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如日中天的司徒及其追随者
清晨,东府城。.
数十百辆马车、牛车井然有序地排列着。车的主人是来自远近不同的朝野各界人士。皇上卧病,使得原本就熙熙攘攘的东府城的大门前显得更加热闹。
时间还早,府门还没有打开,但车队还在延长。
人们静候着。
位置偏西的人群有了一些**,排在东边的人们也都引领西望:司徒的仪仗队从台城的方向过来了。皇上病着,司徒的仪仗队不是像从前那样在清晨的时候西去参加朝会——朝会已经被取消很久了,而是相反。司徒是夜间伺候过了皇上现在回东府来了。
恭候的人们肃静,致礼。
司徒的仪仗队在人们的注视下进了东府城。
东府城的厅事前。
从车上下来的司徒呈现出忧戚之容、疲惫之态,他的带有红血丝的双眼告诉人们他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在最近这几十个日子里,这已经是常有的事了。对兄长的卧病,他是尽心侍奉,汤药饮食,不亲口品尝就不进献;有时候他整夜不眠,甚至连续三日衣不解带。
侍者端来了温水并伺候他梳洗完毕,他就准备像往常那样去厅事延接宾客处理内外事务了。这时候,他的属官司徒从事中郎王履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于是改变了主意,随着王履一同来到了另一间耳房。他意外地现刘湛、刘斌、刘敬文、会稽长公主之子秘书监徐湛之以及平素紧相追随他的司徒祭酒孔胤秀、司徒从事中郎司马亮等人都聚集在这里。
众人行过礼,刘湛代众人问候毕,就问宫中昨夜情况——实际上,有些事他们也都知道了。说起皇上病重至于屡屡属纩,司徒义康就红了眼圈。他告知众人昨夜皇上在醒来片刻时嘱咐自己代拟了顾命诏——临终遗命,当时在场的还有江夏王义恭和尚书令殷景仁——说到殷景仁时,刘斌还特意瞟了一眼刘湛,但见刘湛颇不自在,刘湛的不自在自然是因为在那样的场合皇上竟然把自己排除在外。司徒接着说顾命诏才开了个头,皇上就又昏厥过去了。
听了司徒的话,在场的众人竟然没有一个有哀戚之容。
“如今天下艰难,岂是幼主所能驾御的!”刘湛显得有些激动。
“主公——”刘斌接着说,“如今北有强虏,天下未一,这也是皇上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而太子只有十二三岁……”
“主公,宜立长君才是!”众人同声附和。长君,年长的君主,相对于幼主而言。
司徒义康默然不答,只是看看紧相追随自己的太子詹事刘湛——太子詹事可是辅佐太子的东宫要员。
随后司徒去厅事处理政务去了,刘湛等人仍聚集在那间耳房里。这时,一向自诩为能干的刘斌却悄悄离开了东府,骑着马直奔台城而去。
刘斌直奔台城何干?他虽然有时会把事情弄糟,但和其他几个追随者相比,他仍然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他每每能想到和做到别人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这也是他颇受司徒和刘湛赏识的主要原因。这不,他现在直奔台城,就是要去做一件别人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他要以司徒的名义去尚书省,向掌管礼仪制度典册的仪曹索要晋代咸康年间立康帝司马岳的旧仪典籍。
晋咸康末年立康帝司马岳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公元317年,琅邪王司马睿在建康称帝,连头连尾不过六年,因受掌握荆州重兵的王敦所逼,忧愤而死;其长子司马绍继位,这就是明帝,明帝在位不足三年又病亡,太子司马衍即位,这就是成帝。这晋氏南渡后的第三位皇帝即位时只有五岁,于是他的生母、太后庾氏临朝称制,以司徒王导为录尚书事,与太后兄中书令庾亮共同辅政。但庾亮排斥王导,最终朝政决于庾亮。成帝在位十八年,二十二岁时病死,此时其大舅庾亮已早二年病亡,但朝政仍掌握在庾氏手中。庾亮弟中书令庾冰认为舅氏当权,权侔人主,担心异世之后舅氏将遭外族攻击,加之成帝驾崩时其长子幼小,于是就以“国有强敌,宜立长君”为名立成帝同母弟琅邪王司马岳为帝,这就是康帝。
在尚书省,仪曹的官长仪曹郎许容之听了刘斌的话语,知道是司徒义康和刘湛的意旨,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将那约百年前的卷宗翻找了出来。
就在刘斌翻看的时候,许容之暗自纳闷:如今的事情与咸康年间的事情有何相似处?晋成帝驾崩时,舅氏不愿大权旁落,因贪执朝权才一改常规不立其子而实现兄终弟即。如今谁又是“舅氏”?再说,成帝驾崩时其子不足周岁,所以庾冰才提出“宜立长君”,如今太子已近行冠礼之年(古代男子一般在二十岁举行加冠之礼,表示**。天子、太子和诸侯王可提前至十二岁,晋宋之际太子及诸侯王一般在十五岁行冠礼),自不可与周岁儿相提并论。现在翻找旧典,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待刘斌翻找到他要找的条目时,许容之凑到他的身旁,问:
“用此何为?”
“无前典则非礼。”刘斌似乎答非所问。
“庾冰谋立康帝,尚书令何充曾经这样说过:‘父子相传,先王旧典,忽妄改易,惧非长计。故武王不授圣弟,即其义也。昔汉景帝亦欲传位给其弟梁王,朝臣皆以为有违典制,据而不听。今若使琅邪王(即司马岳)继位,又将置孺子于何地?社稷宗庙,其将危乎!’”
许容之希望通过引用何充的话来表示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对他们的做法的不满。
刘斌合上卷宗,白了许容之一眼,警告他:
“当心祸从口出。言不密则杀身!”
说罢,刘斌带着卷宗出了尚书省,然后策马飞驰而去。
回到东府城,刘斌正与南方送贡品的车队挤在了一起,一同被堵在了西门口。自从皇上卧病以来,朝政都决断于司徒,对这运送的贡品,司徒觉得反正皇上病着也不能享用,就让他们把大部分直接送到了东府,而不是像先前那样先入台城,然后再分一部分给司徒府。焦急地等待了一会儿,刘斌这才离开了一边吆喝一边往前赶的车队,又回到了他们先前议事的那间耳房。
司徒还在厅事里,刘湛等人都还在等着司徒出来。
接过那叠卷宗,刘湛还有些莫名其妙;翻看了几页之后,他才向刘斌会心一笑,随即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对他无言的褒奖。
其他几个凑过来看了看,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再一次觉得自己智短一筹。
所有这些,司徒义康还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