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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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尘埃的反击

    顾清之牵着马,慢悠悠地走在乡间小道上,似乎并不急着回城,身后跟着心不在焉的叶溪。

    穆连瑞虽是庶子,但到底也是定远伯之子,他被关进了祠堂,外面还有人把守,且向来不喜管闲事的顾清之一反常态,非但让自己救人,还劳师动众找来锦衣卫帮忙,种种迹象表明此事不简单。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顾清之见叶溪忍得辛苦,大发善心。

    “你为何要救穆连瑞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穆家连环案的凶手吧。”既然让自己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叶溪也就不客气了。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小家伙可怜,想帮帮他。”顾清之微微一笑,似乎忘了身为朝廷命官,这么做是渎职是犯法。

    叶溪白了他一眼,早知道他做事不靠谱,没想到还胆大妄为,视王法如无物。

    耳旁流水潺潺,叶溪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道:“大人,我觉得凶手应该有两人。”

    “哦?何以见得?”顾清之看着她,嘴角轻轻上扬,似乎对她的推论并不感到意外。

    叶溪理了理思绪,说道:“王姨娘死时,我们听到惨叫声就立马赶了过去。后来在院子外面发现了血衣,认为犯人行凶后翻墙逃走,途中怕被人发现,所以将血衣脱下,丢弃在那。

    可事后想想,王姨娘的丫鬟去拿个热水而已,并没有离开多久。凶手趁这段时间,混入小院,从后窗进入,杀人毁容,爬墙,脱衣,逃亡。

    整个过程,看似一气呵成,但其实风险很大,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尤其是从后窗逃跑时,他居然还有心思将窗户的杆子撑起,这点尤为奇怪。”

    “嗯,确实奇怪,继续说。”顾清之含笑颔首,像看见天资聪颖的学生,眼里满是赞赏。叶溪自己都不知道,她笑起来虽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认真思考的时候却似换了一个人,神情专注,眼睛明睿,很是令人心动。

    “穆小姐受伤的时候,我检查过屋梁,上面有一道被刻意抹干净的痕迹,这显然是布置陷阱时留下的,但为何会留下呢?是不得已为之?还是留下时,凶手自己都没发现?”

    叶溪皱了皱眉,继续说道:“把这些反常现象连在一起思考,如果凶手有两人,就说得通了。

    首先,凶手趁丫鬟去拿热水,由北窗偷偷潜入,反锁房门。趁人不备,将王姨娘杀死,脱下沾满血迹的衣服,包成一团,扔出围墙,造成翻墙逃离的假象。

    然后再返回房间,将王姨娘的脸划得乱七八糟,并将血迹延伸至门口。

    当外面的人撞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狰狞醒目的血痕,下意识会沿着它跑至案发现场,而这个时候凶手的同伙就站在花厅望风,确定不会有人再赶来,就给躲在右侧厢房的凶手暗号,让他趁乱大摇大摆地离开小院,或者压根不用跑,只要混入人群,假装闻讯赶来就行了。

    遇见穆三少爷的时候,他衣衫单薄,那是因为他之前穿着丫鬟的外套,行凶后沾到血迹就脱去了。他虽是男孩子,但才十三岁,在同谋的掩护下,很容易扮作小丫鬟混入小院。

    至于窗户杆之所以会被撑起,我想是穆三少爷扔掉血衣回来的时候,怕放下窗户会发出响声惊动外面的人,所以下意识地用杆子将它撑住了。

    大人,我说的对吗?”见顾清之迟迟没有说话,叶溪偷偷望向他,见他微微点头,这才继续分析下去。

    “假设凶手有两人,那穆小姐屋梁上的痕迹也就能解释了。同样是短短时间内,凶手要爬上屋梁设陷阱,没有轻功简直不太可能,但如果是两个人,就好办多了。

    首先,将腰带的末端绑上重物,抛过屋梁,另一段则系在穆连瑞腰间。同谋只要拉起腰带,穆连瑞很容易就升到屋梁上,设好机关。

    那上面的痕迹,就是因为积攒的灰尘都被腰带拖动的时候擦干净了。”

    叶溪说完,瞟了某人一眼,又补充道:“大人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才去查穆府所有人的档案。”

    “你说的没错,穆连瑞确实有同伙,她就是你曾见过的刘嬷嬷。”顾清之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刘嬷嬷?那个曾经呵斥过穆正瑞,不让他进屋的老仆人?

    “那日,我翻看穆府下人资料,发现她是孙氏的陪嫁嬷嬷,就起了疑心。

    你也知道,定远伯在发妻孙氏死后,将表妹李夫人扶为续弦,又将穆家所有的好资源都给了她的一双儿女。

    穆元瑞在他的积极推动下娶了镇西候的女儿,从此仕途平坦,青云直上,而原本身为嫡子的穆正瑞则什么都没有。穆芷瑾本是千金大小姐,却被李夫人随随便便许配给了自家平庸无能的亲戚,从此嫁作商人妇。

    不光如此,不久前定远伯穆群更是将族谱上嫡长子的名字改成了穆元瑞。孙氏死后短短数年,穆家已经易主。”

    说起这些,顾清之轻轻哼了一声,不齿地摇了摇头,定远伯如此厚此薄彼,穆正瑞若是行为不端忤逆不孝也就罢了,偏偏他为人敦厚至诚,受此不公待遇,明眼人都看不过去,更别提是从小带穆正瑞长大的刘嬷嬷了。

    “那刘嬷嬷怎么会找穆连瑞联手,而不是穆正瑞呢?”穆连瑞才多大,十三岁而已,而刘嬷嬷已经七十多了。

    “此事说来话长,穆连瑞的母亲赵氏原是定远伯的小妾,活着的时候并不得宠,生完穆连瑞之后,身体不好,十几年来一直卧床静养。

    孙氏在的时候,可怜他们母子,对他们颇为照顾。

    五年前,孙氏生了一场重病,定远伯不仅没有照顾发妻,还在这节骨眼上,纳了李夫人的丫鬟王氏为小妾。

    王氏此人,空负美貌,却无品行,仗着定远伯的恩宠,除了她原先的主子李夫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好几次给孙氏请安的时候,出言不逊,顶撞于她,把孙氏气得吐了血。很难说,她这么做没人暗中指使。

    孙氏死后,王姨娘不知为何,又把目光盯上了低调的赵氏,三天两头去挑衅找茬。有一次,赵氏发病,定远伯正好不在家,穆连瑞就去找李夫人,想让她请大夫给赵氏看看。

    偏偏李夫人头疼病发作,不见外人。穆连瑞当时才十岁,情急救母,就想自己出门找大夫,结果在门口被王氏逮到了。

    王氏硬是拿他年幼贪玩说事,不许他外出,将他扣了下来。等穆正瑞回来得知此事,再找来大夫,为时已晚,赵氏就此离世。”

    顾清之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穆连瑞杀人手段虽然残忍,但经历却着实可怜。且看在穆正瑞苦苦哀求的份上,这才出手相救。

    “那……刘嬷嬷怎么样了?”叶溪心中隐隐不安,穆连瑞都被关祠堂了,老太太的下场估计好不到哪去。

    “唉,她在李夫人的汤里下毒,被抓了个正着,为了不拖累穆连瑞,当场自尽了。”说起此事,顾清之很内疚,要不是他写信提醒穆正瑞,刘嬷嬷也不至于被抓。可若不说,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刘嬷嬷为了穆连瑞死了?那他怎么还被关在祠堂?”她既已一力承当,那这小子又是怎么回事?

    “那傻小子见老太太撞死在门柱上,一时激愤,居然拿刀捅了李夫人。”年轻气盛行事难免冲动。幸亏穆家出了点事,定远伯无暇理他,暂时将他关了起来,这才有机会将他救走。

    “李夫人死了?”

    “没有,伤了脊柱,现在半身不遂,瘫在床上。”叶溪听完,轻轻哦了一声,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满意。

    顾清之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有一种痛苦叫生不如死,明白吗?”

    “不明白。”叶溪一歪头,回的干净利落。在她看来,死才能了结一切恩怨情仇。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死别,而是生离。”顾清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

    叶溪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留下满腹感慨的大叔独自面对青山绿水悲秋伤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