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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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梵音无相

    tue jul 05 16:33:50 cst 2016

    卢其山绵延方圆数千里,层峦叠翠,峰峦起伏,其中有一梵音山,青翠欲滴,灵秀之极。有一白衣僧人路经此地,凝视良久,方才叹道:“善哉,善哉,菩萨垂怜,贫僧踏破天涯,终于还是得遇此山,了遂贫僧一桩心事。”

    白衣僧人遂在山脚,结庐而居,当夜,只听刻凿声声,声声不断,中间夹有风雷阵阵,虎啸狮吼之声,及第二日清早,这偌大的梵音山竟在一夜之间,被白衣僧人刻凿成了一座坐佛。此佛像极为巨大,佛头与山齐,佛脚与地平,寻常人等,尚不够佛像脚趾高度,隔百里尚见其容,螺髻眉目,无不神似,宽肩厚背,佛手做拈花相,神情悲悯。附近百姓得闻此事,骇然相传,以为佛祖显灵,遂时时进奉,而白衣僧人的草庐,已翻建成寺庙,寺名无相,自任主持,法号普延。

    普延禅师寿四百九十六而终,当地百姓莫不以之为活菩萨,普延法师圆寂时,曾对弟子说:“此山洞天福地,内蕴灵秀,绝非一般人所知,为师奉大佛在此,内涵我无相寺无上法阵,转运灵气,惠泽众人,汝等当安居与此,传道授业,日夜香火,不得间断,必有兴盛。”

    而世事果然如普延法师所料,无相寺日渐兴盛,香火不断,每日来朝拜的信男信女,骆绎不绝,上至庙堂达官贵人,下至市集升斗小民,皆如蚁涌,纷至沓来。时至今日,已传承数千年,寺内逐渐分成了内外院之别,外院人员数千人,庙宇绵延数里,主持寺内日常生活,而内院,又称小无相寺,仅数十人,无一不是从外院弟子中,通过重重考核,挑选出的得意弟子,传授以内院的法门神通,修炼倒深处,竟可御空飞行,摘花伤人,实有降龙伏虎、神鬼不测的手段。

    小无相寺占地仅数亩,坐落在大佛东面的一座峰顶,峰顶的南面,有精舍数十间,中间有一块数百丈见方的广场,占据了峰顶大多数的地方,广场全是用汉白玉铺成,上面隐隐流光浮盈,一看便知有极为厉害的禁制在上面,广场上下左右每隔九丈,便摆放一个紫金铜人相,或坐或立,或罗汉拈花微笑相,或不动明王岔怒相,上下左右见六,正好是三十六个铜人。

    月光似雪,在小无相寺的廊门中,转出一个青年僧人,月白色的僧衣上镶着一缕翻滚的黑边,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光景,英气逼人的脸庞上,有着一双灵气无双的眼眸,他正端着一个摆放着茶盅的木盘,神情沉稳而又深邃,沉稳处如毫无波澜的古井,深邃处又犹如波澜壮阔的大海。

    “真言师弟!”青年僧人闻言停住脚步,抬眼望去,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僧人快步走来。

    “原来是真怒师兄,师兄安好。”被叫做真言的青年僧人合手做礼。

    “师弟,”真怒瞥了一眼真言端着的茶盅,抬头看了看月色,微笑道,“原来已经是酉时了,这会又要去给师傅送三昧茶了。”真怒、真言两人,同拜在小无相寺的无嗔大师座下,无嗔大师由于在十多年前修炼之际不慎走火入魔,虽然寺中的几位神僧竭力抢救,加上无嗔大师底蕴深厚,之后又是静心修持,已无大碍,只是每日还需要服三昧茶,晨昏各一次,不得间断。

    而真言自入门以来,每日煎药熬汤,再亲自送至无嗔大师处,十三年来,竟是未曾间断过一次。即便是在进入小无相寺后,依然每日不敢间断。要知道,进入小无相寺修习本门高深法门,是寺中所有弟子的希望,一旦能进入小无相寺,无一不是日夜闭关,勤勉修行,生怕滞碍了修行速度。而煎药这类粗活,原本便有寺中的杂役弟子所负责,以小无相寺弟子之尊,竟是荒废修行而行杂役之事,自无相寺开派以来,虽不敢说绝后,可算得上是空前了。

    而当初真言不顾几乎全寺僧人的劝说,一意孤行,众人见他执意如此,又见他在修行上,居然倒也未曾有所滞后,便也随着他去了。

    “真怒师兄,侍奉师父,是弟子的福气,何况师门与我有养育之恩,师父对我有授业之德,真言即使做的再多,亦难报师父之恩德。” 真言低眉合目,淡淡的声音在这月色之中响起。

    “师弟过谦了,师弟自入门以来,到如今已有一十三载,十三年春秋,以五岁稚子之龄,侍奉师父,未尝有一日懈怠,无相寺中,师弟当数第一人。”真怒淡淡的说道,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语气。

    “师兄,弟子幼遭磨难,双亲见弃,蒙师父收留,不啻于重生再造,弟子视师父为父,侍奉双亲,又岂能有丝毫懈怠之心。”真言语声殷殷,言辞恳切,一时间,两人皆沉默了下来。

    月色之下,两个颀长的身影相对伫立,如两棵巍巍青松。

    隔了半晌,“师弟,那你的四维心法?”带着一丝惋惜,一丝困惑,真怒看着眼前这个无相寺有史以来天分资质最高的年轻僧人,眼神渐渐柔和。

    十八年前,无相寺晋身内院弟子大比之日,正值无嗔大师收徒之际,突闻一阵婴儿啼哭,众人在山门前发现了一个尚在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婴儿,说也奇怪,自无嗔大师抱起,那个婴儿就停止哭闹,眼眸清澈犹如湛湛蓝天,一手抓向无嗔大师的佛珠,咿咿呀呀的,一直看着无嗔大师。无嗔大师悲天悯人,又觉得这个婴儿与己有缘,便向主持请求收留这个婴儿。于是,无相寺多了一个小婴儿,数年后,无嗔大师多了一个小沙弥。

    或许是万人难见的天才,也或许是从小的耳濡目染,又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夺走了你的父慈母爱,却钟天地灵秀于一身,那个被遗弃的婴儿从小就开始崭露了其过人的天赋,五岁时已经日诵千偈,七岁时《三藏》已经倒背如流,期间,有僧人见其如此,也认为不过是记忆惊人,囫囵强记硬背而已,便想要考量经文奥妙,不料真言却对答如流,早已通晓妙谛,众人大惊,奔走相告,寺内长老知晓后,喜爱有加,便欲破格引进内院。

    不料无嗔大师却阻止,并言道:“师弟求才若渴,对本寺兴旺,日夜操劳,对真言,亦是关爱有加,师弟殚精竭虑,一心为寺,愚兄甚为敬佩。真言蒙师弟喜爱,能破格引进内院,本是他的荣幸,然而在这个世上,天才犹如过江之鲫,何其之多,我无相寺传承数千年,期间有多少个不是惊才绝艳、头角峥嵘之辈,但到了最后,又有几个,能够风雨不倒,成为我无相寺的中流砥柱。若破格录取,一来开了寺内数千年的先例,恐寺内众僧不服,二来真言毕竟年少,只怕佛心未稳,五蕴未空,反倒对修行有害。真言或是璞玉,那也需打磨日久,方见本心。大浪淘尽始见金,就让他在日常功课后到伙房帮忙吧。”

    小无相寺内的长老,早已在多年前,就不在过问外院俗事,今日因为真言而破例过问,淡淡的语声中,更是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声音,众僧虽然对这个决定,多数心里不敢苟同,却也一应遵允。

    这里说来,无相寺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寺院。内院,也称小无相寺,属于修真界,在修真界中,更是与玄清山的玄清教同为正道巨擘,执天下群雄牛耳。内院僧人,往往是由外院的长老,修行到了涅槃境界后,抛弃外院一应职位,不理尘事,方能进入内院潜心修行。或是有外院年轻僧人大比之后,由内院长老挑选合适人选,收入门下为徒,也能进入内院修行。然而,非有大智慧、大定力之人,不能修行到涅槃境。无嗔这一辈百多个师兄弟中,也只有寥寥四人,进入内院。因此,能够进入内院的无相寺僧人,无一不是天资聪慧,佛法精湛,修为深厚,在寺中数千人之中,脱颖而出。

    而外院,也就是俗世中的无相寺,僧众数千人,方丈之下,设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四大班首分别为首座,西堂,后堂,堂主,八大执事分别为监院、知客、僧值、维纳、典座、寮元、衣钵、书记,分管寺内所及之处,所有琐事。一般新进的僧人,从沙弥做起,或打扫,或伙房,或种植蔬菜等,然后可以做侍者,或烧香、或接待,或饮食等,然后之上则是知客,负责客堂、接待等。寺中数千人,人人每日早晚两课,念经说法;而在沙弥之上,所有僧人都还可以修行寺内的佛门神通。而外院的佛门神通,虽不及内院真法高深莫测,却亦可御空飞行、降龙伏虎。一个无相寺中,分为内外两院,两个寺院以截然不同的两种形势,各自在自己的领域中做到了登峰造极,却又以一种血脉相连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成为无相寺!

    无相寺声名远播,上至王侯贵胄、下至贫民百姓,信者如云,因此想成为无相寺的僧众,不知凡几,然而无相寺承传千年,自有其一套等级制度存在,与其他寺庙的不同,一般新进的僧员,先从沙弥做起,分配到各个寺内分管之处,或者伙房、夜更、打扫之类,沙弥不算是正式的无相寺僧人,因此也不参与寺内僧人的日常活动,只做一些粗重劳累的活。而无相寺对沙弥,日常劳作极重,每日只得休息三四个时辰,往往大多数人,坚持了几日之后,便退出了,也有能坚持数月的,但往往也是嫌劳作辛苦,又未能成为正式的无相寺僧人,所观无望,便也退出了。往往在沙弥这里,到最后能成为正式的无相寺僧人,十停里面,顶多能剩个一停。

    无相择人,首重心志之坚,因此才会在这入门一道上,设下诸多劳苦,但一般也就是一两年内,几乎所有的沙弥,都可以入门成为侍者。然而,到了真言这里,却似被遗忘了似的,与他同时的小沙弥,都已经早早的成为入门弟子,开始修行各种无相神通,而他,却一直重复着沙弥各种辛苦的劳作。要知道,以七岁稚子之龄,行沙弥之事,本就有些不堪重负,更何况,这一做,就是五年。但真言也曾为此向着当时的主持方丈哭闹过几次,主持方丈摩挲着真言小小的头顶,不发一言,良久以后,方才听见他深深的叹息。真言脾气也犟,在哭闹过几次依然毫无用处之后,硬是咬着牙,不发一言,默默的完成每日的沙弥劳作。

    及至十二岁,方才被升为侍者,传授以无相神通,得以与外院众师兄弟一起修炼。成为当时年龄最大的新进侍者,一度成为寺内师兄弟嘲笑的话柄,而真言,却从不出声,只不过平时朗若明星的双眸,更加的明亮清澈,灵气无双。

    又一个五年以后,真言打败了当时外院弟子第一人被无嗔大师收为内门弟子时,以前嘲笑过他的那些师兄弟,个个诚惶诚恐,唯唯诺诺的向真言或明或暗的请他不要计较时,而此时真言却是含笑相对,好言相慰。而真言进入内院之后,进境更是神速,几乎所有的法门心法,都是一蹴而就,丝毫没有旁人所说的门槛,就彷佛一直在不停的突破、突破。而没有丝毫例外的,在真言进入内院修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便遵循祖例,开始观摩修行四维七步。

    无相寺位居天下修道之首,千年传承下来,各种修仙典籍,不计其数,也颇有诸多威力巨大的法门神通,然而四维七步却是一直供奉在无相寺的最高的阁楼之上,全寺上下却是无人去修行这一门神通。相传,四维七步,是无相寺开派祖师普延法师唯一传下来的神通典籍,威力十分巨大,传说之中,若能修炼到深处,更能突破自身桎梏,一步登仙。只是这法术,第一层便是十分艰难,真元运转之处,阻涩重重。而且,这四维七步的经文上面,却不知为何,还存在着一层禁制。每个人,终其一生,只能翻看一次四维七步,只要翻看过一次之后,那么这人,再次去翻看经文之时,看到的,只是一片空白,任凭再是高深的法术探究,亦是无可奈何。千年流传的无相寺,自普延法师以下,也不知道多少不世出的天才,修炼起四维七步以来,竟是连第一层都无所得。若不是当初普延法师自身已经修炼到了四维七步的第四层,几乎所有人,都要以为这四维七步,是一门根本无法修炼的神通了。

    只是普延法师传下这四维七步之时,曾在这门法术的经文扉页上留下几句话来,原文也早已无从考究,但大致上意思是,凡是成为无相寺弟子的,必须要修习这四维七步,若是四维不通,方可修炼其他法术。

    然而传承至今,无相寺早已不是当初普延法师翻建的寺庙了。或许是先人遗命,不可不从,又或许是四维七步的神通,当世无可匹敌,无相寺的历任僧众,都心怀着一丝不甘心。总之延承至今,小无相寺的僧人,在进入小无相寺后,虽说未必四维不通,才可修炼其他法术,但或前或后,观摩一次四维七步的经文,成为了必不可缺的任务。四维七步的经文,与其他法术经文不同,其似纸非纸,似革非革,刀砍不伤,火烧不烬,经文上面,还隐隐有一层七彩流光流动,流传千年,竟是无一丝损伤。先不说这四维七步的奥妙非常,单是这记载着的经书,却也是难得的一件法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玩笑,又或者是经文晦涩,根本已无法修炼入门的时候,真言横空出世。一年以前,当时正值子时,乌云遮空,整个梵音山上,都是一片阴沉,万籁俱寂。几乎所有人,不是坐禅修行,便已是安寝休息了。就在那时,突然之间,原本灰暗的梵音山峰,大放异彩,流光四溢,更是伴随着阵阵风雷之声,甚是惊人。小无相寺众人大惊,各使法术,探寻源头,才发现原来是安放四维七步经文之处,那经文散发着阵阵光芒,七彩晕眩,不可夺目。

    随即,在这七彩流萤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得我传承,吾道不孤也。”这苍老的声音,连续响了三次,最终声音渐渐的变弱,直至微不可闻。而这七彩流光,却一直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突然之间,光彩大作,在所有无相寺僧人惊愕的目光中,化做了一缕流光,钻进了一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之中。

    夜色之中,一袭月白色僧衣的真言,正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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