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蛇龟山
时节正值仲秋，九九重阳一过，天气忽而的就冷了下来，道路远方只见百十丈高丘陵叠起，山间尽是松柏翠木，只因红日将将露头，林中雾气升腾，仿佛仙气一般。
龟山①北麓有小池名檀溪，相传当年三国时期刘皇叔遭蔡瑁追赶，胯下的卢越过的便是此处。只是传说中的卢马一跃三丈，却不知这檀溪为何如今如此狭窄了，当真便如小溪一般。
这檀溪边有两户人家，东边姓米，西边姓熊，百十年前，不知由何处迁来，见此处虽有水患之忧，却是淤泥沉积，耕种再好不过，就此定居下来。几代人过后，虽不是大富大贵，日子倒也安宁，更无饥馑之苦。
熊家此时开了房门，只见一个汉子，身长约摸六尺有半，方面阔眉，看着不甚强壮，穿着夹棉襦袄，肩抗一物，长七尺，用布裹着，也不知何物，大步流星便往外走。这时身后屋内闪出一小子，大约七八岁，小脸彤红，一溜烟的便冲了出来，脖上彩色的珠儿结②挂着的珠子摆将起来，看着倒也喜庆。
只见那小孩大喊：“爹爹！”
那汉子回头道：“罕儿今日如何起的这般早？”
“我昨日约兰儿妹子今日去汉水边捉蟹哩。”
屋内传来一阵女子笑声：“敖哥哥，罕儿昨夜就在念叨着，这不一大早就闹着要起来。”
那汉子原来名叫熊敖，听罢妻子之言一乐，“你与兰儿倒是殷勤，那便随我过去吧。”
父子俩走得数十步，便到了米家门前，熊敖亢声道：“米家哥哥，你可起来了么？”
“哈哈哈哈，熊老弟都过来了，我怎的能还在床上，”刚听见声音，米家大门便开，露出一汉子，虬髯高额，肩厚膀阔，竟比熊姓汉子仍高两寸，整儿人便如铁塔一般，手中握着一物，也是七尺，用布裹着。
“小熊罕这是来找兰儿玩儿吗？”
清晨露水未尽，秋风也凉，只见那小孩用力一吸快要流下来的鼻涕便道：“米伯伯，我找兰儿去汉水捉蟹。”
“哈哈哈，那你这便进去找你婶婶吧。”说着，米熊两家汉子便往龟山上去了。
一炷香时辰，俩汉子行至山腰，却不继续往上，而是走入一斜道，又行数十步，钻过两侧矮树，忽的出现一块平地。只见这地方方圆数丈，背风面阳，边缘整齐，想是二人专门整理出来的了。
熊米二人卸下所扛物件，揭去面布，只见冷光阵阵，原来竟是两件兵器！那熊家汉子手中七尺长刀，柄约四尺，刃约三尺，刃身纹路如卷云一般，原来是一把上好陌刀。再看那米家汉子，手握一柄鸦项枪，与别家不同，这枪杆竟似有金属光泽，看起来颇为沉重，握手处以小篆刻了一个尤字，原来是主人的名字。
相视片刻，二人闷声对冲，及至对方一丈远同时抡起手中兵器。只见熊敖左脚踏前，腰腹用力，刀刃自身后由下而上撩起，一时间平地上尽是刀光闪闪，好不骇人，这一刀若挨踏实了，怕是一刀两段的下场。
那米尤不慌不忙，只以长枪递出，眨眼间竟以枪刃凸起生生阻住了陌刀，熊敖见陌刀去势受阻，当下急退两步，借着陌刀回落的势头拧起腰身，一把将其抡了个整圆，又朝米尤攻来。
米尤见刀势不可阻挡，连连闪避，趁熊敖刀势已竭，枪头连闪，便向其面门扎去，电光火石间，只听“咄”的一声，熊敖以刀柄格挡，随即扭身上前，撩起沉重大刀，再度攻去。
这般乒乒乓乓打了许久，两人都是气喘如雷，头颈见汗，蒸起白雾阵阵。
原来米熊二人每日日出都到这龟山上练武，已有二十余年，两家相交百年，互相的功夫路数都极为熟悉，总是分不出个高下。说来奇妙，熊敖身材并不粗壮，却使得如此刚猛的武器，米尤虽然身量力气颇大，偏偏走了稍显灵巧的枪法路子，
稍歇片刻，二人并肩而立，远眺山下，不远处城池中炊烟渺渺，江上舟船往来如织。
熊敖先开口道“米大哥，你看这襄阳城，百十年间，几度易手，我兄弟二人遵照祖训，空有武艺，却不得投身其中，着实叫人唏嘘。”
“兄弟，你可知为何，我爹爹从不肯说。”
“有次缠我不过，到是听爹爹说了一些。”
“哦？熊伯伯如何说？”
“我当时尚小，不住问为何不见爷爷奶奶，爹爹无奈，说是你我家祖本居常州，欲投身报国，谁知空有一腔热血，上得战阵才知将无胆，官无能，朝廷更是反反复复。这仗一时打了，一时又和，往复之间，金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身边袍泽渐渐死伤殆尽。于是你我家祖也不愿白白丢了性命。逃降了出来，便到了此处，两人其时已年近半百，靠着多年藏匿的财物方才能成家立业。数十年征战，两人虽然武艺高强，终究因为旧伤发作，未见我二人出生便先后过世了。”
“我还只道是惹到什么仇人，没料想却是如此，哎……”
两人正满怀惆怅，忽然听见有歌声自山顶传来，唱的是：
“昔为大堤客，曾上山公楼。开窗碧嶂满，拂镜沧江流。
高冠佩雄剑，长揖韩荆州。此地别夫子，今来思旧游。”
二人听这歌声悲怆，不由面面相觑：
“米大哥，这唱歌的人好生厉害，如此之远，歌声倒如在耳边一般。”
“熊老弟说的没错，咱们莫如上去看看？”
说着二人拔步狂奔，顷刻到的山顶，只见山顶崖石上坐着一道人，须发灰白，着清灰道袍，手持木柄浮沉，仍自高歌：
“朱颜君未老，白发我先秋。壮志恐蹉跎，功名若云浮。
归心结远梦，落日悬春愁。空思羊叔子，堕泪岘山头。”
二人听他唱完，连忙上前，只听的米熊施礼道：
“这位真人，有礼了，我兄弟二人适才听见歌声，心情激荡，便急忙赶来一见真人风采，还请勿怪。”
那道士转过身来，只见他三尺灰髯，双目如炬，却生了一个塌鼻子招风耳，好端端的仙风道骨平白弱了三分，只听那道士拱手说：
“贫道远游至襄阳，此地果然山岭娟秀，唯独此山虽然不高，却是镌奇，于是上得山来，观望山下城池，有感而歌，倒是不曾想打扰了贤昆仲。”
“真人客气了，我名熊敖，这是我大哥米尤，未曾请教仙号。”
“贫道道号火龙③，仙号却是万万不敢当。”
“适才我兄弟二人听得真人歌声，却不知这歌是何意？”
“此乃我隐仙前辈李太白于襄阳所作诗句④，盖因国家战乱，百姓颠沛流离，其时其景，与如今这乱世何其相似。”
“真人说的是，我兄弟二人生于山野，常常自叹虽一身蛮力，却也改变不了甚么。”
这时米尤又问道：“听真人说此山镌奇，不知何故？”
“此山山形似龟，草木长青，远观之似有艳霞腾起，如蛇如龙，你二人可知此山与甚么相似么？”
兄弟二人茫然摇头。
“真武荡魔，佑圣真君玄天上帝的坐骑便是龟身蛇头的仙兽了。”
“啊！那岂不就是玄武大帝的坐骑么！”
“没错，以龟为盾，以蛇为剑，便是真武。我上山来时隐约听见兵器相交，还道是真武显灵，此时再想，怕是贤昆仲的手脚吧？”
“哈哈哈哈，惭愧惭愧，”米尤道：“我兄弟二十年来，日日如此，倒是让真人见笑了。”
“无妨无妨，贫道甚爱此处，不知贤昆仲可愿贫道在此做个邻居？”
兄弟二人观此道人虽相貌平平，举手投足之间却显不凡，便满口子答应下来，相邀道人明日下山一叙，就此回家不提。
①龟山：今湖北襄阳市真武山，明成祖降谕修建武当山宫观。满载“管运武当山琉璃诸物”小船数以“万计”，停泊襄阳龟山下的汉江边，“时风涛方作，顷之祥云数见，水天一色，咸谓元帝（真武大帝）显应”，于是先在此山修建玄武真宫，龟山也随之更名真武山。号“小武当”。历代习俗欲拜武当山，先至此山上表真武大帝。
②珠儿结：宋代儿童颈饰，为长命锁的前身。
③火龙真人：相传为陈抟弟子，张三丰师父。相貌不可考，此处为杜撰。
④忆襄阳旧游赠马少府巨：《全唐诗》卷169_3，应为李白晚年所做。
(本章完)
龟山①北麓有小池名檀溪，相传当年三国时期刘皇叔遭蔡瑁追赶，胯下的卢越过的便是此处。只是传说中的卢马一跃三丈，却不知这檀溪为何如今如此狭窄了，当真便如小溪一般。
这檀溪边有两户人家，东边姓米，西边姓熊，百十年前，不知由何处迁来，见此处虽有水患之忧，却是淤泥沉积，耕种再好不过，就此定居下来。几代人过后，虽不是大富大贵，日子倒也安宁，更无饥馑之苦。
熊家此时开了房门，只见一个汉子，身长约摸六尺有半，方面阔眉，看着不甚强壮，穿着夹棉襦袄，肩抗一物，长七尺，用布裹着，也不知何物，大步流星便往外走。这时身后屋内闪出一小子，大约七八岁，小脸彤红，一溜烟的便冲了出来，脖上彩色的珠儿结②挂着的珠子摆将起来，看着倒也喜庆。
只见那小孩大喊：“爹爹！”
那汉子回头道：“罕儿今日如何起的这般早？”
“我昨日约兰儿妹子今日去汉水边捉蟹哩。”
屋内传来一阵女子笑声：“敖哥哥，罕儿昨夜就在念叨着，这不一大早就闹着要起来。”
那汉子原来名叫熊敖，听罢妻子之言一乐，“你与兰儿倒是殷勤，那便随我过去吧。”
父子俩走得数十步，便到了米家门前，熊敖亢声道：“米家哥哥，你可起来了么？”
“哈哈哈哈，熊老弟都过来了，我怎的能还在床上，”刚听见声音，米家大门便开，露出一汉子，虬髯高额，肩厚膀阔，竟比熊姓汉子仍高两寸，整儿人便如铁塔一般，手中握着一物，也是七尺，用布裹着。
“小熊罕这是来找兰儿玩儿吗？”
清晨露水未尽，秋风也凉，只见那小孩用力一吸快要流下来的鼻涕便道：“米伯伯，我找兰儿去汉水捉蟹。”
“哈哈哈，那你这便进去找你婶婶吧。”说着，米熊两家汉子便往龟山上去了。
一炷香时辰，俩汉子行至山腰，却不继续往上，而是走入一斜道，又行数十步，钻过两侧矮树，忽的出现一块平地。只见这地方方圆数丈，背风面阳，边缘整齐，想是二人专门整理出来的了。
熊米二人卸下所扛物件，揭去面布，只见冷光阵阵，原来竟是两件兵器！那熊家汉子手中七尺长刀，柄约四尺，刃约三尺，刃身纹路如卷云一般，原来是一把上好陌刀。再看那米家汉子，手握一柄鸦项枪，与别家不同，这枪杆竟似有金属光泽，看起来颇为沉重，握手处以小篆刻了一个尤字，原来是主人的名字。
相视片刻，二人闷声对冲，及至对方一丈远同时抡起手中兵器。只见熊敖左脚踏前，腰腹用力，刀刃自身后由下而上撩起，一时间平地上尽是刀光闪闪，好不骇人，这一刀若挨踏实了，怕是一刀两段的下场。
那米尤不慌不忙，只以长枪递出，眨眼间竟以枪刃凸起生生阻住了陌刀，熊敖见陌刀去势受阻，当下急退两步，借着陌刀回落的势头拧起腰身，一把将其抡了个整圆，又朝米尤攻来。
米尤见刀势不可阻挡，连连闪避，趁熊敖刀势已竭，枪头连闪，便向其面门扎去，电光火石间，只听“咄”的一声，熊敖以刀柄格挡，随即扭身上前，撩起沉重大刀，再度攻去。
这般乒乒乓乓打了许久，两人都是气喘如雷，头颈见汗，蒸起白雾阵阵。
原来米熊二人每日日出都到这龟山上练武，已有二十余年，两家相交百年，互相的功夫路数都极为熟悉，总是分不出个高下。说来奇妙，熊敖身材并不粗壮，却使得如此刚猛的武器，米尤虽然身量力气颇大，偏偏走了稍显灵巧的枪法路子，
稍歇片刻，二人并肩而立，远眺山下，不远处城池中炊烟渺渺，江上舟船往来如织。
熊敖先开口道“米大哥，你看这襄阳城，百十年间，几度易手，我兄弟二人遵照祖训，空有武艺，却不得投身其中，着实叫人唏嘘。”
“兄弟，你可知为何，我爹爹从不肯说。”
“有次缠我不过，到是听爹爹说了一些。”
“哦？熊伯伯如何说？”
“我当时尚小，不住问为何不见爷爷奶奶，爹爹无奈，说是你我家祖本居常州，欲投身报国，谁知空有一腔热血，上得战阵才知将无胆，官无能，朝廷更是反反复复。这仗一时打了，一时又和，往复之间，金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身边袍泽渐渐死伤殆尽。于是你我家祖也不愿白白丢了性命。逃降了出来，便到了此处，两人其时已年近半百，靠着多年藏匿的财物方才能成家立业。数十年征战，两人虽然武艺高强，终究因为旧伤发作，未见我二人出生便先后过世了。”
“我还只道是惹到什么仇人，没料想却是如此，哎……”
两人正满怀惆怅，忽然听见有歌声自山顶传来，唱的是：
“昔为大堤客，曾上山公楼。开窗碧嶂满，拂镜沧江流。
高冠佩雄剑，长揖韩荆州。此地别夫子，今来思旧游。”
二人听这歌声悲怆，不由面面相觑：
“米大哥，这唱歌的人好生厉害，如此之远，歌声倒如在耳边一般。”
“熊老弟说的没错，咱们莫如上去看看？”
说着二人拔步狂奔，顷刻到的山顶，只见山顶崖石上坐着一道人，须发灰白，着清灰道袍，手持木柄浮沉，仍自高歌：
“朱颜君未老，白发我先秋。壮志恐蹉跎，功名若云浮。
归心结远梦，落日悬春愁。空思羊叔子，堕泪岘山头。”
二人听他唱完，连忙上前，只听的米熊施礼道：
“这位真人，有礼了，我兄弟二人适才听见歌声，心情激荡，便急忙赶来一见真人风采，还请勿怪。”
那道士转过身来，只见他三尺灰髯，双目如炬，却生了一个塌鼻子招风耳，好端端的仙风道骨平白弱了三分，只听那道士拱手说：
“贫道远游至襄阳，此地果然山岭娟秀，唯独此山虽然不高，却是镌奇，于是上得山来，观望山下城池，有感而歌，倒是不曾想打扰了贤昆仲。”
“真人客气了，我名熊敖，这是我大哥米尤，未曾请教仙号。”
“贫道道号火龙③，仙号却是万万不敢当。”
“适才我兄弟二人听得真人歌声，却不知这歌是何意？”
“此乃我隐仙前辈李太白于襄阳所作诗句④，盖因国家战乱，百姓颠沛流离，其时其景，与如今这乱世何其相似。”
“真人说的是，我兄弟二人生于山野，常常自叹虽一身蛮力，却也改变不了甚么。”
这时米尤又问道：“听真人说此山镌奇，不知何故？”
“此山山形似龟，草木长青，远观之似有艳霞腾起，如蛇如龙，你二人可知此山与甚么相似么？”
兄弟二人茫然摇头。
“真武荡魔，佑圣真君玄天上帝的坐骑便是龟身蛇头的仙兽了。”
“啊！那岂不就是玄武大帝的坐骑么！”
“没错，以龟为盾，以蛇为剑，便是真武。我上山来时隐约听见兵器相交，还道是真武显灵，此时再想，怕是贤昆仲的手脚吧？”
“哈哈哈哈，惭愧惭愧，”米尤道：“我兄弟二十年来，日日如此，倒是让真人见笑了。”
“无妨无妨，贫道甚爱此处，不知贤昆仲可愿贫道在此做个邻居？”
兄弟二人观此道人虽相貌平平，举手投足之间却显不凡，便满口子答应下来，相邀道人明日下山一叙，就此回家不提。
①龟山：今湖北襄阳市真武山，明成祖降谕修建武当山宫观。满载“管运武当山琉璃诸物”小船数以“万计”，停泊襄阳龟山下的汉江边，“时风涛方作，顷之祥云数见，水天一色，咸谓元帝（真武大帝）显应”，于是先在此山修建玄武真宫，龟山也随之更名真武山。号“小武当”。历代习俗欲拜武当山，先至此山上表真武大帝。
②珠儿结：宋代儿童颈饰，为长命锁的前身。
③火龙真人：相传为陈抟弟子，张三丰师父。相貌不可考，此处为杜撰。
④忆襄阳旧游赠马少府巨：《全唐诗》卷169_3，应为李白晚年所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