的居民只怕也有十数万之多了吧。”

    “先生说少了。”吕婆楼回道:“自从那晋军犯境之后,朝廷便颁布圣旨,将外郭以及周边乡邑的百姓暂时全部迁往城内,以避战祸,粗略算来,眼下城中,光百姓便有七万余户,再加上军队,已过三十万之多,好在长安城是个占地宽广,包罗万象之所,土地还是够用的。”

    此时,才刚刚过午,眼见着天色还早,王猛便道:“吕兄可否先带我去宣明里,我有一位朋友住在此处,既然来了,想去拜会一番。”

    “当然。”吕婆楼点点头,随即吩咐车夫,改变了路线。

    如今的长安城,虽无秦汉时的鼎盛,却依旧是八街九陌,千年帝都。城中闾里近百,每四里为一市,每里大近百余户,少过几十户,且室居桎比,门巷修直,廛里端直,甍宇齐平,整齐划一的分布在东北这片的居民区中,大多是东西向而建的狭长构造,少有南北,里内只有一条长长的巷道可供走动,沿着道上设有阎门为作为标志来进行划分,所有住户的大门必须朝巷道而开,每里只在东头或北头的一端开门,设有专人看守,以便管理。

    到了地方,马车停在了街道上,两人便走到里门,那监门郎见有人来,便上前盘问:“我见两位面生,不是本里中人,来此所为何事?”

    吕婆楼随即从身上掏出了行门令符置于其眼前,道:“本官乃散骑常侍吕婆楼,与我身边这位王先生来此公干,还请开门。”

    “小人拜见二位。”那监门知其身份,心头微震,不敢怠慢,立刻开门,便行礼道:“请进,有事还请吩咐。”

    “多谢。”王猛冲其微笑示意,然后进了巷道,走到右手边第五区便停了下来,说道:“吕兄不必在此等我,还是先回去处理公务,稍候再随便派个人来接我便是。”

    “如此也好,那宵禁之前我再派人来接先生过府,先告辞了。”说完,吕婆楼便先行离去,而王猛则是径直走进了面前的这间住宅。

    由于战局所逼,原先外头的居民现在都搬进了城内,朝廷也无力建造新的闾里,所以众闾里便是人满为患,原先的一区可能只会住一户人家,现在则是住上了好几家,硬是塞得满满当当。

    第一次写,希望可以细水长流,通过我的视角来讲述王景略的一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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