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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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08.县衙求策

    天亮了。

    建昌城内,许多早起赶集的百姓,已经奔走在往来的街道中。

    许多店铺的伙计,也将店门打开,王家在建昌城中的十八家店铺,如同往日一般,并无任何异样。

    昨日下午在城东古街上的殴斗,致使葛家少孙葛秋荣命丧当场,仅管突如一场暴雨,却实难冲刷掉老百姓间的谈资。

    雨停后,但凡现场目睹者,无不是争相诉告,此时整个建昌府内,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谈的“大事”了。

    街边行人相互交头接耳,小贩们也不似往日那般叫卖喋喋,买卖的事倒不如嚼舌根重要。

    “该!”卖菜的小贩,啐了口吐沫,道,“葛家的人早该挨些收拾了,地租一年增收三次,害得我们难以生计。我这素菜,自今年初已经涨了两次了,若是葛家再增收租钱,这糊口的买卖,已然做不下去了。”

    “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一妇人挎着菜篮,道,“这打死人可不是小事,况且是葛家的命案,可惜王家那少爷,也得以命抵命。”

    “那可未必!”一旁买菜的汉子,立刻接话道,“王家可是咱们建昌第一大户,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事也就摊在王家,或许有转机。”

    “得了吧。”妇人并不认同他的观点,“若是王家老爷还活着时,葛家没准会让出三分薄面,如今王家早一分为三了,论家财势力,大不如前。建昌第一大户的名号,如今不过是虚名罢了。”

    “妇道人家,懂得个甚!”汉子才不觉得理输,指着斜对面的王家面铺,“咱们建昌城的王家店铺,哪家不是攥在王长德手里,这可是赚钱的活机器,就算是分家作三,王老爷在世之时,也不过八九家店,如今王家铺子,光是建昌足有十八家哩。”

    两人的争论,引得旁边其余人加入其中。

    这种不嚼不白不嚼,嚼了也白嚼的八卦事,也就图个嘴快活。

    而且若是嚼在点子上,引得众人附和认同,虚荣心也得到莫大的满足。

    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买卖的百姓,更愿意各自扎堆,口水飞溅不已。

    有的甚至争得脸红脖子粗,拉着另一边讨论的人参入其中,评个胜负公断。

    一行三人,匆匆穿集市而过。

    彷如有着魔力一般,竟令所有的争论,都暂停下来。

    “瞧见没,王大爷这就去衙门了。”旁边的小贩低声道,“我就说,王家决不会束手待缚的。”

    “那又怎的。”妇人不屑道,“昨日暴雨时,我就听说葛家去了衙门,指不定王家少爷已经被抓入大牢了。”

    “你可别瞎说,亲眼瞧见了?”

    “我昨晚睡得早,听我们家那口子说的,他说半夜上茅房时,瞧着武捕头带人往王家去了。”

    “真有此事?”

    “骗你是孙子!”

    王长德何尝不知道,葛秋荣被打死的事,在今日势必会被市井民徒争相谈资,蜚语流言整个建昌府。

    作为建昌府中举足轻重的两家,虽说王家一向在建昌民众中名声不错,但恐怕也难以博得这些市井之徒的同情,搞个万民请命,从轻发落。

    在他们心里,恐怕更盼望着葛王两家斗个你死我活,图个热闹也罢,慰藉内心仇富思想也罢,都会给穷酸的日子,增添一些乐趣。

    穷人与富人的两极思维,向来如此。

    瞧着别人家的倒霉,或是日子过得哪怕一丁点不如自家,总能沾沾自喜,飘飘然。

    富人则更爱精打细算,遇上了困难,更愿意去不辞辛苦,将损失降到最低点。

    王长德明知道去葛家求和,是不可能的事,倘若换位思考,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葛王两家是建昌里的豪族富户,高处不胜寒,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一旦葛家答应了求和,明面上看似得到王家巨额的财富,也削减了王家极大的势力。

    事实上,绝非如此。

    这场人命官司,若是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可如今受害者与案犯,都是葛王两家族脉至亲,俨然不再是一场普通的人命案了。

    毫无疑问,两大豪族势必会动用一切资源财富,从而影响到自己所要的审案定罪。

    即便是葛家得到了王长德全部家财,可王俞夏不死,葛家的威望必定一落千丈,莫说是剩余两大家族不会再将葛家放在眼里,就连建昌里的百姓,对葛家的畏惧也势必削弱不少。

    到头来,别说是依靠王长德的那些店铺做大,甚至连自家老本,都难以保全。

    反观王长德,丢了大半的家财,却赢得了香火延续的命脉,更为要紧的是,在这场官司看不见的背后,俨然成为了胜利者。

    那些市井之徒的嘴,会将自己的猜测添油加醋,嚼得王家势力如何如何了得,葛家白搭一条命,也奈何不得王家,最后还不是放了王俞夏。

    至于王家丢得大半店铺财富,没人会瞧在眼里,毕竟那些东西不属于自己,比起杀了葛家人而言,不值一提。

    王长德这招置于死地而后生,显然没骗过葛林松。

    不过,王长德并不灰心,也没法子灰心,只若王俞夏一日不被斩首,自己就得想尽一切办法,若是唯一血脉被定罪斩杀,不光是输了儿子,整个王家在建昌的地位,也同样动摇。

    结局也会被市井之徒的嘴添油加醋,在建昌的生意,也会一落千丈。

    绕过县衙,王长德领着两位管家一道,走到县衙偏僻的后门。

    吴师爷听闻敲门声,立刻将门打开,如同料定王长德要来似得,根本还未容他开口,便道,“洛大人在书房等候已久,请随我来。”

    王长德使个眼神,许管家立刻上前往吴师爷怀中塞入一囊银子。

    “王老爷,何必如此多礼。”吴师爷边走边掂量掂量道。

    “老朽应该的,应该的。”王长德原以为洛大人此时未必会见自己,没曾想居然等着自己上门,虽然吴师爷并未阻碍,但王长德出手向来大方,也因此深得官衙差吏好感。“洛大人,也起得如此早?”

    “一夜未眠。”吴师爷收了好处,怎能不知无不言,“你家少爷这案子,可煞费洛大人不少,若不是葛家带着御史大人的手谕,怎会让武捕头连夜登府抓人?”

    “多谢大人记挂。”王长德拱手谢道。

    “你还是自己去谢洛大人吧。”吴师爷指着书房的门,对着王长德左右一瞥。

    “你们去陪师爷吃些早点。”王长德心领神会,对着左右管家道,“去凤来楼,捡上等燕粥,虾饺等,务必让师爷吃得欢心。”

    “是。”

    “对了,给少爷也买些。”王长德又道,“这孩子体子单薄,如今在牢中,怕是更加虚脱,多带些肉食。”

    “师爷,给逆子送些早饭,应该不违反律法吧。”王长德微笑道。

    “不碍事,不碍事。”吴师爷道,“牢头老柳,平日里可没少受王老爷恩泽,我去通融一下,没问题的。”

    “那就有劳了。”

    王长德径直走进书房,但见洛大人端书案一侧,透着窗外昼光,正在审阅着案件卷宗。

    “你可算来了。”洛甫瞧见王长德驻步门侧,连忙道,“快坐,快坐,坐下谈。”

    “打搅知县老爷了。”王长德躬身作礼,然后走在书案对侧坐下。

    洛甫是正六品知县,建昌县衙不同于其他地方县衙,由于地理位置处在辽东中心,又是辽东道辖下最大的府县,所有品级比别处更为高一点。

    任何知县治理县府,无不是与当地士族豪绅相互依赖,才得以长治久安。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县府的行政经费,皆由当地县府税收所得,光靠农民的田税,人丁税,只够上缴朝廷的,根本难以维持县府行政周转。

    而工商税律法漏洞极大,也不好收缴,遇上年景好时,知县还比较好过,可但逢天灾旱涝,瘟疫蝗虫时,县府财政必然亏空。

    洛知府上任时,建昌县衙已经亏空数额甚大,若不是王长德领头补缴,只怕如今仍是举步维艰。

    “咱们就不要虚礼了。”洛大人开门见山道,“当年若不是你补缴了大头空项,我这县长早当不下去了。”

    “为国分忧,是子民份内的事。”王长德道。

    “这个案子棘手的很,我昨晚也是一夜未眠。”洛甫道,“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众人打死了葛家少孙,案件中虽有过失致人,可毕竟是葛家的族脉,如今葛如岸恰又是辽东监察御史,我也是无能为力。”

    “大人。”王长德辩解道,“事出有因,还望大人多加斟酌。”

    “哎,跟你明说了吧。”洛甫叹息道,“葛家昨日来县衙,已然表明态度,令子有死无生。”

    “可。。。。”王长德明白,洛甫的确是无能为力,“按律法论处,我儿当以何罪定论?”

    “按《大明律》言,其过失致死,况且有葛秋荣挑衅在前,断不至处以死罪。”洛甫道,“以徒刑劳役十年,即可定案。”

    “难道我儿,已无回旋余地?”

    “恩?”洛甫沉闷片刻,“除非上级官吏插手,给葛如岸施加压力,或许还有回旋之地。”

    “巡抚周大人?”王长德试问道。

    洛甫摇了摇头,立身走在窗前,“葛如岸虽是七品官位,但御史之职,权力大极了,若没有万全把握,周巡抚是不会出面的。”

    “道台易大人,可能牵线结识?”

    洛甫仍是摇了摇头,道,“我说一人,你若能请他出面相助,令子恐怕性命无虞。”

    “谁?”

    “吏部文选司郎中封钱坤。”

    “封钱坤?”

    王长德默默念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