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四 我是人间惆怅客
sat jun 25 13:42:36 cst 2016
我依旧是百无聊赖地待着，在这个没有任何声音的空间里。
这个虚无缥缈的空间，没有任何事物，也没有光。唯一的光线来自于那每天早上八点的固定信号――便是那远方一个光屏上。
每日，超哥固定地花一个小时向我汇报公司的运转情况、项目研究的进度以及我身体的恢复情况。当然，有时候还会插科打诨几句，闲聊，互相取笑一番。
时常，我会问他：“紫玲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说紫玲还是紫铃？”这时超哥会邪恶地问我。
这时，紫铃那淘气顽皮的声音通常会响起：“锋哥，你是在叫我吗？”
我通常会恼羞成怒地说：“关你什么事，一边去！”
“嘻嘻……”她窃笑着，然后没了声响。
紫玲是我的妻子。在我出事前，我们一直是个幸福的家庭。虽然我常常因为工作而冷落了她，但是她毫无怨言，一直默默地帮助、支持着我，让我非常感激。尤其是后来，公司里的矛盾与纷争令我焦头烂额，我们团队几欲瓦解、分崩离析的时刻，她成了我最后依靠的港湾，鼓励着我挺过了那段最艰苦的岁月。
可惜，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伴随着我的“死亡”，那个曾经幸福的家庭，轰然倒塌。
超哥说，她还好。虽然为了销声匿迹不得不放弃工作和出行，但是公司的盈利足够保证她生活的开支。现在她也仅仅与公司里的人尚有接触，所以安全还是能够得以保障。
超哥还说，她现在最在意的，还是我的康复情况。
我苦笑道：“何必呢？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为了我这样？这样根本不值得。”
超哥劝道：“不要这么悲观嘛。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直到你恢复，回到原来的世界。”
每每听到这句话，我心中便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暖。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悔恨与绝望。或许那时的我太年轻，血气方刚。如果看透了这人世，不为幻想冲昏了头脑，或许现在，我是一个幸福的人，而紫玲，也将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
永远忘不了，我出事故的那一天：
一年前，无意间卷入的一场风波，彻底地颠覆了我的命运。
公司新开发新品药物“奎罂毒素”意外地流通至民间，引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
“奎罂毒素”的效果是服用后的的人会的意识会强制进入高度集中的状态，降低大脑对身体的感知能力，达到减缓疼痛与疲劳的作用。正因如此，奎罂毒素具有极其严重的副作用，尤其是过度摄入后会变得异常兴奋，并伴有强烈的致幻效果。
奎因毒素的意外泛滥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各地不断有人误用奎因毒素导致神经受损的新闻爆出，一时间将关注度推上了风口浪尖，并且依然在不断发酵着，给公司的名誉带来重大损失。为了调查这件事情，我进行了无数的走访搜集。最终，在一个偏远地区的黑市，我找到了事情的源头。可是却没想到，那个黑市的影响力如此之大，当我把证据资料提交到当地政府，他们却完全不作为。气急败坏之下，我愤而意图将之曝光，却没想到遭来了他们的联手报复。
那时幻想太强烈，总以为自己是为伸张正义、扭转乾坤而来。作为一个新起的企业老板，年少轻狂，心高志远，却全然没有料想到，在这个阶层面前，我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无力；更没有料想到，紧接而来的着的，那可怕的严重后果。
就在我手握着证据，驱车赶回的路上，“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巨石滚向我的车顶的一刹那，我的头脑一片惨白，紧接着，便不知后面的事情。
只是依稀感觉到，很久以后，有稀松的土渐渐将我掩埋。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已经处于这个虚无的空间。这个死一般寂静、地狱般漆黑的世界。
光屏亮起，我看到了紫玲憔悴的脸，如同突然受到刺激一般，说道：“你醒了。”
“我是在哪里？”
见我苏醒过来，她忽然瘫软了下去。
“紫玲，紫玲，你怎么了？”我急忙问道。
“我…………你…………”紫玲呜咽着，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听不出她要表达些什么。神情也变得恍惚。忽然，她便昏了过去。
“紫玲！紫玲！”我大叫道。
这时超哥的身影出现在光屏上。
“你也在？我这时在哪里？紫玲她怎么样了？”我几欲发狂，许多问题一股脑全都抛了出来。
“这事情一时半会还说不清楚。紫玲她没事，只是太疲劳了。你不知道，从挖出你到现在，她一直守在你身边，没有休息过，体力严重透支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只记得，当时我正在开车，然后山上滚下来一块巨石，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努力回想着记忆中的画面。
“你真的太冲动了。”一旁的老王无奈地摇摇头道，“大家都奉劝你不要钻这个牛角尖，可是你就是不听。导致这样的结果，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
“可是……”我刚想辩解。
老王打断了我的话：“世界，从来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纯粹。”
“那些人的现在怎么样了？”我问道。
可是老王却没有停止报告。“上级部门介入调查此事，从你的事故车中也搜寻到了那些证据资料，很快黑市被端，不作为的涉案官员也被免职了。可惜你的死亡案件却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
“当时山上是有村民看到身穿制服的人在那里放大石割绳子，可是当调查队再去的时候就不肯说了。最终你的事故便被定性为意外事故。”
我脑子一片凌乱。我感觉到，我梦想中的世界轰然崩毁。先前，我还是那么踌躇满志，臆想着指点江山，激昂正气。然而现实不仅给我无情地浇了一盆冷水，还将我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无力地瘫软，却发现根本没有地方让我倒下依靠。我漂浮在一个没有万物的虚无中。
不知此刻我的表情是什么，但是老王却注意到了。他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知道吗，你出事后，消防队受了指使，不肯寻找你的尸体所在。是紫玲在你出事地点附近刨了四天，挖地三尺才找到了你。”
“我……”一股强烈的内疚感向我袭来。我顿时感到我对不起紫玲，对不起家人。由于我的年少气盛，让他们蒙受了多少痛苦！
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如果上天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
这一刻，我只想落泪，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我心中此刻滋味五味杂陈，无助感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完全招架不住，瞬间被湮没。
老王看着我，开口愈来愈艰难：“虽然对于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是我们不得不汇报一下你的身体情况。”
我沉默。
“你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维持意识，所以你的意识被隔离在了一个虚拟的空间中。这个空间的制造器是一个电子设备，以特制的电极连接着你的大脑皮层加以刺激，使得你的意识在这个虚拟的空间中活动。至于你的身体，是依靠着生命维持装置存活。我们正努力尝试修复你受损的器官与组织，并恢复其机能。在完全修复前，只怕你的意识要一直停留在那个虚拟空间中。”
“要多久？”我缓缓问道。
“这个难说了。”老王面露难色。
我不再问下去了。因为我感觉到，这将是何其漫长的一段时间。或许长得超乎想象。我不知道，他不说，对于我，对于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眨眼间，已经一年了。
在这个没有任何事物、没有任何精神寄托的世界里，我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
我甚至决定放弃。没有什么事情，比理想的世界崩塌更加让人心灰意冷的。记得年少时，看着诸多激愤的文字，总是嘲笑执笔人的消极，幻想着自己将来，一定不会是这样哀声埋怨，而是依靠自己的热血，横眉冷对这个遍布疮痍的世界，激流勇上，荡浊涤清。
然而，现实，永远只允许你随波逐流。激流勇上，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舟覆人亡。
原来自己，真的改变不了什么。或者，即便带来了一些改变，付出的，却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这个世界上，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无力。
初生牛犊，总是高估自己的实力。然而当它认清自己时，却为时已晚。
今日，那个注定不会罢休的日子，终于在一年的风平浪静后，再次涌上了滔天巨浪，将我薄弱无力的舟楫，永远地打翻在冰冷的大海中。
焦急的呼唤声叫醒了沉睡中的我。光屏亮了起了，我看了看时间，与平常相比完全不对劲。同时，许多员工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个个看起来都无比焦急和激愤。
“锋哥，不好了！生命维持装置遭受了黑客的攻击，停止了运作！”
我苦笑一声。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早知道，那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本来你的机体恢复进展得很稳定。但是生命维持装置是全自动运作，大家都大意了。因而这次的意外没能及时发现。这会看来已经晚了。”
“怎么回事？生命维持装置不是没有入网吗？为什么会遭到攻击？”人群中，老王焦急地挤进来，厉声质问周边的人。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遇到了很强的对手，看样子是想置锋哥于死地啊！”
我苍白地一笑，无所谓了，这一天，其实我已经等很久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超哥问道。
“组织坏死率超过96%，已经没有了修复的可能。”
这时紫铃怒气冲冲地责备道：“我早说生命维持装置由我来负责，这样也好应对外界的攻击！你们非说这样入网不安全，可是现在就安全了吗？锋哥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不会放过你们！”
“紫铃，”我现在的语气平静地可怕，“不要责怪他们，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再说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了，就算能用这种装置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阵沉寂。
“大家都走吧。”我强撑起微笑，对着屏幕前的众人说道。
“锋哥！”他们无不呐喊道。
“我真的累了。我想去那个世界，那个充满光明的世界。”我缓缓地道。言毕，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来临。哀莫大于心死。当一切都让你无法再留恋，死亡，也许就成了最好的解脱。
“不！”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我心头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睁开双眼：
“紫玲？”
“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们！”此刻的她已经泣不成声。
“对不起。”强忍着心头的痛。此时此刻，我只能说这一句话，纵然我有千言万语。
“儿子！”我的父母也赶来了，他们的头发已经雪白。这一年，他们仿佛老了几十岁一般。看着他们布满皱纹的面容，我心情更加难以平复。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悲伤之情溢满他们言表，发红的双眼早已将泪水流干。他们的神情无比憔悴，令我心如刀绞。
我知道，我欠他们的，太多太多。我根本无力偿还。
他们对我没有什么要求，只要我活下去就好。甚至根本不奢求我能陪伴在他们身边。
父母，紫玲。他们本应该依靠着我，在我撑起的半边天下享受着一份人人都有权利享受的天伦之乐。然而，现在的我，却连他们最基本的要求都不能达到。
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强烈的求生欲望瞬间取代了先前的消极与绝望，充斥在我的大脑中。
猛然间，一股不甘的滋味涌上心头。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我不甘心！”我歇斯底里狂啸了起来。
“有办法的对不对？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感觉自己像是发疯了般，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我自己。
“我有办法！”
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是紫铃。
“让锋哥的灵魂进入《第二世界》，转移到对应的游戏人物中，那样就有了一个暂时保住锋哥意识的容器。”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种说法，他们闻所未闻。
紫铃解释道：“就是相当于用游戏头盔玩网络游戏一样，让意识在网络中活动而已。只不过，那是部分意识进入。而这次，是全意识进入。”
“全意识？不行！”我吼道，“这就是说……”
“没错，你将失去所有的记忆。”
记忆是保存在大脑中的。全意识进入，也就是说意识离开大脑，那么，所有的记忆都将失去。
“那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感觉自己将要崩溃了。我无法想象，如果有机会再见到我的亲人朋友们，他们依然如故，他们认得我，而我却不知他们是谁。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没有了记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即便活着，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紫铃说道。
“不！与其这样，我宁愿死去！”
“锋哥！”超哥喊道，“不要放弃希望啊！我们会想办法让你复生的！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只是暂时地忍受一下，等到我们把你身体治好了，你就能找回你的记忆了！”
“是啊，锋哥，我们都会全力以赴的！”员工们异口同声道。
“你们……”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组织坏死率已经超过99%。”无情的信息发来，声声如同催命判官的吆喝。
“快点！不然来不及了！”紫铃催促道。
“好吧。”我艰难地开口应允道。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大道，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拟。而实际上，我如今的存在形式，也分不清现实还是虚拟。
但我知道，大道的尽头，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将踏上另一段人生的旅程。
回头看着那些人，我无比留恋，无法割舍。多希望时间不要再向前。我情愿定格在这一刻，不要面对那未来的世界。
我注视着他们，贪婪地注视着他们，视线不肯离开哪怕是一瞬间。我要看个够，在我还保留着对它们的记忆前，狠狠地看个够。因为以后，也许再不能看到。
“大家，一切保重。”
“爸，妈，不要悲伤。”
“紫玲，等我回来。”
我喃喃自语道。
路好短，须臾便走到了尽头。
“进入《第二世界》吧，这里我也好保护你不被敌人通过网络攻击。”紫铃说。
“那他现在的记忆能够保留吗？”
“很抱歉，这个我无能为力。”紫铃说道。
也就是说，以后的日子，我将以完全不同的存在形式，以另一个身份，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开始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了么？
“请输入角色名字。”
我回头看着梨花带雨的紫玲，相顾无言。
我走过的光路，此刻已经消散，漂浮在漆黑虚无的背景中，似飘舞的雪，又似漫天的飞花，模糊了我的视线。眼前的种种，也变得朦胧不清。
“请输入你的id。”
我缓缓写道：“人间惆怅客。”
我想起纳兰性德的那首绝笔：《浣溪沙》
剑上飞花凝落痕，蔷薇落尽已三更。听萧深院月黄昏。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当所有往事已经过去，理想也变为灰烬，梦碎心死时，那个凄迷的男子，那位满怀惆怅的人间过客，咳尽最后一口鲜血，蔷薇落尽，雪花飘零。
曾经，我只是沉醉于这首词文字的凄美伤感。而如今，我终于渐渐了解到，纳兰当时的心境。那种凄凉与绝望，带给他的无尽惆怅。
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
我依旧是百无聊赖地待着，在这个没有任何声音的空间里。
这个虚无缥缈的空间，没有任何事物，也没有光。唯一的光线来自于那每天早上八点的固定信号――便是那远方一个光屏上。
每日，超哥固定地花一个小时向我汇报公司的运转情况、项目研究的进度以及我身体的恢复情况。当然，有时候还会插科打诨几句，闲聊，互相取笑一番。
时常，我会问他：“紫玲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说紫玲还是紫铃？”这时超哥会邪恶地问我。
这时，紫铃那淘气顽皮的声音通常会响起：“锋哥，你是在叫我吗？”
我通常会恼羞成怒地说：“关你什么事，一边去！”
“嘻嘻……”她窃笑着，然后没了声响。
紫玲是我的妻子。在我出事前，我们一直是个幸福的家庭。虽然我常常因为工作而冷落了她，但是她毫无怨言，一直默默地帮助、支持着我，让我非常感激。尤其是后来，公司里的矛盾与纷争令我焦头烂额，我们团队几欲瓦解、分崩离析的时刻，她成了我最后依靠的港湾，鼓励着我挺过了那段最艰苦的岁月。
可惜，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伴随着我的“死亡”，那个曾经幸福的家庭，轰然倒塌。
超哥说，她还好。虽然为了销声匿迹不得不放弃工作和出行，但是公司的盈利足够保证她生活的开支。现在她也仅仅与公司里的人尚有接触，所以安全还是能够得以保障。
超哥还说，她现在最在意的，还是我的康复情况。
我苦笑道：“何必呢？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为了我这样？这样根本不值得。”
超哥劝道：“不要这么悲观嘛。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直到你恢复，回到原来的世界。”
每每听到这句话，我心中便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暖。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悔恨与绝望。或许那时的我太年轻，血气方刚。如果看透了这人世，不为幻想冲昏了头脑，或许现在，我是一个幸福的人，而紫玲，也将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
永远忘不了，我出事故的那一天：
一年前，无意间卷入的一场风波，彻底地颠覆了我的命运。
公司新开发新品药物“奎罂毒素”意外地流通至民间，引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
“奎罂毒素”的效果是服用后的的人会的意识会强制进入高度集中的状态，降低大脑对身体的感知能力，达到减缓疼痛与疲劳的作用。正因如此，奎罂毒素具有极其严重的副作用，尤其是过度摄入后会变得异常兴奋，并伴有强烈的致幻效果。
奎因毒素的意外泛滥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各地不断有人误用奎因毒素导致神经受损的新闻爆出，一时间将关注度推上了风口浪尖，并且依然在不断发酵着，给公司的名誉带来重大损失。为了调查这件事情，我进行了无数的走访搜集。最终，在一个偏远地区的黑市，我找到了事情的源头。可是却没想到，那个黑市的影响力如此之大，当我把证据资料提交到当地政府，他们却完全不作为。气急败坏之下，我愤而意图将之曝光，却没想到遭来了他们的联手报复。
那时幻想太强烈，总以为自己是为伸张正义、扭转乾坤而来。作为一个新起的企业老板，年少轻狂，心高志远，却全然没有料想到，在这个阶层面前，我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无力；更没有料想到，紧接而来的着的，那可怕的严重后果。
就在我手握着证据，驱车赶回的路上，“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巨石滚向我的车顶的一刹那，我的头脑一片惨白，紧接着，便不知后面的事情。
只是依稀感觉到，很久以后，有稀松的土渐渐将我掩埋。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已经处于这个虚无的空间。这个死一般寂静、地狱般漆黑的世界。
光屏亮起，我看到了紫玲憔悴的脸，如同突然受到刺激一般，说道：“你醒了。”
“我是在哪里？”
见我苏醒过来，她忽然瘫软了下去。
“紫玲，紫玲，你怎么了？”我急忙问道。
“我…………你…………”紫玲呜咽着，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听不出她要表达些什么。神情也变得恍惚。忽然，她便昏了过去。
“紫玲！紫玲！”我大叫道。
这时超哥的身影出现在光屏上。
“你也在？我这时在哪里？紫玲她怎么样了？”我几欲发狂，许多问题一股脑全都抛了出来。
“这事情一时半会还说不清楚。紫玲她没事，只是太疲劳了。你不知道，从挖出你到现在，她一直守在你身边，没有休息过，体力严重透支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只记得，当时我正在开车，然后山上滚下来一块巨石，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努力回想着记忆中的画面。
“你真的太冲动了。”一旁的老王无奈地摇摇头道，“大家都奉劝你不要钻这个牛角尖，可是你就是不听。导致这样的结果，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
“可是……”我刚想辩解。
老王打断了我的话：“世界，从来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纯粹。”
“那些人的现在怎么样了？”我问道。
可是老王却没有停止报告。“上级部门介入调查此事，从你的事故车中也搜寻到了那些证据资料，很快黑市被端，不作为的涉案官员也被免职了。可惜你的死亡案件却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
“当时山上是有村民看到身穿制服的人在那里放大石割绳子，可是当调查队再去的时候就不肯说了。最终你的事故便被定性为意外事故。”
我脑子一片凌乱。我感觉到，我梦想中的世界轰然崩毁。先前，我还是那么踌躇满志，臆想着指点江山，激昂正气。然而现实不仅给我无情地浇了一盆冷水，还将我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无力地瘫软，却发现根本没有地方让我倒下依靠。我漂浮在一个没有万物的虚无中。
不知此刻我的表情是什么，但是老王却注意到了。他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知道吗，你出事后，消防队受了指使，不肯寻找你的尸体所在。是紫玲在你出事地点附近刨了四天，挖地三尺才找到了你。”
“我……”一股强烈的内疚感向我袭来。我顿时感到我对不起紫玲，对不起家人。由于我的年少气盛，让他们蒙受了多少痛苦！
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如果上天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
这一刻，我只想落泪，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我心中此刻滋味五味杂陈，无助感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完全招架不住，瞬间被湮没。
老王看着我，开口愈来愈艰难：“虽然对于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是我们不得不汇报一下你的身体情况。”
我沉默。
“你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维持意识，所以你的意识被隔离在了一个虚拟的空间中。这个空间的制造器是一个电子设备，以特制的电极连接着你的大脑皮层加以刺激，使得你的意识在这个虚拟的空间中活动。至于你的身体，是依靠着生命维持装置存活。我们正努力尝试修复你受损的器官与组织，并恢复其机能。在完全修复前，只怕你的意识要一直停留在那个虚拟空间中。”
“要多久？”我缓缓问道。
“这个难说了。”老王面露难色。
我不再问下去了。因为我感觉到，这将是何其漫长的一段时间。或许长得超乎想象。我不知道，他不说，对于我，对于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眨眼间，已经一年了。
在这个没有任何事物、没有任何精神寄托的世界里，我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
我甚至决定放弃。没有什么事情，比理想的世界崩塌更加让人心灰意冷的。记得年少时，看着诸多激愤的文字，总是嘲笑执笔人的消极，幻想着自己将来，一定不会是这样哀声埋怨，而是依靠自己的热血，横眉冷对这个遍布疮痍的世界，激流勇上，荡浊涤清。
然而，现实，永远只允许你随波逐流。激流勇上，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舟覆人亡。
原来自己，真的改变不了什么。或者，即便带来了一些改变，付出的，却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这个世界上，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无力。
初生牛犊，总是高估自己的实力。然而当它认清自己时，却为时已晚。
今日，那个注定不会罢休的日子，终于在一年的风平浪静后，再次涌上了滔天巨浪，将我薄弱无力的舟楫，永远地打翻在冰冷的大海中。
焦急的呼唤声叫醒了沉睡中的我。光屏亮了起了，我看了看时间，与平常相比完全不对劲。同时，许多员工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个个看起来都无比焦急和激愤。
“锋哥，不好了！生命维持装置遭受了黑客的攻击，停止了运作！”
我苦笑一声。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早知道，那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本来你的机体恢复进展得很稳定。但是生命维持装置是全自动运作，大家都大意了。因而这次的意外没能及时发现。这会看来已经晚了。”
“怎么回事？生命维持装置不是没有入网吗？为什么会遭到攻击？”人群中，老王焦急地挤进来，厉声质问周边的人。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遇到了很强的对手，看样子是想置锋哥于死地啊！”
我苍白地一笑，无所谓了，这一天，其实我已经等很久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超哥问道。
“组织坏死率超过96%，已经没有了修复的可能。”
这时紫铃怒气冲冲地责备道：“我早说生命维持装置由我来负责，这样也好应对外界的攻击！你们非说这样入网不安全，可是现在就安全了吗？锋哥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不会放过你们！”
“紫铃，”我现在的语气平静地可怕，“不要责怪他们，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再说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了，就算能用这种装置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阵沉寂。
“大家都走吧。”我强撑起微笑，对着屏幕前的众人说道。
“锋哥！”他们无不呐喊道。
“我真的累了。我想去那个世界，那个充满光明的世界。”我缓缓地道。言毕，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来临。哀莫大于心死。当一切都让你无法再留恋，死亡，也许就成了最好的解脱。
“不！”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我心头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睁开双眼：
“紫玲？”
“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们！”此刻的她已经泣不成声。
“对不起。”强忍着心头的痛。此时此刻，我只能说这一句话，纵然我有千言万语。
“儿子！”我的父母也赶来了，他们的头发已经雪白。这一年，他们仿佛老了几十岁一般。看着他们布满皱纹的面容，我心情更加难以平复。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悲伤之情溢满他们言表，发红的双眼早已将泪水流干。他们的神情无比憔悴，令我心如刀绞。
我知道，我欠他们的，太多太多。我根本无力偿还。
他们对我没有什么要求，只要我活下去就好。甚至根本不奢求我能陪伴在他们身边。
父母，紫玲。他们本应该依靠着我，在我撑起的半边天下享受着一份人人都有权利享受的天伦之乐。然而，现在的我，却连他们最基本的要求都不能达到。
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强烈的求生欲望瞬间取代了先前的消极与绝望，充斥在我的大脑中。
猛然间，一股不甘的滋味涌上心头。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我不甘心！”我歇斯底里狂啸了起来。
“有办法的对不对？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感觉自己像是发疯了般，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我自己。
“我有办法！”
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是紫铃。
“让锋哥的灵魂进入《第二世界》，转移到对应的游戏人物中，那样就有了一个暂时保住锋哥意识的容器。”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种说法，他们闻所未闻。
紫铃解释道：“就是相当于用游戏头盔玩网络游戏一样，让意识在网络中活动而已。只不过，那是部分意识进入。而这次，是全意识进入。”
“全意识？不行！”我吼道，“这就是说……”
“没错，你将失去所有的记忆。”
记忆是保存在大脑中的。全意识进入，也就是说意识离开大脑，那么，所有的记忆都将失去。
“那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感觉自己将要崩溃了。我无法想象，如果有机会再见到我的亲人朋友们，他们依然如故，他们认得我，而我却不知他们是谁。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没有了记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即便活着，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紫铃说道。
“不！与其这样，我宁愿死去！”
“锋哥！”超哥喊道，“不要放弃希望啊！我们会想办法让你复生的！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只是暂时地忍受一下，等到我们把你身体治好了，你就能找回你的记忆了！”
“是啊，锋哥，我们都会全力以赴的！”员工们异口同声道。
“你们……”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组织坏死率已经超过99%。”无情的信息发来，声声如同催命判官的吆喝。
“快点！不然来不及了！”紫铃催促道。
“好吧。”我艰难地开口应允道。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大道，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拟。而实际上，我如今的存在形式，也分不清现实还是虚拟。
但我知道，大道的尽头，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将踏上另一段人生的旅程。
回头看着那些人，我无比留恋，无法割舍。多希望时间不要再向前。我情愿定格在这一刻，不要面对那未来的世界。
我注视着他们，贪婪地注视着他们，视线不肯离开哪怕是一瞬间。我要看个够，在我还保留着对它们的记忆前，狠狠地看个够。因为以后，也许再不能看到。
“大家，一切保重。”
“爸，妈，不要悲伤。”
“紫玲，等我回来。”
我喃喃自语道。
路好短，须臾便走到了尽头。
“进入《第二世界》吧，这里我也好保护你不被敌人通过网络攻击。”紫铃说。
“那他现在的记忆能够保留吗？”
“很抱歉，这个我无能为力。”紫铃说道。
也就是说，以后的日子，我将以完全不同的存在形式，以另一个身份，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开始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了么？
“请输入角色名字。”
我回头看着梨花带雨的紫玲，相顾无言。
我走过的光路，此刻已经消散，漂浮在漆黑虚无的背景中，似飘舞的雪，又似漫天的飞花，模糊了我的视线。眼前的种种，也变得朦胧不清。
“请输入你的id。”
我缓缓写道：“人间惆怅客。”
我想起纳兰性德的那首绝笔：《浣溪沙》
剑上飞花凝落痕，蔷薇落尽已三更。听萧深院月黄昏。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当所有往事已经过去，理想也变为灰烬，梦碎心死时，那个凄迷的男子，那位满怀惆怅的人间过客，咳尽最后一口鲜血，蔷薇落尽，雪花飘零。
曾经，我只是沉醉于这首词文字的凄美伤感。而如今，我终于渐渐了解到，纳兰当时的心境。那种凄凉与绝望，带给他的无尽惆怅。
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