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十二 忘了
“给二爷请安!”周珺琬领着屋内众人给齐少游屈膝见礼,面上挂着既不过分冷淡,也不过分热络,恰如其分的笑容。
看在齐少游眼里,却有片刻的怔忡。明明眼前的人除过稍稍瘦了一些之外,根本与以前别无二致,怎么他却没来由的觉得陌生了不少似的呢?
他不由细细打量起周珺琬来。
但见她穿着浅碧色的缠枝半袖夏衫,下系淡粉色月华裙,戴了赤金镶琥珀的簪子和发箍,并琥珀白玉的耳珰,整个人清新得有如一枝嫩荷。
还是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温婉笑容,可为什么他细看了之后,还是觉得陌生呢?难道是他的错觉?
齐少游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产生这样的感觉,怔怔的看了周珺琬片刻之后,方觉失态,忙快步朝她走近,伸出手想扶她起来。
却被周珺琬一闪身,让了过去。
一句“自家人,不必多礼”便硬生生被卡在了齐少游的喉咙间,自作多情举起的右手也这么不尴不尬的停在了半空中,不由有些讪讪的。
看在一旁文妈妈眼里,忙赔笑说道:“回二爷,二奶奶自打……病了这一场后,往事竟忘了大半,虽则将养了这么些时日,恢复了几分,终究还没彻底恢复,一时间与二爷有几分生分,也是有的,还请二爷千万不要见怪!”
说完还不忘趁齐少游不注意时,一个劲儿的给周珺琬使眼色,示意她别这会子犯糊涂,将送上门的大好机会也给推出去,白白便宜了锦云那个小贱人!
周珺琬好笑又心酸,好笑的是看文妈妈眼睛直抽抽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了呢;心酸的则是若是让文妈妈知道她家小姐已经死了,还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呢,说来文妈妈不过只是她的奶娘,与她根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却比她那些与她有血缘关系的所谓“亲人”待她好太多了……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她失望,因顺着她的话,温和却又不失疏离的笑向齐少游道:“妾身的确不大记得从前的事了,不过据大夫说来,应当很快便能恢复,还请二爷勿怪!”
虽则早已自下人口中大略得知了周珺琬失忆止事,但如今亲耳听到她说,齐少游一时间还是很难接受,片刻方迟疑的问道:“那我呢,你可还记得我?总不能连我也忘记了罢?”
他终于明白方才为何会没来由的觉得周珺琬陌生了,原来是她眼里再没了先前每每见到他时的那种毫不保留的爱恋、依赖和崇拜!
“略微能记得有一些,但认真细想时,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周珺琬面上怯怯的,心里却在冷笑,什么叫‘总不能连我也忘记了罢’?他当他是谁呢,天上的月亮?可惜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围着他转的众多小星星中的一个!
齐少游面色变了几变,终究不死心,紧紧盯着周珺琬的眼睛,又问道:“真个什么都不想起来?”
周珺琬淡淡抬眸,目光中仍不见半点爱恋,有的只是沮丧,“是啊,真个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么说,竟真成了陌生人?
齐少游一时语塞,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还是周珺琬先笑道:“听小子说二爷半道上遇见了国子监的同窗,去吃了酒,只怕不曾好生吃饭。妾身命人备了几样二爷素日爱吃的点心,还沏了一壶二爷爱吃的明前龙井,二爷若是不嫌弃,不如坐下来,将就用一些?”
说话间,不再看齐少游,而是几步行至摆满了各色细巧点心的桌前,亲手执起茶壶,斟起茶来。
齐少游看在眼里,方容色稍霁。她还记得他爱吃栗粉糕、鸡油卷、豆腐皮包子和红糯米莲子酥,还记得他爱喝明前龙井,看来,骨子里还是惦记着他的嘛!
摆手命众人:“你们都下去罢,这里不要你们服侍了!”的同时,已踱至桌前坐下,端起桌上的薄胎瓷茶盅,优雅的送至嘴边品了起来。
待半盏茶下肚后,眼见周珺琬正目不转睛盯着他手里的茶盅,一副随时准备为他续茶的模样,就跟先时一模一样,心情便不由又好了几分,看来她骨子里是真还惦记着他,想来用不了几日,便能与他恢复先时的恩爱。
原来齐少游待周珺琬也并非全然无情,毕竟有五年多一同长大的情分在,且周珺琬又是那般的爱恋他,时时处处以他为先,极大程度的满足了他大男人的征服感和成就感,他又怎能不喜欢她?只是他更知道嫡庶不能乱,一切当以大局为重罢了,所以才会在母亲每每刁难她,甚至授意绿薇给她下药,让她落胎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给她请了大夫以外,什么都没做。
他想的是,她年轻还不算大,就算等到韩氏进门有了身孕后再让她有孕,也还来得及,到时候便既不会有庶子生在嫡子之前之事发生,她后半辈子也算有个倚靠了!
却不知道,人算向来都是敌不过天算的!
齐少游就着香茶吃了几块点心,吃饱喝足后,又试探性的问了周珺琬几件以前的事,见她一问三不知,的确是都不记得了,便有些意兴阑珊,不过转念一想,指不定“歇息”一晚后,她便渐渐记起来了呢?
整好他也有些累了,便打了个哈欠,道:“锦秀如今也越来越拿大了,都这会子了,还不说进来服侍你梳洗了早些个歇下,明儿一早可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呢,一来这原是咱们做小辈的本分,二来,也好叫母亲知道,你已经痊愈了,好叫她老人家也喜欢喜欢!”
齐夫人会不会为她痊愈而喜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跟他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床被!
周珺琬心里不耐,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耐下性子,陪着笑脸向齐少游福了一福,故作羞赧的道:“实不相瞒二爷,妾身身子瞧着虽已大好了,但实则还……还暂时不能服侍二爷,二爷不如别处歇着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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