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羊
中国g省h县有个村子叫肖陈村。村中大半人口姓陈，少数姓肖。村子北地——也就是村子靠北的地方——有户人家，户口本上登记的家主叫陈少锋，家中有两个孩子，男孩叫陈青，女孩叫陈莲。陈少锋一直外出务工，出事故之后，妻子改嫁，家里的地让给了大哥。陈青和陈莲则由奶奶带着。
陈青今年十岁，比陈莲大两岁。两个孩子被奶奶收拾得干干净净，又长得眉清目秀，任谁看到都忍不住夸两句。现在刚入秋，稍微能感觉到一点凉意，村里村外的玉米一片浓绿。陈青开学升了五年级。他和小妹的成绩都是班里数一数二的，这一点让奶奶经常夸奖。他俩的学校在朱庄，离肖陈有半小时路程。附近十几个村的小孩都在朱庄上学，但每个年级也只有一个班，班里不过三四十人。
这天刚放学，陈青在三年级教室门口等陈莲。还有一个跟他同班的小孩站在旁边。这个小孩长得虎头虎脑，叫陈俊鹏，算起来是兄妹俩的邻居。两家中间只隔了一条路和一片菜园子。论起辈分陈俊鹏管陈青叫叔，但小孩之间还没开始讲辈分。
足足等了十分钟，三年级的老师才从教室走出来。这老师长得很胖，教语文，讲课时一字一顿，出了名爱拖堂。他还没走远，陈俊鹏就小声骂道：“老猪，老猪，上课像猪！”陈青也暗暗偷笑。这老师显然听到了，慢腾腾回过头来，却对陈俊鹏破口大骂：“你个鳖孙，上五年级就治不了你了？”
陈俊鹏手正掐在腰上，这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上三年级时可没少挨打。陈青也怕这老师，怔在原地低头不语。这时陈莲和几个小女孩刚到门口，看到这场景，喜得直拍手。老猪看到这么多人，哼了一声，指着陈俊鹏说：“你看看人家陈青和陈莲，再看看你，你是啥也不懂，上学白上。”
陈俊鹏满脸通红。这老猪走了之后，三年级的小孩蜂拥而出。陈莲也跑了出来。
“咱们走吧。”陈青说，“回家晚了。”
“老猪，老猪，我看就是条狗，是不是？”陈俊鹏憋屈不已。
“不就是爱拖堂吗？”陈莲毫不在意地说。
“你不知道他打人有多狠，”陈俊鹏咬牙切齿，“你哥也被打过。”
还没等妹妹问，陈青就说:“我的确也被打过。”
“哥，成绩好的也被打么？”陈莲惊讶地问。
“成绩好的有时候也被打。”陈青回答。
陈俊鹏这时义愤填膺：“陈莲，他要是敢打你，我叫俺爸到朱庄找他事。”
陈莲显然不相信自己会挨打，于是边摇头边笑。
朱庄和肖陈之间有两座村子，靠近肖陈的位置还有一座湖。湖不大不小，里面已经没有水了，只能算一块洼地。湖里长满了草，平常陈青会来这里放羊。家里的羊还是母亲以前养的，母亲走后，陈青和奶奶负责喂养。这是一只老水羊——水羊在肖陈的意思就是母羊，一年能产两胎，小羊稍微大一点就可以卖给别人。老羊已经很老了，从陈青记事以来就活着。现在它又怀了一胎，产期就在这几天。陈青总觉得小羊可能今天会生下来。他和妹妹打赌会有四只小羊。说不定羊下午已经生了，回到家里就会看到小羊了。陈青越想越觉得小羊已经生下来了。于是他要跟陈俊鹏比赛谁先跑到家。
“要跑你们跑，反正我不跑！”陈莲大叫。
“我也不跑，”陈俊鹏说，“我跑不过你。”
“回家看看羊生没。奶奶说羊今天就生了。”陈青郁闷地说。
“哥，咱家的羊一般都是夜里生的！”陈莲说。
陈青一想，记忆中老羊真的都是在夜里产崽的。有一次冬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奶奶给老羊铺满了干草。羊圈里昏黄的灯泡亮着，空气一点也不冷。老羊在等待生产时，显得很紧张，它不时看着奶奶，又看着陈青，发出“咩……咩……”的叫声。陈青就是在那样的夜里看着奶奶给羊接生的。
“陈青，要是有四只小羊，就给我一只，咱们说好的。”陈俊鹏突然说。
“就算生十只也不给你！”陈莲叫道。
“羊是你哥的，又不是你的，你别管。”陈俊鹏对陈莲的话毫不在意。
“谁说不是我的，俺哥的就是我的，俺家的羊，一只都不给你！”陈莲叫道。
为了这只羊，陈俊鹏不管在村里还是在学校，说话做事处处向着陈青。陈青以前只是随口一说，陈俊鹏就放在心里了。奶奶还不知道这件事，陈青却不好开口拒绝。
“有四只的话，给他一只最小的好了。”陈青硬着头皮说道。
陈俊鹏听到后高兴得眉开眼笑，陈莲则小脸憋得通红。
村子里宅前宅后有很多树，外面都是农田，远远看去村子就像一片树林。按树林的面积看，肖陈村算附近比较大的村子了。三个人很快沿着大路走进村子里面。最先看到的三间瓦房和一个大院子就是陈青家。羊圈就在院子里面。这时陈俊鹏提议先到陈青家看羊。
陈莲却不愿意，她推着陈俊鹏说：“你走，你走，明天我再告诉你有几只羊。”
“你这小妮子，咋这么抠门。”陈俊鹏悻悻地说。他倒也不纠缠，只是很有深意地向陈青眨眼，便向自己家扬长而去了。
陈青家的房子已经很破旧了。以前共有六间，前后各三间，中间是院子。有一次下雨，一棵大树倒下来，后三间塌了一面墙，父亲索性就把它们全推倒了。然后重新垒上了院墙。父亲整天说要在那宅地上重新盖平房。父亲出事故的消息传来后，陈青很难相信父亲没盖好平房就走了，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接受。
推开陈旧的木门，奶奶还在厨房炒菜，没出来便对两人说：“你俩先玩，饭马上就好了。”
“好。”陈青答应了一声就向羊圈跑去。陈莲把书包一甩也跟着跑了过来。
羊圈是用红砖垒的小屋，屋顶用石棉瓦盖上，紧贴着院墙。墙外的一排洋槐树和桑树枝繁叶茂，即便是中午这里也是阴凉之地。现在太阳正在西沉，院子里的光线逐渐变暗，羊圈上爬着一株丝瓜藤，在一片朦胧中。一根红色的电线歪曲地沿着院墙从石棉瓦的缝隙中扯了进去。
“你看，还没生吧，我就说夜里生。”陈莲刚看到老羊就得意地说。
奶奶刚清理过羊圈，里面已经铺上了新的麦秸。老羊被拴在一根木桩上，它正卧在墙角，那是它常卧的位置。一筐青草放在它身旁。听到有人来，老羊轻轻“咩”了一声。它正在反刍胃里的食物。陈青听到它咀嚼的声音。陈青拉亮了灯。老羊似乎很不安，对着陈青叫了几声。
老羊的角直而短，角质层已经发黑，充满了破碎的纹路。它的胡梢已经发黄，以前纯白的羊毛呈现出淡淡枯色。它的耳朵耷拉在两边，鼻子上有几点黑色的斑纹。和老去的人一样，老羊的眼睛透露出久远的哀伤。它有时在感受着什么，看看周围的一切，好像很惊讶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羊，你怎么了？”陈青蹲下来摸着老羊的头。
老羊用角蹭了蹭陈青的手，又低头咀嚼起来。
“哥，别给陈俊鹏羊。老羊知道你要给陈俊鹏小羊才不舒服。”
陈青没有理陈莲，而是对老羊说：“我给你泡点豆饼去。”
陈莲见陈青不理自己，跑去帮奶奶做饭了。陈青到屋里敲碎一小块豆饼，用水泡上。泡了一会之后，陈青端着盆走到羊圈里去。老羊这时站起来，喝了几口水，又用嘴唇捞了一点豆饼吃，就又重新卧下了。
“青子，来吃饭了。”这时奶奶叫道。陈莲也跟着叫:“饭做好喽！”
陈青又看了看老羊，它不再有那种迷茫的神态了。陈青稍微放下心，便去吃饭了。
在饭桌上，陈青问奶奶：“羊今天夜里会生吗？”
奶奶说道：“就这几天了。夜里我多出去看看，要是生了，你起来给我搭把手。”
听了奶奶的话，陈青又安心几分。奶奶从小就和羊打交道，不知养过多少只羊了。
他本来还打算问奶奶会有几只小羊。但他考虑之后便下定决心不问了。他打定主意，不论有几只小羊都不给陈俊鹏了。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陈青的担忧好像一扫而空了，心情轻松起来。
而此时的千里之外，一只傲慢的羊灵，嘴里正锨着一颗珠子，走走停停，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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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雀注释：农家一般吃自家的豆油。把豆子淘干净之后，拉到集市或村子里的作坊。经过几道工序，豆子已经被蒸熟了，这时放到机器里压榨。油出来后，剩下的部分被挤得实实在在，一般为圆形，很厚，就是陈青喂老羊的豆饼了。
(本章完)
陈青今年十岁，比陈莲大两岁。两个孩子被奶奶收拾得干干净净，又长得眉清目秀，任谁看到都忍不住夸两句。现在刚入秋，稍微能感觉到一点凉意，村里村外的玉米一片浓绿。陈青开学升了五年级。他和小妹的成绩都是班里数一数二的，这一点让奶奶经常夸奖。他俩的学校在朱庄，离肖陈有半小时路程。附近十几个村的小孩都在朱庄上学，但每个年级也只有一个班，班里不过三四十人。
这天刚放学，陈青在三年级教室门口等陈莲。还有一个跟他同班的小孩站在旁边。这个小孩长得虎头虎脑，叫陈俊鹏，算起来是兄妹俩的邻居。两家中间只隔了一条路和一片菜园子。论起辈分陈俊鹏管陈青叫叔，但小孩之间还没开始讲辈分。
足足等了十分钟，三年级的老师才从教室走出来。这老师长得很胖，教语文，讲课时一字一顿，出了名爱拖堂。他还没走远，陈俊鹏就小声骂道：“老猪，老猪，上课像猪！”陈青也暗暗偷笑。这老师显然听到了，慢腾腾回过头来，却对陈俊鹏破口大骂：“你个鳖孙，上五年级就治不了你了？”
陈俊鹏手正掐在腰上，这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上三年级时可没少挨打。陈青也怕这老师，怔在原地低头不语。这时陈莲和几个小女孩刚到门口，看到这场景，喜得直拍手。老猪看到这么多人，哼了一声，指着陈俊鹏说：“你看看人家陈青和陈莲，再看看你，你是啥也不懂，上学白上。”
陈俊鹏满脸通红。这老猪走了之后，三年级的小孩蜂拥而出。陈莲也跑了出来。
“咱们走吧。”陈青说，“回家晚了。”
“老猪，老猪，我看就是条狗，是不是？”陈俊鹏憋屈不已。
“不就是爱拖堂吗？”陈莲毫不在意地说。
“你不知道他打人有多狠，”陈俊鹏咬牙切齿，“你哥也被打过。”
还没等妹妹问，陈青就说:“我的确也被打过。”
“哥，成绩好的也被打么？”陈莲惊讶地问。
“成绩好的有时候也被打。”陈青回答。
陈俊鹏这时义愤填膺：“陈莲，他要是敢打你，我叫俺爸到朱庄找他事。”
陈莲显然不相信自己会挨打，于是边摇头边笑。
朱庄和肖陈之间有两座村子，靠近肖陈的位置还有一座湖。湖不大不小，里面已经没有水了，只能算一块洼地。湖里长满了草，平常陈青会来这里放羊。家里的羊还是母亲以前养的，母亲走后，陈青和奶奶负责喂养。这是一只老水羊——水羊在肖陈的意思就是母羊，一年能产两胎，小羊稍微大一点就可以卖给别人。老羊已经很老了，从陈青记事以来就活着。现在它又怀了一胎，产期就在这几天。陈青总觉得小羊可能今天会生下来。他和妹妹打赌会有四只小羊。说不定羊下午已经生了，回到家里就会看到小羊了。陈青越想越觉得小羊已经生下来了。于是他要跟陈俊鹏比赛谁先跑到家。
“要跑你们跑，反正我不跑！”陈莲大叫。
“我也不跑，”陈俊鹏说，“我跑不过你。”
“回家看看羊生没。奶奶说羊今天就生了。”陈青郁闷地说。
“哥，咱家的羊一般都是夜里生的！”陈莲说。
陈青一想，记忆中老羊真的都是在夜里产崽的。有一次冬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奶奶给老羊铺满了干草。羊圈里昏黄的灯泡亮着，空气一点也不冷。老羊在等待生产时，显得很紧张，它不时看着奶奶，又看着陈青，发出“咩……咩……”的叫声。陈青就是在那样的夜里看着奶奶给羊接生的。
“陈青，要是有四只小羊，就给我一只，咱们说好的。”陈俊鹏突然说。
“就算生十只也不给你！”陈莲叫道。
“羊是你哥的，又不是你的，你别管。”陈俊鹏对陈莲的话毫不在意。
“谁说不是我的，俺哥的就是我的，俺家的羊，一只都不给你！”陈莲叫道。
为了这只羊，陈俊鹏不管在村里还是在学校，说话做事处处向着陈青。陈青以前只是随口一说，陈俊鹏就放在心里了。奶奶还不知道这件事，陈青却不好开口拒绝。
“有四只的话，给他一只最小的好了。”陈青硬着头皮说道。
陈俊鹏听到后高兴得眉开眼笑，陈莲则小脸憋得通红。
村子里宅前宅后有很多树，外面都是农田，远远看去村子就像一片树林。按树林的面积看，肖陈村算附近比较大的村子了。三个人很快沿着大路走进村子里面。最先看到的三间瓦房和一个大院子就是陈青家。羊圈就在院子里面。这时陈俊鹏提议先到陈青家看羊。
陈莲却不愿意，她推着陈俊鹏说：“你走，你走，明天我再告诉你有几只羊。”
“你这小妮子，咋这么抠门。”陈俊鹏悻悻地说。他倒也不纠缠，只是很有深意地向陈青眨眼，便向自己家扬长而去了。
陈青家的房子已经很破旧了。以前共有六间，前后各三间，中间是院子。有一次下雨，一棵大树倒下来，后三间塌了一面墙，父亲索性就把它们全推倒了。然后重新垒上了院墙。父亲整天说要在那宅地上重新盖平房。父亲出事故的消息传来后，陈青很难相信父亲没盖好平房就走了，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接受。
推开陈旧的木门，奶奶还在厨房炒菜，没出来便对两人说：“你俩先玩，饭马上就好了。”
“好。”陈青答应了一声就向羊圈跑去。陈莲把书包一甩也跟着跑了过来。
羊圈是用红砖垒的小屋，屋顶用石棉瓦盖上，紧贴着院墙。墙外的一排洋槐树和桑树枝繁叶茂，即便是中午这里也是阴凉之地。现在太阳正在西沉，院子里的光线逐渐变暗，羊圈上爬着一株丝瓜藤，在一片朦胧中。一根红色的电线歪曲地沿着院墙从石棉瓦的缝隙中扯了进去。
“你看，还没生吧，我就说夜里生。”陈莲刚看到老羊就得意地说。
奶奶刚清理过羊圈，里面已经铺上了新的麦秸。老羊被拴在一根木桩上，它正卧在墙角，那是它常卧的位置。一筐青草放在它身旁。听到有人来，老羊轻轻“咩”了一声。它正在反刍胃里的食物。陈青听到它咀嚼的声音。陈青拉亮了灯。老羊似乎很不安，对着陈青叫了几声。
老羊的角直而短，角质层已经发黑，充满了破碎的纹路。它的胡梢已经发黄，以前纯白的羊毛呈现出淡淡枯色。它的耳朵耷拉在两边，鼻子上有几点黑色的斑纹。和老去的人一样，老羊的眼睛透露出久远的哀伤。它有时在感受着什么，看看周围的一切，好像很惊讶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羊，你怎么了？”陈青蹲下来摸着老羊的头。
老羊用角蹭了蹭陈青的手，又低头咀嚼起来。
“哥，别给陈俊鹏羊。老羊知道你要给陈俊鹏小羊才不舒服。”
陈青没有理陈莲，而是对老羊说：“我给你泡点豆饼去。”
陈莲见陈青不理自己，跑去帮奶奶做饭了。陈青到屋里敲碎一小块豆饼，用水泡上。泡了一会之后，陈青端着盆走到羊圈里去。老羊这时站起来，喝了几口水，又用嘴唇捞了一点豆饼吃，就又重新卧下了。
“青子，来吃饭了。”这时奶奶叫道。陈莲也跟着叫:“饭做好喽！”
陈青又看了看老羊，它不再有那种迷茫的神态了。陈青稍微放下心，便去吃饭了。
在饭桌上，陈青问奶奶：“羊今天夜里会生吗？”
奶奶说道：“就这几天了。夜里我多出去看看，要是生了，你起来给我搭把手。”
听了奶奶的话，陈青又安心几分。奶奶从小就和羊打交道，不知养过多少只羊了。
他本来还打算问奶奶会有几只小羊。但他考虑之后便下定决心不问了。他打定主意，不论有几只小羊都不给陈俊鹏了。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陈青的担忧好像一扫而空了，心情轻松起来。
而此时的千里之外，一只傲慢的羊灵，嘴里正锨着一颗珠子，走走停停，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
鸟雀注释：农家一般吃自家的豆油。把豆子淘干净之后，拉到集市或村子里的作坊。经过几道工序，豆子已经被蒸熟了，这时放到机器里压榨。油出来后，剩下的部分被挤得实实在在，一般为圆形，很厚，就是陈青喂老羊的豆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