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随(6000)
而两个人半夜里起床洗澡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刘璃的妈妈，如果只是刘璃一个人，她一定会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询问的，但因为有江月明在，她忍住了，一直等到外面安静下来，才轻轻推开刘璃房间的门，朝里面张望。
夜色暗沉，借着窗帘外透进来的一点月亮的微光，她看到紧裹着被子里两个彼此相抵的圆脑袋，同样是黑发覆额，眉眼浅淡，竟分不清哪个是刘璃，哪个是江月明。
重新掩上房门，刘璃妈妈回到自己的**，闷头坐着，再也睡不着，一直等到天光放亮，便起身去做早点。
刘璃醒来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伸手摸了摸江月明的额头，还好，温度正常，这才放下心来。先轻手轻脚地下床把自己的衣服穿好，再把江月明的衣服一件一件整理好拿到他的枕边。然后，走到厨房去跟妈妈道早安。
“睡得好吗？”刘璃妈妈一边熬粥一边看着他问沲。
“有点冷。”刘璃悄悄看着妈妈，见妈妈并没有特别的表情，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洗漱之后，再回来时，妈妈对他说：“吃过饭，你和我去给你爸爸上坟吧。上次你出事后，妈妈向你爸爸的在天之灵祷告过好多次，你能平安无事，除了阿月帮忙，你爸爸也一定在暗暗保佑着你呢。”
“好。”刘璃答应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江月明刚刚睁开惺忪睡眼，目光迷蒙地看着他，“我做梦了，梦到你背着个背包对我说，‘我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旅行，不要跟着我，我要一个人去。’邹”
“你怎么说？”
“我说，好的，我看家，等你回来。”
“真乖。”刘璃伸手将江月明的头发理顺，幽幽说道，“早饭以后，我要和我妈去给我爸爸上坟，你乖乖地在家里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不能一起去吗？”江月明拉住刘璃的手，忽闪着幽黑的大眼睛问。
刘璃摇摇头，“我妈一定会跟我爸说一些梯己话的，你在不方便，还是不要去了。”
“哦。”江月明咬了咬嘴唇，起身穿衣服，又在刘璃转身的一瞬，倏然抱住他，低低的声音说，“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刘璃的手扣在他的指间，轻轻抚摩着，默然半晌，说道：“放心，不会太久的。”
吃过早饭，刘璃的妈妈带上纸扎香烛之类的祭品，一些时鲜水果，还有刘璃爸爸在世时爱喝的高粱白酒，和刘璃一起出了门。江月明把他们送到门口时，发觉刘璃的妈妈暗暗瞥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多少有些冷淡，并不像昨天刚见面时那样热情，充满感激。
江月明心里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他真是一时一刻也不愿意让刘璃脱离自己的视线，只怕一个不留神，就把他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刘璃则是一脸恬静地望着他淡淡一笑，便跟在妈妈的后面走远了。
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很远，才到达位于半山腰上的墓地。刘璃动手把墓地周围生出的野草清理干净。刘璃妈妈则将蜡烛点燃，祭品摆放好，便让刘璃给爸爸鞠躬，烧了一叠金纸折成的元宝，随后，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愁苦流下泪来，对着冰冷的墓碑絮絮叨叨地讲了一番。不过是丈夫早逝，她一个女人家如何孤寂，如何辛苦，如何无依无靠之类，她每次在刘璃爸爸坟前都要讲述的话。
刘璃只是默默听着，没有多说一句话。不料妈妈话话锋一转，直视着他，问：“刘璃，当着你爸爸的面，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真的不喜欢明欢还是有别的原因。”
刘璃一怔，旋即摇头说：“妈妈，我不能说不喜欢明欢，她是个好女孩，我们可以做朋友，但也仅限于朋友，普通朋友。”
妈妈听着他的话，觉得他没有斩钉截铁地说不喜欢，这件事就有希望，她就要争取。于是，紧跟着又说：“既然你也认为她是个好女孩，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好相处，培养感情呢？”
“妈，这不是给不给机会的问题，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连她的手不想碰一下，她不是那个能让我的身体接受的人。”
刘璃拨了拨墓碑前正在燃烧的纸扎，几缕青烟砰然升起，直在半空中才渐渐散开。
她不是那个能让我的身体接受的人。
妈妈反复琢磨着这句话，蓦然心惊，睁大了因为大半夜未睡而略显凹陷的眼睛。
“那么，谁才是能让你的身体接受的人？江月明吗？”说出那个一度让她感激不尽的名字时，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刘璃猛然抬起头，看着妈妈，心脏在突突狂跳，他尽力深呼吸，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妈妈，你说得没错，阿月才是那个能让我的身体接受的人，至少到目前为止，只有他一个人。”
刘璃的坦诚让妈妈有些思绪凌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刘璃又用平静的声音讲起了他和江月明在书店相遇时的情景，他告诉妈妈，当他们的指尖碰到的那一刻，他并没有以往的那种烦躁和不安，反而觉得很亲切，好像两个人认识了许久似的。
“妈妈，你不是一直都相信来世前生吗？我觉得我跟阿月前世一定是认识的，而且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最亲密的……然后，我们这辈子又聚在一起了。”
刘璃伸长手臂，指着腕上的琉璃珠子，接着说：“就像这串琉璃珠子一样，在几百年前的前世阿月为我烧制了它们，这辈子又把它们送给我。我们是注定要相逢，注定要在一起的。”
一阵阴郁的风从山谷间吹来，将墓碑前燃尽的纸灰吹得四下里乱飞。
刘璃的妈妈站在冷风里，禁不住瑟瑟发抖。“刘璃，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你注定要和江月明在一起，什么样的在一起？在他的公司里上班，在他的家里住，还是……”
刘璃的妈妈说不下去了，她不敢往下想，再往下想她会觉得自己在亵渎一向乖顺纯净一尘不染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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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做傻事的，他只是知恩图报而已。
妈妈暗暗安慰自己，但抬眼看到刘璃那样坚定的眼神，却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两腿发软靠在墓碑前的石头栏杆上。
刘璃连忙起身扶住妈妈，心里也是刺痛不已。是实话实说还是遮掩隐瞒，那一刻，他也是万分的矛盾和难过。
忽然，妈妈挺直腰身抓住他的手臂，说：“刘璃，听妈妈的话，不要再跟江月明走了，留在家里，跟妈妈在一起，妈妈想你，每天都很想你……”眼泪从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奔涌出来，扑簌簌滚落到衣服上，妈妈又泣不成声了。
刘璃的眼睛也湿了，被妈妈紧紧抓着的手臂隐隐有些疼，但那疼远远抵不上他心里的疼痛。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最不想在两个他都深爱的人之间作出取舍。他哪一个都舍不得，哪一个都不想伤害，可终究难以两全。
“妈妈，我离不开阿月，阿月也离不开我，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刘璃的心在流血。
“什么叫一定要在一起？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的，你们……”
“我们不仅仅是朋友，我们彼此相爱。”刘璃终于把那句压在胸口的话说了出来，他知道那句话说出来就是个错，但他不想再向自己的母亲隐瞒了，即使得不到祝福，他也要让妈妈明白自己的心。
果然，妈妈一听到他的话就大惊失色地瞪圆了眼睛，愣怔片刻后，扬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地掴在他的脸上，“刘璃，你在胡说些什么？你疯了吗？你们彼此相爱？你和他？你们都是男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同性恋，让别人知道了，妈还有脸见人吗？还有你九泉之下的爸爸，你对得起他吗？”
刘璃的唇角有咸涩的腥味渗出来，他吞了一下口水，把那缕咸涩一股脑吞进肚子里。
“妈妈，这不是同性恋或是异性恋的问题，这只是爱的问题。我只爱阿月这个人。”
“爱？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爱？刘璃，你是不是被江月明的花言巧语迷惑了，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他一时兴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你不是，你可不能被他当玩物耍了呀！他现在对你的好，那都是一时的，图个新鲜刺激，终有一天，他玩腻了，就会甩了你的。”
“妈，不许你这样说阿月，他是真心爱我的，我相信，他对我的爱，一点都不比我少，甚至可能更多。”刘璃截断妈妈的话，气恼地扬起头。他的脸颊上已经泛起五个鲜红的指痕，落在妈妈眼里，真是既疼惜又痛恨。
她从来没有下如此狠手打刘璃。刘璃打小就听话懂事，从不惹她生气。可这次却分明硬着心肠要跟自己对抗到底。她把手举起来，想再次挥下去，但手举到半空又停住了。她实在不舍得。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她回想起上次刘璃带着一身血污回到家时的情景，当她把他的衣服泡在水盆里努力清洗的时候，是怀疑他杀了人的，但即使是那样心惊肉跳的时刻，她想到的仍旧是如何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伤害。既然爱他的目的就是要让他平安，让他幸福，既然他认为和那个人在一起就是幸福，何不就此放开手，让他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长叹一声，已然开始妥协的心理促使她去做最后的努力。她用带着央求的口吻对刘璃说：“好孩子，你听妈妈的话，不要再跟江月明在一起了，你们是没有未来的。留在家里，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互相忘记的，他会找个富家千金结婚生子，你也会找到另一个适合你的女孩子，比如明欢。”
“妈，阿月不会娶别的女人的，他只爱我一个人，我也只爱他一个。除了他，我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了。”
刘璃并不躲避那只悬在半空中随时准备落下来的手，他的头那样倔强地昂着，山风带着呼啸的声音从身边吹过，将他的头发卷起来，一缕缕像鸦的翅膀一般执著飞舞。
“刘璃，你是真的铁了心要跟江月明在一起？”
“是。”刘璃用力点头，“他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随。”
一瞬间，天崩地裂，痛不欲生。妈妈只觉得眼前一黑，瘫软的跌坐在地上。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刘璃扑过去，抱住妈妈的肩膀，把头伏在妈妈的胸口，泪流满面。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去跟你爸爸说。”妈妈想把他推开，但刘璃死死抱着她不撒手，她挣了几挣，便放弃了，任由刘璃抱着自己，哀哀哭泣。
许久，当迎面拂过的山风渐渐有了潮湿的味道，大颗大颗的雨点从天空中落下来，妈妈才止住悲声，托起刘璃的脸仔细看着。
在今天之前，他都是她一直以来为之骄傲和自豪的儿子，是她唯一的依靠，更是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希望。她扪心自问，难道过了今天，这一切就都改变了吗？
不会。
那些事实，不会因为一个江月明而改变。他仍旧是她的儿子。真诚，善良，温和，恬静。一如从前。
即使他固执地要走上一条不被众人理解和支持的路，他也仍旧是自己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雨越下越大了，密集的雨线被风吹出倾斜的角度，凌厉地击打在脸上，身上，让人从心里往外的冷。
妈妈站起身，抹掉脸上的泪水，朝刘璃爸爸的墓碑看了一眼，声音嘶哑地说：“其实妈妈不应该怪你，至少你没有对妈妈和你九泉之下的爸爸隐瞒，撒谎，你还是原来那个诚实的好孩子。”
说罢，她扶刘璃的手臂步履蹒跚地沿着山路走回家。
江月明早已等不及了，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翘首朝他们离去的方向张望。后来天下起雨来，江越让他到车里等，可他不听，执意站在雨里。江越只好从车里取出雨伞替他撑着。
远远的看见刘璃和他妈妈回来了，江月明忙接过雨伞跑过去，将伞撑在刘璃妈妈的头顶，自己的身子则完全淋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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