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麟夜谈石室，昉深更遇昔人。
与其说是一个女人，不如说是一位贵妇，一位雍容华丽的贵妇。
“这里热闹的很么！”贵妇撇了一眼伫在石室里的麟，眼神里充满了仇怨。她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许久，仿佛是从四周的石壁墙里发出，不禁让人打个寒战。
“夫……夫人，您怎么来了？”
“哦？你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吗？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能管的了我！”
贵妇接着又道：“反到是你，为何在此，床上又是何人？”
麟愣了愣，却无从说起。
贵妇皱了皱眉，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讲白痴。
贵妇突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凄凉，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与你讲一个故事。”
15年前，玳国赴城有个姜员外，广施仁爱，恩待百姓，深的民心。膝下一女，冰雪聪明，貌可倾城。远在骊国的湘王得知玳国有一位倾国的少女，便处心积虑的想要得到她。
少女早已与青梅竹马的樵相互倾慕，万般逼迫下打算远走高飞，岂知就在那个当晚，姜家惨遭灭门，上下老小无一幸免。
他们赶了一辆马车连夜奔驰，少女悲痛的不知昏死过去多少次，樵心如刀割，此刻他只想带着爱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哪怕海角，哪怕天涯。
突然，马一声嘶鸣，随后听到一声“啊……”
樵探出马车，只见一丛行人挡住去路，车夫身中一箭已倒在血泊之中。
樵知道走不了了，回头看了看从梦中惊醒的少女，不由得双手抚上少女的脸颊，却相顾无言。
樵神情坚定，仿佛明知前面是深渊，他也会奋不顾身的跳下去。佛过少女额头一丝秀发，樵掀开了车帘。少女欲言又止，双手颤抖着伸向樵出去的方向，泪水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该死！”一位黑衣人喝道。
樵伫在那里，羸弱的身躯突然显得很高大。
“真该死！”话音刚落，黑衣人的一只脚已经踹了出来。
樵没有躲闪。一阵麻木之后，樵耷拉在马车辕下，嘴角已浸出血丝。他扶着马车辕，艰难的站了起来道：“你……你们这群鼠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今天要……要是不死，定会让你们后悔。”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响彻山脚。
突然，一阵剑影闪过，黑衣人已跃在空中，刹那间，剑影从樵的右臂间略过。
樵感觉不到疼痛，仿佛他内心的痛苦早已掩过眼前的利剑。
“有种！”黑衣人大喝一声，正又要跃起，只见从马车里爬出来一位少女，扑通跌落在地上，她凄惨的喊道：“住手！”
黑衣人嘎然而止，脸上洋溢着微笑。
“不要……”樵竭斯底里的喊道。
少女蹒跚的挪动着，看着身旁匍匐的樵，泪水不停的往下淌。突然少女回过头深情的望了望樵，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是的，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却只能相望。
望着黑暗中攒动离去的背影，樵悲凉的放声大笑。
贵妇说至此已泣不成声。
麟抬起头望了望站在夜光中显得娇弱的贵妇道：“莫非……夫人就是那位少女，樵……便是鲁伯？”
贵妇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反而麟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可是，为何……为何……”麟欲言又止。
“为何我会与仇人共处一室？”贵妇目光如梭。
麟终究是没有再问。
是的，世间有很多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让人不想去想明白的事情。
“我这一生只为一个信念活着，一个让人死的信念！”贵妇目光坚定。
麟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妇人很可怜，可她至少还有信念，而自己呢？
是的，世间有多少人活得身不由己，又有多少人活在他人的世界里。
麟顿感怆然。
麟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自顾倒了一杯水道：“夫人深夜到访，不只想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没错！”贵妇字语铿锵有力。
“确是让我没有小瞧你这个小子！”说着，贵妇慢慢踱了下来，坐在麟的对面。
贵妇自顾自又说到：“要是我今天不来，你已经是一个死人！”
“哦？为什么？”麟感到疑惑。
“为什么？哈……哈哈……”笑毕，贵妇深情的望着不远处的石门，仿佛从石门里会走出她的情人来。
“因为你该死！”贵妇目光如俱。
“哦？我为什么该死？”麟放下杯盏，头也没有抬的问道。
“因为你是庄的儿子！”贵妇没有任何表情。
“哈哈……哈……”突然麟笑了起来。
贵妇看了看笑出声的麟，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笑的很苍白。
“那为什么我没有死？”
“因为我现在更想让死的人，不是你。”
“是谁？”
“你应该知道的！”
“夫人怎么知道我知道？”
“我看错了你爹，不会再看错你！”
“他是一个你不了解的人。”
“你住口……”
“像你不了解我一样！”
“我不想了解，我只想让一个人死！”
“你想利用我？”
“你没有选择！”
“或许是的，我没有选择，像你没有选择一样！”
麟与贵妇脸上同时泛起一丝忧伤。
是的，当一个人没有选择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无比痛苦的，可选择让一个人同自己一样没有选择，就会快乐吗？
贵妇站了起来，便向石门踱去，突然又停了下来，头也没有回的说到：“你爹同你鲁伯葬在岷城的后山”，说完，便佛袖快步离去。
麟愣在那里，眼神飘忽却又似乎很凝重，忽又抬起头望了望躺在石床上熟睡的堇，便陷入了沉思。
是的，人活着终究要思索我为何而来，又该到哪里去。可明明有些人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却依然心安理得的活着。
“我为何而来，又该到哪里去？”麟鄙夷的审视着自己，双目凝视着前方，仿佛视力所及之处出现了一个隧道，通往来世今生。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昉出现在了眼前。没等麟询问，昉便道：“王城的大夫都不敢来此地，恐怕我们得连夜起身，赶往岷城。”
“岷城？”麟显得很憔悴，却突然有了些许精神。
“是的，岷城有我一位挚友，他定有办法！”昉捋着颌下并不多的胡须说道。
“我们为什么要救她？”
“我们不该救她吗？”
“为什么应该？”
“有些事情并不需要理由！”
“就像我遇见你？”
“哦？”
“难道这不是阴谋？”
昉感到很吃惊，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远比想象中的睿智。
“此话怎讲？”
“设计也好，阴谋也罢，我只想活得自己！”
“你错了！我们可以有万千种活着的理由，唯独不能为自己！”
“我为什么要听你讲这些？”
“因为你别无选择！”
“哈……哈哈……”麟突然大笑了起来。
“我们都别无选择！”
“为什么选我？”
“因为我想帮你！”
“帮我？”
“是的，不然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
“你找过姜夫人？”
昉略显吃惊，用余光撇了一眼略显疲倦的麟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为什么是当然？”
“因为我没有选择！”
“如此说，你愿意了？”
“我别无选择！”
“你可以有选择！”
“我不想做一个死人！”
“好……好……我总算没有看错人。”
昉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之所以要救她，因为她是玳国的公主。”
“又如何？”
“我们该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
“西戎不日将讨伐玳！”
“这正是我们所担心的！”
“我们？”
“是的，我们‘奉天会’！”
“奉天会？”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难道，公子奕……”
“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聪明！”
突然，麟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是的，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去做一件事，你都必须得去做。并不是因为你没有选择，而是因为你别无选择。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麟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
“现在！”
“现在？”
“是的，现在不走，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走！”
麟踟蹰间，从石门外进来两名大汉，径直走到石床边，搀起熟睡的女子，便向门外离去。
马车在漆黑的夜色中颠簸，少女依然睡的很熟，仿佛这个世界都已沉睡。
昉双腿盘曲，眉目紧闭，却略显拘促，似乎前面的山路会异常崎岖。
麟倚着车窗，望着漆黑的夜幕，竟莫名的感到流离。倦意袭来，麟也微微闭上了双眼，眼前却出现了许多难以捉摸的画面，似乎将要赶赴的命运的周遭，早已在身旁笼罩。
“昉公子，到了！”车夫叫唤了一声，话音刚落，马车里传来一声轻轻的低沉：“知道了！”
昉微微张开双眼，刚下马车，眼前的朱红大门便被人打开，一家丁模样男子从门里探出一个脑袋问道：“可问是昉公主子？”
“正是在下！”
“请随我来……”
家丁在前面引路，昉、麟紧随其后。
一处深院的两间厢房，昉、麟各一间，麟正想问马车上的女子如何安置，家丁彬彬有礼道：“两位公子先在此歇息，车上的女子安置在临院的厢房，主人已派人查看伤情，暂无大碍，两位公子不必担心。”说完，家丁弯腰鞠躬，转身便离去。
“早些歇息，明日再向麟兄荐引。”昉脸上充满了疲倦，仿佛面前如果放着一块石头，他也能立刻趴在上面睡着。
麟目送昉走出并关上房门，紧绷的思绪也终于放松了些，刚贴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咚……咚……”两声微弱的敲门声，昉努力的思索是不是在梦里。
“咚……咚……”又是两声。
“谁？”昉警惕的坐了起来，顺势拿起枕下的佩剑。
“是我！”
昉努力的回忆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却突然莫名的让人感到厌恶。
门开了，一个女人。
与其说是一个女人，不如说是一个妇人。
因为她的脸上除了厚厚的胭脂，只剩下哀怨。
妇人双手搭在昉肩膀上，娇喘道：“我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你，你可让人家等的好辛苦！”
“夫人请自重！”
“自重？”
昉欲言又止。
“我要是自重，恐怕你早已是一个死人！”
“亏欠夫人的，我定会报答。”
“呵……你还知道？我现在就想让你报答……”说完，妇人便倚了过去。
昉轻轻一躲，妇人一个趔趄，倒在桌子旁。
妇人趴在地上开始轻声抽泣：“要不是你，我怎会流落至此？”
“兄长待你不好？”
“好的很……好的很……”
没等昉开口，妇人又接着怨道：“没用的东西……”
“兄长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怎样？”
“他是一个甘愿委屈自己求全别人的人。”
“哈哈……”妇人笑了一声道：“简直是废物！”
“你不该这样讲！”
“你知道我的心意？”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变了！”
“是你变了！”
“是，我变丑了。”说着，妇人双手慢慢的摸上脸颊。
昉甚至没有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妇人：“你该走了！”
“你不想再多看我一眼？”
“不想！”
“你记不记得说要报答我？”
“记得！”
“帮我杀一个人！”
“谁！”
“你应该知道的！”
“你也应该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他对我有恩！”
“那我呢？”
昉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我呢？”妇人又问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
“因为他是一个没用的东西！”
“我也很没用！”
“我暂时还不想让你死！”
“暂时？”
“你没有听错！”
“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怎样的人？”
“让我厌恶的人！”
哈……哈哈……，妇人大笑了起来。
“你一定会后悔的！”说着妇人爬了起来慢慢向屋外踱去，脸上除了哀怨，只剩仇恨……
昉矗在原地，不知所措，突然他慢慢闭上了双眼，往事不知不觉涌上了心头：
7年前，在兵荒马乱中家破人亡的昉流落于岷城郊外，衣衫褴褛，饥寒交迫，险些死于荒郊，幸得一屠夫相救并收留。屠夫有一女儿浣，两人相处之下，浣渐渐地对昉心生爱慕。
乱世可以温饱，隐于他乡市井，并不是一件让人不感到安慰的事，可好景终究是不会太长。
重阳节的那天镇里来了一群官兵，或许是出差过路，或许是逃兵，从他们聊赖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们对乱世的厌恶，可明明各个眉飞色舞，骄横跋扈。街旁的摊位都是他们消遣的对象，时不时拔出利剑，大声恐吓。
行至屠夫的小店前，他们突然都停了下来，各个望着不知所措的浣出神，嘴里嘟囔着：“确有几分姿色……”
话语刚落，为首的官兵已走上前，右手抚上浣的脸颊，脸上洋溢着猥亵的笑。
“住手……”屠夫喝道。
“找死！”，死字刚出口，一把利剑已穿过屠夫的胸膛，屠夫应声倒下。
浣眼前一黑，瘫倒在屠夫身旁，娇弱的身躯颤抖着发出微弱的哭喊。
官兵上前托起浣的臂膀道：“跟大爷去快活……”
“住手！”
官兵微微抬起头，用鄙夷的目光看到眼前站着一个人，一个瘦弱干柴面无表情的人。
“找死……”说完手上的利剑已从他的锁骨穿过。
昉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官兵惊愕的后退了一步，神色显得很慌张，身后随从一阵唏嘘。官兵双目如火，抬起右臂又是一剑。
昉依然站在那里，面如俱灰。
“咣当……”利剑跌落在脚下，官兵后退了数步，惊慌失措的便向街头逃去，随行的数人也跟着仓皇离去。
昉倒了下去，奄奄一息的屠夫抓起昉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浣……浣儿……就……就交给你……你了……”
鲜血顺着昉的胸膛流淌，他微微闭上了眼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只是心里莫名的充斥着对这个世道的憎恶。
醒来的时候，昉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厢房里，身上扎着绷带，他努力的想坐起来，灼烧的疼痛却让他没有一丝气力。
屋外进来一名男子，枫眉梭眼，五官分明，一身浅蓝粗布衫，却也掩盖不了他脸上的书生气。
“你醒了？”书生彬彬有礼道。
“这是哪里？”
“这是我的家里。”
“你是谁？”
“哦，我叫允，是这里的乡邑，昨日路遇公子，见公子伤势不轻，便带回了家里疗伤。”
“谢……谢谢……”
“不必言谢，哦，那位女子也安置妥当，公子不必担心。”
昉舒了口气道：“允兄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不必言谢，不必言谢，公子请安心养伤……”说完书生便转身离去。
一个月圆的夜里，浣冲到昉的房里，眼神中充满了哀怨：“爹爹把我托付于你，你却三番五次拒绝我的好意……”
“我一直当你妹妹。”昉不知所措。
“借口，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只想尽心尽力的去照顾你……”
“得不到你的心，我宁愿去死！”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问你，娶不娶我？”
“我……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
“住口……你这个伪君子！”浣抽泣着，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我会让你后悔的！”说完，浣便奔了出去。
不久，允府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昉留下一封书信，趁着夜色离开了岷城。他冥冥之中觉得，命运里还有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是的，命运是一个夜色中的驿站，你永远不知道它还有多远，也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到来。可至少，你应该脚不停蹄的去跋涉。
眨眼间，数载春夏秋冬，不由得让人思索活着的意义。
昉望着浣离去的身影，莫名的忧伤泛上心头，一种身不由己的恐惧在身旁笼罩。
浣走出房门，整理了一下衣襟，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咚……咚……”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谁？”麟警惕的爬了起来。
“是我！”
麟努力的思索着这个陌生的声音，可记忆里竟没有一丝熟悉。
门终究还是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本章完)
“这里热闹的很么！”贵妇撇了一眼伫在石室里的麟，眼神里充满了仇怨。她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许久，仿佛是从四周的石壁墙里发出，不禁让人打个寒战。
“夫……夫人，您怎么来了？”
“哦？你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吗？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能管的了我！”
贵妇接着又道：“反到是你，为何在此，床上又是何人？”
麟愣了愣，却无从说起。
贵妇皱了皱眉，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讲白痴。
贵妇突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凄凉，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与你讲一个故事。”
15年前，玳国赴城有个姜员外，广施仁爱，恩待百姓，深的民心。膝下一女，冰雪聪明，貌可倾城。远在骊国的湘王得知玳国有一位倾国的少女，便处心积虑的想要得到她。
少女早已与青梅竹马的樵相互倾慕，万般逼迫下打算远走高飞，岂知就在那个当晚，姜家惨遭灭门，上下老小无一幸免。
他们赶了一辆马车连夜奔驰，少女悲痛的不知昏死过去多少次，樵心如刀割，此刻他只想带着爱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哪怕海角，哪怕天涯。
突然，马一声嘶鸣，随后听到一声“啊……”
樵探出马车，只见一丛行人挡住去路，车夫身中一箭已倒在血泊之中。
樵知道走不了了，回头看了看从梦中惊醒的少女，不由得双手抚上少女的脸颊，却相顾无言。
樵神情坚定，仿佛明知前面是深渊，他也会奋不顾身的跳下去。佛过少女额头一丝秀发，樵掀开了车帘。少女欲言又止，双手颤抖着伸向樵出去的方向，泪水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该死！”一位黑衣人喝道。
樵伫在那里，羸弱的身躯突然显得很高大。
“真该死！”话音刚落，黑衣人的一只脚已经踹了出来。
樵没有躲闪。一阵麻木之后，樵耷拉在马车辕下，嘴角已浸出血丝。他扶着马车辕，艰难的站了起来道：“你……你们这群鼠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今天要……要是不死，定会让你们后悔。”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响彻山脚。
突然，一阵剑影闪过，黑衣人已跃在空中，刹那间，剑影从樵的右臂间略过。
樵感觉不到疼痛，仿佛他内心的痛苦早已掩过眼前的利剑。
“有种！”黑衣人大喝一声，正又要跃起，只见从马车里爬出来一位少女，扑通跌落在地上，她凄惨的喊道：“住手！”
黑衣人嘎然而止，脸上洋溢着微笑。
“不要……”樵竭斯底里的喊道。
少女蹒跚的挪动着，看着身旁匍匐的樵，泪水不停的往下淌。突然少女回过头深情的望了望樵，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是的，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却只能相望。
望着黑暗中攒动离去的背影，樵悲凉的放声大笑。
贵妇说至此已泣不成声。
麟抬起头望了望站在夜光中显得娇弱的贵妇道：“莫非……夫人就是那位少女，樵……便是鲁伯？”
贵妇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反而麟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可是，为何……为何……”麟欲言又止。
“为何我会与仇人共处一室？”贵妇目光如梭。
麟终究是没有再问。
是的，世间有很多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让人不想去想明白的事情。
“我这一生只为一个信念活着，一个让人死的信念！”贵妇目光坚定。
麟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妇人很可怜，可她至少还有信念，而自己呢？
是的，世间有多少人活得身不由己，又有多少人活在他人的世界里。
麟顿感怆然。
麟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自顾倒了一杯水道：“夫人深夜到访，不只想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没错！”贵妇字语铿锵有力。
“确是让我没有小瞧你这个小子！”说着，贵妇慢慢踱了下来，坐在麟的对面。
贵妇自顾自又说到：“要是我今天不来，你已经是一个死人！”
“哦？为什么？”麟感到疑惑。
“为什么？哈……哈哈……”笑毕，贵妇深情的望着不远处的石门，仿佛从石门里会走出她的情人来。
“因为你该死！”贵妇目光如俱。
“哦？我为什么该死？”麟放下杯盏，头也没有抬的问道。
“因为你是庄的儿子！”贵妇没有任何表情。
“哈哈……哈……”突然麟笑了起来。
贵妇看了看笑出声的麟，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笑的很苍白。
“那为什么我没有死？”
“因为我现在更想让死的人，不是你。”
“是谁？”
“你应该知道的！”
“夫人怎么知道我知道？”
“我看错了你爹，不会再看错你！”
“他是一个你不了解的人。”
“你住口……”
“像你不了解我一样！”
“我不想了解，我只想让一个人死！”
“你想利用我？”
“你没有选择！”
“或许是的，我没有选择，像你没有选择一样！”
麟与贵妇脸上同时泛起一丝忧伤。
是的，当一个人没有选择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无比痛苦的，可选择让一个人同自己一样没有选择，就会快乐吗？
贵妇站了起来，便向石门踱去，突然又停了下来，头也没有回的说到：“你爹同你鲁伯葬在岷城的后山”，说完，便佛袖快步离去。
麟愣在那里，眼神飘忽却又似乎很凝重，忽又抬起头望了望躺在石床上熟睡的堇，便陷入了沉思。
是的，人活着终究要思索我为何而来，又该到哪里去。可明明有些人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却依然心安理得的活着。
“我为何而来，又该到哪里去？”麟鄙夷的审视着自己，双目凝视着前方，仿佛视力所及之处出现了一个隧道，通往来世今生。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昉出现在了眼前。没等麟询问，昉便道：“王城的大夫都不敢来此地，恐怕我们得连夜起身，赶往岷城。”
“岷城？”麟显得很憔悴，却突然有了些许精神。
“是的，岷城有我一位挚友，他定有办法！”昉捋着颌下并不多的胡须说道。
“我们为什么要救她？”
“我们不该救她吗？”
“为什么应该？”
“有些事情并不需要理由！”
“就像我遇见你？”
“哦？”
“难道这不是阴谋？”
昉感到很吃惊，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远比想象中的睿智。
“此话怎讲？”
“设计也好，阴谋也罢，我只想活得自己！”
“你错了！我们可以有万千种活着的理由，唯独不能为自己！”
“我为什么要听你讲这些？”
“因为你别无选择！”
“哈……哈哈……”麟突然大笑了起来。
“我们都别无选择！”
“为什么选我？”
“因为我想帮你！”
“帮我？”
“是的，不然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
“你找过姜夫人？”
昉略显吃惊，用余光撇了一眼略显疲倦的麟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为什么是当然？”
“因为我没有选择！”
“如此说，你愿意了？”
“我别无选择！”
“你可以有选择！”
“我不想做一个死人！”
“好……好……我总算没有看错人。”
昉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之所以要救她，因为她是玳国的公主。”
“又如何？”
“我们该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
“西戎不日将讨伐玳！”
“这正是我们所担心的！”
“我们？”
“是的，我们‘奉天会’！”
“奉天会？”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难道，公子奕……”
“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聪明！”
突然，麟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是的，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去做一件事，你都必须得去做。并不是因为你没有选择，而是因为你别无选择。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麟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
“现在！”
“现在？”
“是的，现在不走，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走！”
麟踟蹰间，从石门外进来两名大汉，径直走到石床边，搀起熟睡的女子，便向门外离去。
马车在漆黑的夜色中颠簸，少女依然睡的很熟，仿佛这个世界都已沉睡。
昉双腿盘曲，眉目紧闭，却略显拘促，似乎前面的山路会异常崎岖。
麟倚着车窗，望着漆黑的夜幕，竟莫名的感到流离。倦意袭来，麟也微微闭上了双眼，眼前却出现了许多难以捉摸的画面，似乎将要赶赴的命运的周遭，早已在身旁笼罩。
“昉公子，到了！”车夫叫唤了一声，话音刚落，马车里传来一声轻轻的低沉：“知道了！”
昉微微张开双眼，刚下马车，眼前的朱红大门便被人打开，一家丁模样男子从门里探出一个脑袋问道：“可问是昉公主子？”
“正是在下！”
“请随我来……”
家丁在前面引路，昉、麟紧随其后。
一处深院的两间厢房，昉、麟各一间，麟正想问马车上的女子如何安置，家丁彬彬有礼道：“两位公子先在此歇息，车上的女子安置在临院的厢房，主人已派人查看伤情，暂无大碍，两位公子不必担心。”说完，家丁弯腰鞠躬，转身便离去。
“早些歇息，明日再向麟兄荐引。”昉脸上充满了疲倦，仿佛面前如果放着一块石头，他也能立刻趴在上面睡着。
麟目送昉走出并关上房门，紧绷的思绪也终于放松了些，刚贴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咚……咚……”两声微弱的敲门声，昉努力的思索是不是在梦里。
“咚……咚……”又是两声。
“谁？”昉警惕的坐了起来，顺势拿起枕下的佩剑。
“是我！”
昉努力的回忆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却突然莫名的让人感到厌恶。
门开了，一个女人。
与其说是一个女人，不如说是一个妇人。
因为她的脸上除了厚厚的胭脂，只剩下哀怨。
妇人双手搭在昉肩膀上，娇喘道：“我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你，你可让人家等的好辛苦！”
“夫人请自重！”
“自重？”
昉欲言又止。
“我要是自重，恐怕你早已是一个死人！”
“亏欠夫人的，我定会报答。”
“呵……你还知道？我现在就想让你报答……”说完，妇人便倚了过去。
昉轻轻一躲，妇人一个趔趄，倒在桌子旁。
妇人趴在地上开始轻声抽泣：“要不是你，我怎会流落至此？”
“兄长待你不好？”
“好的很……好的很……”
没等昉开口，妇人又接着怨道：“没用的东西……”
“兄长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怎样？”
“他是一个甘愿委屈自己求全别人的人。”
“哈哈……”妇人笑了一声道：“简直是废物！”
“你不该这样讲！”
“你知道我的心意？”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变了！”
“是你变了！”
“是，我变丑了。”说着，妇人双手慢慢的摸上脸颊。
昉甚至没有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妇人：“你该走了！”
“你不想再多看我一眼？”
“不想！”
“你记不记得说要报答我？”
“记得！”
“帮我杀一个人！”
“谁！”
“你应该知道的！”
“你也应该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他对我有恩！”
“那我呢？”
昉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我呢？”妇人又问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
“因为他是一个没用的东西！”
“我也很没用！”
“我暂时还不想让你死！”
“暂时？”
“你没有听错！”
“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怎样的人？”
“让我厌恶的人！”
哈……哈哈……，妇人大笑了起来。
“你一定会后悔的！”说着妇人爬了起来慢慢向屋外踱去，脸上除了哀怨，只剩仇恨……
昉矗在原地，不知所措，突然他慢慢闭上了双眼，往事不知不觉涌上了心头：
7年前，在兵荒马乱中家破人亡的昉流落于岷城郊外，衣衫褴褛，饥寒交迫，险些死于荒郊，幸得一屠夫相救并收留。屠夫有一女儿浣，两人相处之下，浣渐渐地对昉心生爱慕。
乱世可以温饱，隐于他乡市井，并不是一件让人不感到安慰的事，可好景终究是不会太长。
重阳节的那天镇里来了一群官兵，或许是出差过路，或许是逃兵，从他们聊赖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们对乱世的厌恶，可明明各个眉飞色舞，骄横跋扈。街旁的摊位都是他们消遣的对象，时不时拔出利剑，大声恐吓。
行至屠夫的小店前，他们突然都停了下来，各个望着不知所措的浣出神，嘴里嘟囔着：“确有几分姿色……”
话语刚落，为首的官兵已走上前，右手抚上浣的脸颊，脸上洋溢着猥亵的笑。
“住手……”屠夫喝道。
“找死！”，死字刚出口，一把利剑已穿过屠夫的胸膛，屠夫应声倒下。
浣眼前一黑，瘫倒在屠夫身旁，娇弱的身躯颤抖着发出微弱的哭喊。
官兵上前托起浣的臂膀道：“跟大爷去快活……”
“住手！”
官兵微微抬起头，用鄙夷的目光看到眼前站着一个人，一个瘦弱干柴面无表情的人。
“找死……”说完手上的利剑已从他的锁骨穿过。
昉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官兵惊愕的后退了一步，神色显得很慌张，身后随从一阵唏嘘。官兵双目如火，抬起右臂又是一剑。
昉依然站在那里，面如俱灰。
“咣当……”利剑跌落在脚下，官兵后退了数步，惊慌失措的便向街头逃去，随行的数人也跟着仓皇离去。
昉倒了下去，奄奄一息的屠夫抓起昉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浣……浣儿……就……就交给你……你了……”
鲜血顺着昉的胸膛流淌，他微微闭上了眼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只是心里莫名的充斥着对这个世道的憎恶。
醒来的时候，昉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厢房里，身上扎着绷带，他努力的想坐起来，灼烧的疼痛却让他没有一丝气力。
屋外进来一名男子，枫眉梭眼，五官分明，一身浅蓝粗布衫，却也掩盖不了他脸上的书生气。
“你醒了？”书生彬彬有礼道。
“这是哪里？”
“这是我的家里。”
“你是谁？”
“哦，我叫允，是这里的乡邑，昨日路遇公子，见公子伤势不轻，便带回了家里疗伤。”
“谢……谢谢……”
“不必言谢，哦，那位女子也安置妥当，公子不必担心。”
昉舒了口气道：“允兄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不必言谢，不必言谢，公子请安心养伤……”说完书生便转身离去。
一个月圆的夜里，浣冲到昉的房里，眼神中充满了哀怨：“爹爹把我托付于你，你却三番五次拒绝我的好意……”
“我一直当你妹妹。”昉不知所措。
“借口，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只想尽心尽力的去照顾你……”
“得不到你的心，我宁愿去死！”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问你，娶不娶我？”
“我……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
“住口……你这个伪君子！”浣抽泣着，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我会让你后悔的！”说完，浣便奔了出去。
不久，允府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昉留下一封书信，趁着夜色离开了岷城。他冥冥之中觉得，命运里还有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是的，命运是一个夜色中的驿站，你永远不知道它还有多远，也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到来。可至少，你应该脚不停蹄的去跋涉。
眨眼间，数载春夏秋冬，不由得让人思索活着的意义。
昉望着浣离去的身影，莫名的忧伤泛上心头，一种身不由己的恐惧在身旁笼罩。
浣走出房门，整理了一下衣襟，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咚……咚……”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谁？”麟警惕的爬了起来。
“是我！”
麟努力的思索着这个陌生的声音，可记忆里竟没有一丝熟悉。
门终究还是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