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相王权重让刘义隆不安
闲来读史传时,刘义隆每每感慨汉代崇本务学,不尚浮华,而自曹魏黄初年间直至晋末这二百年来,儒教可谓扫地尽矣。先帝时虽曾打算创立国学,但后来未及施行先帝就驾崩了。现在国家太平,人民生活渐趋富足,这正是实现先帝遗愿的好时机。
在这种情况下,刘义隆就下诏征南昌人雷次宗到京都来。雷次宗少年时就到庐山师事名僧释慧远——就是谢灵运去庐山所师从的那位佛教领袖。他笃志好学,尤其精通《三礼》和《毛诗》,但他为人恬淡,隐退不交世务,州里征他做官,一概遭他拒绝,直到皇上下诏召他入京聚徒教授,他才从命。
一到京都,刘义隆就把他安排到台城北郊的鸡笼山,让他在那里开学馆,使百余人师从他学儒学。有时候,刘义隆自己也和太子一道去听他讲学。
与此同时,刘义隆又留心其它诸学,想趁儒学兴起的大好时机让更多的学者挥他们的长处。于是丹阳尹何尚之创立了玄学——因何尚之在城南立学馆,所以世人称其为“南学”;太子率更令何承天创立了史学,司徒参军谢元创立了文学。时人并称之为“四学”。
一时间,京都学风蔚然。
这样的学风,也让刘义隆颇有感慨。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如先帝有丰富的战阵的经验,和卓越的军事指挥韬略,为此,他常常嗟叹不已;但作为一个守成之君,他在展了生产,治理好国家的同时,完成了先帝当年想做而没有来得及做,也没有能力做的事——先帝在世时也是颇为仰慕名士风流的,每念及此,他又会流露出几分自矜之色。
这一天,刘义隆的车驾再次到鸡笼山雷次宗的学馆听他讲授《毛诗》。听讲完毕,他兴犹未尽,就又到何尚之的史学馆去听讲三国史。归来的午后,刘义隆在太极西堂和领军将军刘湛谈起三国的历史,刚提升不久的殿中将军沈庆之侍坐于侧。——刘义隆对刘湛的所作所为虽有所耳闻,但表面上却一如既往,礼待他不异往日。
当谈到诸葛亮北伐中原数遭败辱的时候,刘义隆说:
“有人从蜀中回来,听当地长老说陈寿当年曾做过诸葛亮身边主办文书的佐吏,因曾经有过失而被诸葛亮鞭打至百下,所以在《三国志》中陈寿评价武侯道:‘应变将略,非其所长。’这和民间传说大不相同。领军以为陈寿所评是否允当?”
“陈寿评孔明,依臣所见,有过美之誉,并无怀恨之言。为何这么说呢?孔明辅佐刘备,正处于天下鼎沸之际,英雄奋之时,君臣相得,如鱼得水,但最终却不能与曹氏争天下,委弃荆州,退入巴蜀,诱夺刘璋,伪连孙吴,穷守崎岖之地,僭号边夷之间,实在属于下策。以此看来,拿他和南越王赵佗比,或可相类;但陈寿却说他‘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拿他和管仲、萧何相比,这不是过誉吗?况且孔明已据有西蜀山险之固,然而却不识时宜,不自量力,严威峻法,控勒百姓,矜才负能,高自标许,妄图凭边夷之众与中原相抗衡:出兵陇右,再攻祁山,一攻陈仓,延误失会,结果受挫败北;后来又入秦川,不再攻城,改求野战。魏人知晓其意,因此闭垒坚守以逸待劳,以不战而胜之。孔明最终智穷势尽,病而死。以此看来,孔明所为,和那些‘见可而进,知难而退’的古之良将相比,实在是相去甚远!”
虽然刘湛的见解有独到之处,但他说孔明北伐是不识时务不自量力,又说是以边夷之众抗衡中原,这都和刘义隆的意趣大相径庭,因此听了这番话让刘义隆感到十分不快。
夕阳西下,刘湛的仪仗队又要出台城了。
送走了刘湛,刘义隆对侍坐的沈庆之说:
“刘班初从江陵回来,我每次和他交谈,因为希望听到他的看法,所以常常要看夕阳的位置,心中有所留恋,不愿他离开;病愈之后,不知何故,每次再和他交谈,我也常常看夕阳的位置,心中只希望他早早离开。”刘湛小名斑虎,所以刘义隆称他“刘斑”。
沈庆之曾以勇力闻名,先帝时任殿中员外将军。这员外将军又是何将军呢?负责守卫的殿中将军共有二十人,过此限的就叫员外将军。元嘉七年,沈庆之随到彦之北伐,后来到彦之败退,他又隶属于檀道济。檀救援东阳回师后,就向皇上称赞他忠诚谨慎,知晓兵事,于是刘义隆就让他领羽林兵防守宫城东掖门;后来他渐渐得到皇上的引接,能出入禁省之中。
他的上司领军将军刘湛也很赏识他,希望他能与己接近,曾经对他说:“卿在殿中任员外将军已有些年月了,我将考虑卿的升迁。”哪承想对刘湛为人有所不满的沈庆之却并不领情:“下官在殿中已近十年,该升迁时自会升迁,不必劳驾长官!”
刘义隆病愈以后,也风闻了一些有关司徒和刘湛等人的事,为了以防万一,就加强了宫禁的保卫,于是就将瞩目以久的沈庆之升任为殿中正员将军。沈庆之虽是行伍出身,眼不识字,手不知书,但他南征北战屡立军功,也让他颇有见识。现在听皇上说不知何故希望刘斑早些离开,他就觉得有话要说:他是殿中将军,殿中将军的职责就是保卫皇上的,而他是一直忠于皇上的。
“陛下卧病期间,朝中诸事有令人担忧处。羽林兵的数量不过万人,而东府城……司徒自接任王太保的职位以后,先是王太保割配二千人归属司徒;王太保薨后,他的部曲二千多人又都归属了司徒。这样司徒府就有兵力四、五千人,但这一两年来,东府还在不断添置家奴……”
“添置了多少?”
“大概也不少于东府原有的兵力。”沈庆之谨慎地说。
会有这种事?会生在同在京都近在咫尺的东府?这让刘义隆感到震惊。
家奴是贵族豪门私养的奴仆,他们平时耕种、渔猎、打杂,遇到紧急的时候,他们就是私人的军队。东府会有和羽林兵一样数目的家奴?这都是刘义隆闻所未闻的。依旧例,王公贵族私置家奴,既要限制数目,又要禀报朝廷。江夏王义恭生活虽然奢靡,但他添置家奴五百人,还上表陈情……难道兄弟至亲……江夏王也是兄弟,可是司徒为何说也不说一声?是因为那时自己病着吗?可是自己已经痊愈很久了,怎么会……
“确切吗?”刘义隆仍不太相信,他想起了潘美人“台城一天子,东府一天子”的话。
“千真万确,陛下!”
听了沈庆之这么肯定的回答,刘义隆沉默了。他又想起了为进司徒位为大将军而征询不再上朝的殷景仁的意见时,使者所带来的殷景仁的告诫:
“相王权重,非社稷之福。应稍加裁抑!”相王,诸侯王担任宰相者,即指司徒义康。
这再一次让刘义隆感到了牢固根基的重要性——这时候的根基,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亲骨肉了。此后不久,继封次子、三子为诸侯王之后,他又封了第四子刘铄为南平王;同时他又加强了东宫的护卫,增加了它的兵力。接着,他又将原属荆州的长沙、衡阳等十郡分立为湘州,以次子始兴王刘濬为湘州刺史——只是十岁儿因年幼并未赴镇,一切都由辅佐他的府官全权代理;以小弟衡阳王义季为荆州刺史,临川王义庆改任江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