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珠
字体: 16 + -

第三十七章 幽香入怀

    sat aug 13 12:13:27 cst 2016

    风雪突然大作,满天的大雪,更是被风吹舞的盘旋而起,在桃花村里一片洁白的雪地之中,在整个天地都被风雪覆盖之中,有两个人,久久的伫立着。秦雨音回头看着叶伽南,他披着蓑衣,仰头看天,站在漫天的风雪之中,英俊的眉宇之间,更是透着无限的寂寞,像是深深被所有人都遗弃的苦涩,这一刻,秦雨音柔软的心里,突然莫名的疼了一下。

    “我有时候会在想,能够和婆婆、雨音一起,长住在桃花村里,会有人来关心你,在意你,即使日子过得清苦一些,可那又有什么大不了,若是可以,我宁愿不是在一个孤绝清高的玄清教中,道家修真,又有什么好的,虽然修行到深处,便可一步登仙,寿元更是要比普通人多出很多,可那又怎样呢,人生百年,弹指而过,蚂蚱不过三季,寒蝉不知春秋,槐树千年为限,灵龟万年不老,我辈又如何,寒蝉之于灵龟,不过刹那一瞬,可对于寒蝉来说,这半年光景,却也是一生。活的越长,也不过只是一具活死人,千年过后,终不过三尺黄土。我从小修行,即使能精通道门术要,甚至御剑万里,呼风唤雨,那又如何?若要我数百年来心如死灰波澜不惊般的修行,这样的羽化登仙,这样的长生不老,我不稀罕,也不想要!”声音渐渐低微,几不可闻。

    秦雨音皱着秀气的眉头,听着叶迦南自顾自的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她抬头看去,,叶伽南的眼角处,分明有一滴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一时之间,她怔怔的站在雪地之中,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几个月以来,她见过叶伽南满身是血,在赵老给他换药之际,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是怎样的狰狞的浮现在身体上,可即使再痛,也从未见他吭过一声,她也见过他嬉笑玩闹的时候,那好看的眼睛弯的像浅浅的月牙,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戏谑的笑容。然而这一次,在这个年三十的夜晚,在秦雨音看来坚强犹如钢铁般的叶哥哥,在漫天飞雪之中,孤独而软弱。

    正在过去无限伤感中浮沉的叶伽南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温软的小手,挽住了自己的手臂,耳畔传来秦雨音轻轻的声音,“叶哥哥……”不待秦雨音说完,叶伽南反手一拉,把秦雨音拥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她。他紧紧的抱着她,他抱的如此之紧,像是生怕下一秒怀中的人儿便会消逝一般。在这被大雪覆盖的冰天雪地里,一缕幽香轻轻的扑鼻而来。

    这个新年,对于叶伽南来说,过的异常的热闹不同往常,由于谷婆婆为人极是善良,邻里之间,更是从未有过口角之说,在桃花村的人缘是相当的好,桃花村里数百户人家,或多或少,都受到过谷婆婆的恩惠或是帮助,因此到了初五、六开始,村里的一些村民,开始陆陆续续的提着自家的一些年货来看望谷婆婆。于是,谷婆婆的家里,开始热热闹闹起来了。这日,谷婆婆家里难得的空闲,谷婆婆看着角落里大大小小堆着的一堆年货发愁,“伽南,趁着今儿空点,不如你和我一起把这些东西去还给人家吧?”

    叶伽南一愣,说道,“婆婆,这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您帮过他们,他们趁着过年带点心意过来,也是应当的。”

    谷婆婆弯腰,拎起一串尺长的鱼来说道,“这几条鱼,是村东边的小松送过来的,唉,说起来,小松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他爹四十来岁方得他这么个独生子,可怜在他七、八岁的时候,他爹上山一连几天,都不见踪影,小松他娘急了,喊了村里的几个人一起上山寻找,却发现在山腰的一个崖石下,看见了他爹的尸身,他爹身体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了,头上满是鲜血,手里紧紧的抓着一把松子,看样子是为了采摘松子而从山上掉下来。一年之后,小松他娘也郁郁寡欢而因病逝世,于是便只留他这么一个孤儿,一个人孤苦无依,哎,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啊。”

    叶伽南应声说道,“婆婆,为人立身处事,当晓得知恩图报,若是知恩不报,甚至是忘恩负义,这等行径,又与禽兽有和区别!在我看来,他们过年过节之际,拎一些东西来看望你,却也是应该的。”叶伽南显然对谷婆婆的想法有些不屑。

    谷婆婆闻言,有些不悦道,“伽南,不能这么说,我虽然帮过他们些许,可不过都是一些小事,何必放在心里,再者,我在帮他们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要他们报答,村里的人,善良质朴,你对他好,他自然也会对你好,但我们不能因为帮过他们,就坦然相受。”

    叶伽南听得谷婆婆这么说,突然想到了自己,心里一阵激动,“婆婆,难道你救我也是一些小事?”谷婆婆一怔,笑道,“傻孩子,换了另外一个人,看见你全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也会救你的。”

    叶伽南摇了摇头,说道,“婆婆,以赵老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伽南本是江湖刀口舔血之辈,身受重伤,亡命天涯,您就不怕那些在背后追杀我的人,会闯入桃花村,给村里人带来灾难?我要离开桃花村,您只当没看见不就好了,又何苦又一次的把我找了回来。”

    谷婆婆听得叶伽南近乎撕裂乃至苦涩的声音,她身形一顿,温润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叶伽南,良久,一如往常那般清和的声音响起,“伽南,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救你,是出自我的本心,那天我看见你脸色苍白如纸,全身都是血的躺在地上,我又怎能不救,而你不声不响的离开,不就是怕连累了桃花村,你有这份勇气,是个好孩子,你伤那么重,婆婆又怎能看着你离开桃花村,不治而死。”她缓缓的说道,“的确,诚如你所说,赵老也找过我说起过这个事情。你不要担心,婆婆会解决这个事情的,婆婆能看的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只要你愿意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

    “可是……”叶伽南还没说完,便被谷婆婆打断了,“好了,你不要再想什么了,拿着这些东西,跟着婆婆一户一户的去还给人家吧。前些天这雪来的早,大家都没个准备,你别看只是这些东西,他们也是拼拼凑凑出来的,都不容易呢。”

    叶伽南拎着一大堆的年货,或拎或背,或夹或提,跟着谷婆婆两人一起挨家挨户的拜访过去。一直到了落日时分,在叶伽南手上只有那一串鱼了。叶伽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几间草屋,心里不禁嘀咕起来。这一日,他也走了大半个桃花村了,也走了几十户人家了,眼前的这草屋,可以说是桃花村里最为破旧的,至少是叶伽南所见过的最为破旧的一间了。整个院子是用一些树枝木条围起来的篱笆墙,院子门口是两扇破旧的木门,木门上的漆早已脱落的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院子里面是几间破落的草屋,待得叶伽南跟着谷婆婆走进去了之后,才发现这草屋,远比外面所看到的要破落的多,叶伽南一进了屋子,顿时感到一股阴冷迎面而来。

    屋子里的火盆早已冰冷,叶伽南探头一看,火盆里只有一层浅浅的灰烬,屋子的正北面放着一张床,床上摊放着一块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薄棉被。叶伽南环顾四周,不禁愕然。这屋子地处背阴,墙体完全是由树枝,木头,茅草搭建而成,站在这屋子里面,似乎都隐隐有丝丝的寒意沁入骨髓一般,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可以在这里住下去。谷婆婆喊了几声,见没人应,她狐疑着说道,“这个时辰,小松不在家里,会去哪里了呢?”

    叶伽南把手里的鱼放在了屋子里的一个角落,应声道,“可能他自个儿跑出去玩了吧。”突然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你是谁?”叶伽南倏的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黑瘦瘦的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衣,双手捧着一捆枯枝,看样子是刚从山上拾柴回来的,而最让叶伽南注意的是,这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的眼中弥漫着,是他曾经极为熟谂的,曾经他以为在他自己身上所永不能褪却的冰冷和寂寞!叶伽南正待开口,身后的谷婆婆听得声音却转过身来说道,“小松,是我,我来看看你。”

    这个叫小松的小男孩一怔,侧头看见谷婆婆从叶伽南身后走了出来,他一怔,叶伽南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冰冷,瞬间的融化了开来,他似乎在谷婆婆面前,有些腼腆,轻声的喊了声,“婆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谷婆婆手指指着叶伽南问道,“婆婆,他是谁?”

    小松本姓赵,其父生前老来得子,请村里的老学究取名,学究半酌小酒,微醺着道,“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不如就叫凌松吧。”赵父得了名字,欢天喜地的回家去了,并也随之取了个小名,唤作小松。小松的父母,老来得子,对这儿子,也宝贝的不得了,只要小松想吃什么的,玩什么的,便也千方百计的去弄来。渐渐的过了六七年,小松也从一个婴孩,长大成了孩童模样,灵动的双眼,白净的皮肤,乌黑的头发,说话间,更是聪明伶俐起来,一看便和村里的其它孩童不一样,小松的父母如此一来,便越发宝贝这个儿子了,对于这个儿子,就差没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他了。

    及至有一天,小松不知怎么的,吵着闹着要去山上摘松子,而刚经过一场暴雨的山路,泥泞难行,一些岩石陡坡之上,更是滑的简直站不住脚,小松的爹看了一眼这个他宝贝的儿子,便带着一捆麻绳上山了。然后就在小松时刻盼着带着一大堆新鲜松子回来的爹,却是一连三天迟迟不见身影,小松他娘有些急了,便央人上山去寻他爹,一行人连同小松他娘和小松,足足有个七八个人,便上了山。

    小松不时的瞅着他娘苍白的脸色,内心之中,更是一阵阵的不安和紧张袭来,他用力的握紧他的拳头,稚嫩的手指节上,泛着一缕惨白。他心里暗自发誓,从今以后,再不这般的任性了,再不耍性子了。他正想着,人群一阵骚动,那些人若有意无意般的挡住了他的视线,而走在他前面的他娘,突然身子一震,整个人便软软的瘫软了下来,莫名的一阵惊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揪住了他的心似的,说不出的难过。透过他娘的身子,他望过去,一个穿着靛蓝衣衫的人,静静的横躺在了山坡之上,在他的身下,有一片血色,令人触目惊心!

    “不啊!”小松猛然间的发出了一声哭喊,他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眼前那个穿着靛蓝色衣衫的人,正是给他上山摘松子的爹!一时之间,只有林间鸟雀声声和山风吹过的声音,一个垂髫幼童,扑在他爹身上,嚎啕大哭,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妇人,脸若死灰般的瘫软在地。旁边围着站着几个脸有悲戚的村民。

    有句老话都说,女孩的长大,需要十几年,而男孩的长大,往往只需要一夜。小松在那天过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他什么事都开始学着去做,上山割草,捡柴火,回家种菜,做饭,一个年幼的孩子,包揽了家里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务,只是,之前乌黑圆亮的眼睛,却时刻低敛着眼眸,掩盖了最深处的那一抹深沉的悲哀。桃花村所有的村民,都在那一刻悲哀过后,庆幸的发现小松是变得如此的乖巧懂事,也有不少的村民,在一抹叹息过后,时不时的接济帮助着这可怜的一家。只是,小松他娘却是从山上下来之后,却是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起来,她变的沉默寡言起来,往往一个人坐在家里,一声不响,就这么呆呆的坐着,或是摸着他爹留下来的衣裳默默的留眼泪,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对着这以前心疼之极的儿子,却异常的厌恶起来,要么从不理睬,或者便是恶言相向。及至后来,她甚至连吃饭也不愿意吃了,小松端着饭菜进去的,往往隔不了多久,便连碗带菜的摔了出来,随着这些饭菜摔出来的同时,还隐约夹杂几声低低的诸如“小畜生、害人精”之类的咒骂声。

    小松心里明白,要不是那天他吵着闹着要吃松子,他爹也不可能这么一去不回,可以说,是他害死了他爹。而他娘,心里却也是说不出的苦啊。随后过了半年,小松他娘突然染上了恶疾,每日的咳嗽不止,小松急得团团转,赵老在看过之后,沉吟良久,终究还是开了一张药方,出门之后,又转回来和小松轻声说,“孩子,尽人事,听天命吧。”小松手里紧紧的抓着那张药方,沉默不语。

    那天以后,小松更加的忙了,每日天还没亮便起床给他娘做饭,然后自己怀里揣着两个冷馒头便上山割草、拾柴,下午便再上山去摘草药,一直要到天黑才回来,然后便忙着做饭,尽管他娘十次里面有个九次是不吃的,可他仍旧还是不敢有一日不做饭,万一那天娘想吃了呢,在难得的空隙之时,他不止一次的痴痴的想。到了晚上,小松便借着月光,整理白天割的茅草,把这些茅草一堆堆的摆放整齐,剁好并包扎好,然后把采回来的草药分门别类的收好,隔三四天便在村里的小集市上卖出去,只是这样一阵折腾,小松一晚上也就只能有个约莫两个时辰的打盹,等到天一亮,他洗把脸,便又开始新的一天了。

    在小松没日没夜的采药照料下,终于他娘的咳嗽好的多了。虽然还是一阵没一阵的要咳几声,却也不是整日整夜的咳了,正待小松满心希冀的以为天从人愿,娘的咳嗽就这般好转的时候,上天跟他开了个玩笑,在一天晚上,小松他娘的病情突然反复,整夜的咳嗽起来,到后来,咳出来的,都是满满的血红,没能捱过几天,不顾小松整日整夜的陪着熬药,终于,在小松九岁的时候,他娘也紧赶慢赶的追着他爹去了。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或许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在临死之前,他娘终于开口轻轻的唤了一声小松,小松乍听之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及至他娘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他才欣喜如狂的跑到了他娘的床边。床边,一只黝黑枯瘦的手,巍巍颤颤的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