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九十三
“……这么说来,沈妹妹竟是一举得子了?这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若是二爷与我能有这般福气,就好了……偏沈妹妹又已与崔举人有婚约了……”
周珺琬面露惋惜,意味深长的说完这席话后,便再没了言语,只怅然的低下头,又顾自发起怔来。
徒留杜氏和沈冰原位坐着,面上虽瞧不出什么来,嘴上也什么都没说,心思却多多少少都活络起来,尤其是杜氏,当下便禁不住幻想起若是小女儿能嫁入侯府这样富贵显赫的人家,明儿再生下几个儿子,那自家乃至子孙后代的富贵荣华都将享之不尽了!只可惜小女儿已是崔家的人,肚里还有了崔之放的孩子……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但这沉默并没持续太久,就有小丫鬟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二爷回来了!”随即精致的湘绣门帘被挑起,齐少游大步走了进来。
周珺琬忙起身迎了上去,屈膝行礼后笑道:“爷今儿个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偏妾身这里有客,只怕待会儿还要留饭,爷要不去锦云屋里歇歇,午饭也在那里用了?今儿个厨房有庄子上新送来的马齿觅,还有这么大的螃蟹,我让人做好了直接送去锦云屋里?”
屋内众人忙也矮身福了下去,惟独杜氏与沈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藏又没处藏,臊得满脸通红,偏又实在忍不住不偷眼看齐少游,于是都呆怔在了原地,尤其是沈冰。
看在周珺琬眼里,就忍不住暗自哼笑起来。
齐少游今日穿的是周珺琬前不久才给他做好的一件浅灰色暗花圆领大袖长袍,腰系姜黄镶玉腰带,外罩一件同样才初次上身的同色系暗花罩甲,一头黑发则全数笼起,用金冠束在头顶,整个人看起来真个是俊朗挺拔,贵气逼人。
也无怪杜氏沈冰会看呆了眼,齐少游的样貌原便远非崔之放可比,别说崔之放,便是偌大一个京城单要找出样貌胜过齐少游的,只怕也非易事,不然他“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又是从何而来?更何况,齐少游出身高门,高贵优雅的气质与生俱来,且因长期身为侯府在旁人看来、他自己也自以为实质上惟一的嫡子,将来要承爵的,自小受尽万千宠爱,真正的众星拱月,他身上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豪门贵公子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与风流,又岂是出身寒门,至今也不过区区一个举人功名,在真正豪门大户看来什么也不是的崔之放可望其项背的?
关键不论是杜氏还是沈冰,这辈子见过长相最好气度最好地位最高的男子,也就只崔之放一个了,当然以她们的身份地位,也的确见不到多少旁的男子,充其量也就偶尔见见崔之放的几个同窗同年罢了,偏后者们不是年龄老大,就是家里妻妾众多或穷得揭不开锅,杜氏和沈冰自然瞧不上。
可齐少游就不同了,既长相俊美,又身份高贵,足足甩了崔之放十条街不止,不愁不能迷花了这对狼狈为奸的母女的眼,更不愁不能乱了沈冰的一刻少女怀春心!
相较于杜氏的满眼放光和沈冰的满面娇羞,齐少游却是连眼睛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二人一下。
他并不知晓二人的身份来历,也没兴趣知晓,只当二人是不知哪里来打抽风的穷亲戚,他历来没兴趣应酬这些,却也知道周珺琬如今既当了家,这类事情就难免会遇上,因只是应了一句:“罢了,你这里既有客,我过母亲那里去吃饭也是一样的,你让人把菜送去母亲那里便是。”便目不斜视的又大踏步出去了。
余下杜氏和沈冰直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帘子后面后,依然痴痴的舍不得收不回目光,还是文妈妈在一旁似笑非笑的哼哼了几声,才让母女两个相继回过了神来,当即便臊得再抬不起头来。
到底杜氏人老脸皮厚,只臊了片刻,已调整了过来,因又腆着脸赶着周珺琬问道:“我多嘴问一句二奶奶,才这位爷便是侯府的二爷,二奶奶的夫君了罢?可真真生得好相貌啊,与二奶奶就是那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书上的那什么神仙眷侣,只怕就是说的二爷和二奶奶了!”
周珺琬抿嘴一笑,“崔老太太可真会说话儿!”
说着面色一正,话锋一转,当没瞧出杜氏一心想与她谈论有关齐少游的事似的,也绝口不再提方才惋惜不惋惜的话,“对了,二位都来了这半日了,咱们还是先说说正事儿罢,省得白耽误了二位的时间。我瞧着前番你们送来的花木,可比以往都差得多,也就是今年我们夫人抱恙在床,太夫人身子也不爽利,暂时没办桂花宴**宴螃蟹宴什么的,不然只瞧你们送来那些枯枝败叶一眼,只怕就会大发雷霆,再不让做你们家的生意,对于此事,不知二位可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周珺琬其实已经陆炳家的之口知道此番崔家送来的花木为何会大不如前,崔家那个花圃的大花匠原是她花了很多心思也花了大价钱特意请来的,与她虽名为主从,实则情同师徒,历来便瞧不上崔之放的不事生产和沈家人的贪婪无赖,自然的,崔之放与沈添财们也深恶他,在她去后,他的离开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而崔家花圃所有的花,都是他们师徒一株一株种植培育出来的,可以说每一株都是他们的孩子,每一株都让他们打心眼儿里喜欢。旁人都说崔家的花儿种得好定是有什么秘诀,其实哪里有什么秘诀?不过是他们师徒真心爱花儿,真心爱种花儿,把种花儿当作了一辈子的理想和事业来做罢了,哪里有什么秘诀!
所以在她和师父都离开后,崔家能送来侯府的,便也只能是这些次等的货色了,万幸他们还没蠢到将每月送给陆炳家那五十两银子也给收回去,不然等不到她收拾他们,陆炳两口子已先让他们好看了!
周珺琬深知这其中的隐情,但她就是想听听看杜氏沈冰这次又是怎样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的。
只杜氏能有什么说辞?无外乎把前儿个陆炳家的说的那番话复述一遍罢了,这样随随便便一打听便能打听出来的事,又岂是想瞒人便能瞒得住的?况一时间她也的确找不到旁的合理的解释,“……还请二奶奶宽限几日,待新来的花匠上手后,便能送来与以前一样的花儿了!”
“人有生老病死,良木择禽而栖,这原也是人之常情……罢了,既然崔老太太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再宽限一个月罢,谁让我瞧着沈妹妹投缘呢?”周珺琬之所以让陆炳家的于今日将杜氏沈冰叫来,原便不是为了崔家送来的花儿好不好一事,而是另有目的,自然不会真揪着此事不放,当下真顺着杜氏的话宽限了一个月,又命文妈妈:“这个时辰吃午饭虽有些嫌早,但沈妹妹乃是双身子的人,只怕饿不得,你让厨房备一桌上好的席面,送到西厢房里,再替我好生款待一下崔老太太与沈妹妹,罢了再备上四色礼盒,好生送出去。”
待文妈妈一一应了,方歉然的看向杜氏和沈冰道:“我们家规矩大,爷们儿既已回来了,就该万事以服侍爷们儿为要,且我们夫人又病着,我也该过去服侍汤药了,就不能陪二位用饭了,还请二位见谅!”
杜氏和沈冰一路走来已见识过侯府的规矩,自是赔笑不迭:“原是我们耽误了二奶奶,二奶奶只管去忙便是。”
周珺琬笑着点点头,唤锦秀,“去取了我妆台下第一层匣子里那对蝴蝶流苏簪来,沈妹妹生得白,配那对簪子正正好!”
又拉过沈冰的手,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我与沈妹妹一见投缘,若是以后能时常见面,能长长久久的做姐妹,可就真是太好了!”才被金铃银铃等人簇拥着去了。
余下沈冰是怎样接过的锦秀递上的蝴蝶流苏簪,是怎样去的西厢房,又是怎样坐到席前的,她通通不知道,从头至尾满脑子都只回响着一句话‘我与沈妹妹一见投缘,若是以后能时常见面,能长长久久的做姐妹,可就真是太好了!’,心里更是慌如乱麻,二奶奶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恰恰是她想的那个意思罢?
还是杜氏见她发怔,连文妈妈问话都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轻掐了她一把,她方猛地回过了神来,就见对面坐着的文妈妈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问道:“沈姑娘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有些晃神罢了,还请妈妈勿怪!”沈冰忙脸红赔笑道,说话间低头一看,就见桌上摆的菜竟没一样是她认识的,每一样都精致漂亮得不似人间有的东西,心下又是猛地一跳,竟前所未有的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来,她若是真与那位二奶奶做了姐妹,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吃这些她原以为只有天上才会有的菜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