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染事
字体: 16 + -

第1章 大理寺狱

    染坊中的布,就像是人生一样,从生出来的那天起,就确定了用处。有的绫罗绸缎,生来便精柔致细,璀璨生辉,染后则更是上品,定以重金;有的却是粗布麻织,硬如刺叶,不论黑白素墨粉彩修饰,均为次品,闲于一旁。

    就连这监狱的牢笼,也分高低贵贱。大理寺监狱,便是监狱中的上品。

    大理寺监狱中,四处哀嚎,“琳琅满目”的囚犯,有跪有站,无不例外的统统靠在牢笼的木栅栏前,探出手叫喊着冤屈。

    通常情况下,囚犯们都是十分安静的,毕竟在这食不果腹的大牢里,谁也不会傻到浪费体力。

    只有出现小吏经过这牢笼时,才会呼声四起,为的自然不是求小吏能够放自己出去,而是拉拢小吏,帮自己捎个信给家属或者朋友来探监。

    牢狱中的小吏,对这些热烈地呼唤声,并不会制止,甚至有时会像是在青楼里点选歌妓一般,伸指瞧点。

    但凡被点中的,送给小吏的恩惠定是少不了的,若是有些家境寒苦的被点中,而后亲戚或者朋友来时,又没有给够恩惠的话,小吏的记刑小本上总会添上几笔以免忘记。

    尽管如此,可依旧有着许多人家境清贫之人,在这木栅栏旁“滥竽充数”,毕竟在这牢狱里,有些东西比自己这点皮肉之苦更为重要。

    两小吏押着个犯人,沿着大牢狱道,直入刑房。

    途径一间牢狱口,停顿了下,收下牢间中一人手中条纸,塞入袖中。而后又押着犯人,边走边翻出本子,寻到一个叫黄轩人名,做一标记,同时侧脸对身旁小吏相视一笑。

    犯人被压至刑房,施以竹书夹身。犯人的双手被铐起并固定住,小吏将竹板编织成的书袄围绕在他的胸部至腹部,接着转动连接在书袄两侧的绳索,以收缩之力辗压受刑者身体。

    小吏娴熟有力地转动着绳索,绳索在两小吏的虎口上留下深红的印记,抽拉过猛的双手,被绳子摩擦差发烫,额头上出现汗珠,沿颊而下,显然这一次,两小吏动用了全身气力。

    犯人从始至终没有半丝哀嚎之声,一旁的寺正面色讶然,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囚犯,额头间竟冒出一丝冷汗:“还是不肯招吗?”

    这种刑罚,施刑过后看不出痕迹,但会令受刑者痛不欲生,寺正为官三载有余,见过无数人受犯人过此刑,无一例外的厉声嘶吼后,不久便会晕死过去。可眼前之人没有半点痛苦之色,这样的毅力着实令人可怕。

    大理寺监狱中的犯人自然不会是无名之辈,眼前的囚犯,乃是在前几日刺杀侍御史的逃犯,被京兆府衙役抓了个正着。

    由于刺杀朝廷命官,况且是侍御史这等朝政文官,所犯之案定是可大可小,关键是要看这个囚犯身后是否还有人指使。因此送至大理寺监狱,进行审查盘问。

    犯人默不作声,似乎早已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

    寺正面色疑虑,生恐此人借刑赴死。

    两小吏依旧使劲拉扯着绳索,竹书确实像捆着铁块一般,不再收缩半分。

    “好了,先将他收押,上禀后结案。”寺正蹙眉而离,向刑房外走去。

    两小吏松手,绳索嗽的一下,向两侧弹开,如释重负。

    犯人依旧面无波澜,额头上被凌乱的头发遮挡住的汗珠争恐而下,煞白的嘴角边上残留着一丝血迹,双手抱拳僵在那里。

    小吏给他松开被固定住的双手,拖着他的身躯走出刑房。

    他的双手不听使唤般的耷拉在大腿旁,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任凭小吏提着他的肩膀,向牢房拖去。他脚踝在地面上摩擦,留下两条血痕。

    “马上就要结案了,可别弄死了。”一小吏开口道。两小吏将犯人扔进了牢房,将牢门锁后,搓揉着用力过猛的手臂,悠悠而去。

    那男子蜷缩在牢房的门口处。身体不停的颤抖着,刚才的刑罚时的疼痛,似乎来迟了一般,现在才开始不断涌现出来。

    “刚受过竹书夹身?”幽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刚健有力的声音。这声音不像是在牢狱中冷冻挨饿后的人发出来的,倒像是某个老爷在使唤身边的奴婢时的发出的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

    男子眼神迷离,压抑得过久的疼痛,卷身袭来,胸腔,肋骨,胃,腰,小腹……整个上半身宛如翻山倒海,每一寸肌肤,每一处内脏,阵痛无比。脚踝处不时的流下雨珠般大小的鲜血,有如针扎。

    “问你话呢?”一个拖着粗重铁链的虬髯大汉,抬脚踩在男子流血的脚踝处。

    在牢狱里,只有穷凶极恶之徒,为防止他逃脱,才会加上脚手铁链,眼前之人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噗呲……”男子大口喘着气,依旧蜷缩在那里默不作声。

    “还是个硬骨头。”说罢,对着躺在地上的男子又踩上几脚。

    “犯了什么事儿?”角落里的人又传来声音。

    男子面无表情,对那人的话不予理会,身体的疼痛被脚踝处的新伤所覆盖,似乎显得也没有那么的疼了。

    虬髯大汉,见他依旧不说话,一顿拳脚之后,累了,靠在一旁的墙上,歇了下来。

    男子见虬髯大汉停了下来,竟起身坐起,缓缓张开握拳的双手,两只手的掌心,各出现四个深深的月牙状伤口,伤口裂开如刀割一般。在手掌打开的瞬间,伤口涌现出鲜红的鲜血。

    虬髯大汉微微一怔,看着自己胀红的拳头,不敢相信眼前的男子竟坐起身了。

    男子向手中涂抹着唾液,随后,将唾液涂在了带有血迹的伤口上,不久,伤口便不再流血。

    虬髯大汉大惊,立马冲上前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角落里的人要问那个男子是不是受过竹书之刑。此人若是受过竹书夹身,还能保持清醒,其忍耐力和毅力,非比寻常。就刚才,看完他浑身无伤而抱腹翻滚,显然不久之前受过竹书夹身之刑,而后又经过自己重拳毒打,依旧能够坐起身来,身体定然受过千锤百炼。若是等他伤好了,必然会与自己死磕到底,既然免不了要打上一架,既然如此,就必须趁他病要他命。

    大汉大步跨去,伸出手拉直铁链,想借助手中的铁链,将男子勒死。

    男子低着头,对奔袭而来的虬髯大汉视而不见,轻手将唾液涂抹着脚踝处的伤口处。

    大汉双手绕过男子头顶,将男子的脖子死死捆住,两条铁链越缩越紧。

    大牢里除去幽暗角落里的那人看不清面目之外,还有两人依靠在墙壁上,仿佛在欣赏着这场表演。

    男子被铁链勒着脖子,很快便呼气不畅,涨红的头顶上青筋暴起。

    虬髯大汉大喝一声,用尽全身气力收紧绳索。牢狱里,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况且刚刚狱吏都说了,快结案,别弄死了,眼下之意就是,弄死了就结案了。

    男子挣扎着,一只手拉扯铁索,另一只手拨捋挡在额头前的头发。

    靠在墙壁上的矮个开口道:“呵,有趣,死前还想要体面吗?”

    男子拨捋头发的手停下,整理了下左掖下的衣裳,随后眼睛里布满血丝,慢慢地放弃了挣扎,双手轻垂而下。

    “这么壮的汉子,可惜,就这么死了。”幽暗的角落里不由惋惜道。

    “壮?”靠在墙边的两人面面相觑,眼前这男子虽然算不上瘦,但是一看就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么壮的汉子,这形容的有些过了吧。

    这时,拉扯锁链的虬髯大汉,单膝跪地。虬髯大汉握着手中的铁链,与刚才勒人之状并无二样。

    良久,被铁链勒着脖子的男子,挣扎开锁链,拖着受伤的双脚,向墙边挪了挪身子,靠坐在墙边,大口喘呼着气,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幽暗的角落里。

    靠在对面墙上的两男子,盯着眼前不动的虬髯大汉,不禁地打着寒颤,脖子后面的毛孔全盘竖起。

    原来,角落那人说的,竟是这虬髯大汉。最为要命的,是两人都没有看懂,那弱不禁风的男子是如何一瞬间,夺去虬髯大汉的命的。要知道,他们两人无论是谁,都没有把握在虬髯大汉勒住自己脖子的情况下求生。

    “犯什么事儿进来的?”幽暗角落里的人又开口说道。

    靠在墙壁上两人,这时只能选择闭紧嘴巴,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些惹不起。

    原本这个牢笼里只有他们两个,前两天虬髯大汉进来,与他们两个只有在吃饭时才有争夺。

    而后,一个清秀的男子,穿着身丝绸锦衣,也住进了这间牢笼,相对其他囚犯来说,这位更像是被请到监狱来做客的人一般,享受着极高的待遇,顿顿酒肉。接着虬髯大汉被清秀男子给收买,不在与他们争夺饭菜。清秀的男子,便是此时这个在幽暗角落里的男子。

    受伤男子眉头一紧,刚刚与虬髯大汉的打斗已然失去了最后的气力,自己拼了命的将藏在头发间的淬毒铁针刺穿了虬髯大汉的心脏,这才捡回一条命。而方才,这面容清秀的男子,竟然一眼看出那虬髯大汉是如何死的,不由得使他心生防备。

    “刺杀御史。”受伤的男子终于开口道,满口黑绿色的牙,披遮着头发,甚是可怕。

    “小事儿。”幽暗处的男子手提着一壶酒,悠然向男子走来,“敬你是条汉子,这酒就送你喝了。”

    牢狱里,喝酒上路,已然成为了无需言释的定理,若是哪天好吃好喝的被招待着,只怕是离死不远了。

    受伤男子盯着走来的秀气男子若有所思,神情警惕。

    秀气男子将酒放在了男子面前,微笑,转身,又回到了幽暗处的角落里。

    午时,小吏来送饭,却见虬髯大汉单膝跪地,手握铁链,面目狰狞。两小吏走进牢房,那虬髯大汉仍然保持着那姿势,视若无睹。

    “练功呢?”小吏笑道,将大块羊肉放置在虬髯大汉面前,再放上一壶酒。

    “死了,想给送行饭,就烧过去吧。”幽暗的角落里,那秀气的男子开口道。

    “死…死…死了?”小吏看着眼前的虬髯大汉,眼神中透露出惊讶之色,轻手推了推虬髯大汉。

    虬髯大汉斜身倒下。

    (本章完)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