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俗世新年
秦雨音转身去拿来扫帚，扫了几下，却很是缓慢，这十来天的雪下的，最底下的已经结成了冰，秦雨音一把仍了扫帚，叫道，我去拿铁锹来，正说话着，却见院子里半人多高的雪突然飞扬了起来，一个青年带着一顶虎皮帽子，从雪里冒了出来，“嗨，雨音，我就知道你在姥姥家，我来帮你开条路出来。”这青年名叫赵如山，是桃花村里赵令东的孙子，今年十八岁，平素两家走的也近，秦雨音跟赵如山，更是从小一块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赵、秦两家，原本关系也不错，也有意结为儿女亲家，只是雨音年纪尚小，因此也就打算过几年再提。
这一切，两人倒是一点都不曾知晓，赵如山见着秦雨音这几年出落的越发的漂亮起来，平时玩闹的心里，更是多了几分爱慕起来。如山的爹娘看在眼里，也只是笑笑，并不说破。赵如山看见秦雨音去了她姥姥家，有心想送她回家，却不料一场大雪，打乱了他的原本的计划，待得雪一停，一大清早就兴冲冲的提着一把铁锹去了谷婆婆家门口开始铲雪起来。
两个时辰后，秦雨音和赵如山已经把谷婆婆家门口的雪铲出了一条路来，叶伽南这才看清眼前这个带着虎皮帽子的青年，眼前的赵如山虽然气喘吁吁，单是剑眉星目，眉宇之间，更是一股英气勃勃。赵如山见叶伽南打量着自己，伸出手来，“你就是谷婆婆救的那人吧，你好，我叫赵如山。”
叶伽南点头笑笑，伸出全是绷带的手，“叶伽南。”见赵如山盯着自己的手看，叶伽南继续说道，“行动不便，请赵兄见谅。”
赵如山洒然一笑，“叶大哥太客气了，屋外冷，我们屋里头说话。”三人一同进了屋里，围着火炉坐下，秦雨音拿了一把大椅子，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褥子，扶着叶伽南坐下之后，又给两人倒了一杯茶，这才坐了下来。
赵如山看着秦雨音问道，“雨音，姥姥呢？”秦雨音嘟着粉嫩的小嘴说道，“姥姥一早就下地窖去整理一些蔬菜和肉脯去了，临走还让我照顾这个臭家伙。”小手指了指正尴尬不已的叶伽南。叶伽南笑道，“姥姥知道你就贪睡，怕你好吃懒做来着呢。”
小丫头立马气鼓鼓的，“哼，大坏蛋，谁好吃懒做呢都没有你好吃懒做。”赵如山看着眼前两人，一缕微微的气恼浮上心头，他转头看着两人，连忙岔开了话题，“今年这雪，下的可真大啊。”
秦雨音点头道，“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如山哥哥你看，这雪下的这么大，往年都没有像今年这般。”
赵如山应声道，“是呀，听说村口的路，都被大雪封住了。”秦雨音惊讶道，“怎么会被封住了，那我们不是不能出村了吗？”赵如山回道，“我爷爷说，今年这雪，百年来不遇，我爹想要出村多买些肉脯和粮食，走到村口才发现那出村的唯一一条路，已经被茫茫大雪堵住了，根本是没法走出去。”
桃花村唯一的通往村外的路，是在东面两座山的山缝之间，本身便仅容一人通过而已，然后这突然起来的茫茫十天飞雪，把这唯一的通道，连接着两座山脉，给冰封了起来。若是想要出村，便只有到了明年的三、四月里，等冰融化了方可出村。
秦雨音闻言，不由得有些忧虑起来，“今年这雪下的这么早，我娘原本还打算过几天出村去置办点年货呢，这下，这下什么都没准备，可怎生是好啊。”赵如山笑着说，“雨音，我家虽然也没置办过，不过我娘平时就积攒了一些肉脯蔬菜的，家里吃的还有的多的，赶明儿我给阿姨送去一些罢。”
秦雨音一下子高兴了起来，笑道，“好啊，谢谢如山哥哥。”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撅着小嘴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姥姥说，不管怎么样，女孩子都不能随便拿别人家东西。”
赵如山急道，“可是雨音，今天都已经腊月二十五了，再五天已经是除夕了，这个时节，山上的野味都早已过冬去了，你们怎么……”秦雨音突然打断赵如山的话说道，“如山哥哥，谢谢你，姥姥这里也有些存粮，加上爹娘那边的，应该也不成问题。”看着越发清秀出尘的秦雨音，熟悉犹如赵如山，突然心里划过了一道陌生。
叶伽南的身体，在赵令东的细心医治和故婆婆的精心照料下，恢复的很快，直到这一年的腊月三十，他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个一炷香的时辰了。赵令东每个几日便来看一下叶伽南，每次也只是说些病情方面的事情或是需要注意的事项，像是上次那般希望叶伽南离开桃花村，却是只字未提。在腊月三十的上午，赵令东又过来了一次，像往常那般检查了一番之后便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叶伽南突然出声叫住了他，“赵老！”
赵令东停住脚步，不曾回头，温和的声音响起，“叶小哥还有什么事情？”叶伽南目光一紧，沉声道，“听说大雪封山，把村子的出口堵住了？”
“是啊，今年这雪，百年不遇呵，村子就那一条通道，若是要出去，怕是要过了这冬了。”赵令东微微一凝，轻声说道。“赵老，请你放心，等路一通，我马上便走，绝不停留。”叶伽南淡淡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斩冰切玉般的决断！赵令东一怔，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并不答话，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到了下午，谷婆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套棉衣塞给叶伽南，坐在炕头笑着道，“今天是岁末最后一天，依照我们村里的习俗，要大家团圆着一起吃个年夜饭，明早要穿新衣裳，寓意着新年新气象。伽南，你今晚把旧衣服换下来，明儿我给你浆洗干净。”
一缕感激涌上心头，叶伽南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婆婆，在我的家乡，没有这种习俗，我也习惯了。”谷婆婆一口拒绝道，“那不行，都说入乡随俗，你来到了我们桃花村，就要按照我们村里的规矩来，伽南，现在出村的路也被封了，你就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你就听婆婆的话，安心的在这里住下来。”她缓缓的起身，“听话，啊！”
一瞬间，叶伽南有那么一种迷糊，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谷婆婆笑道，“这样才好呢。”“对了！”她回头看着叶伽南说道，“你喜欢吃什么，婆婆晚上做给你吃，雨音回她爹娘家去了，今晚就只有我和你两人了。”叶伽南笑了笑，“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我不挑食。”
待到晚上，叶伽南走到饭桌前的时候，已经不住的被眼前几万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给吸引住了。只是六菜一汤，跟其它人家相比，或许少了点，可是此刻对于只有谷婆婆和叶伽南两人来说，已是丰富之极。一碗红烧肉，一碗油焖冬笋，一碗玉米排骨，一碗宫爆鸡丁，一碗盐水花生，一碗清蒸娃娃菜，最后还有一锅鸡煲，肉色缤纷，菜绿如玉，煞是好看。
“今天是除夕，伽南，婆婆这里有自己家里酿的米酒，来喝一点，暖暖身子。”谷婆婆拎起一个酒坛，不由分说的往叶伽南碗里满满的倒了一碗，叶伽南长身而起，双手拿着酒碗，恭敬的向谷婆婆敬了一碗，一仰头，酒干见底，叶伽南轻声说道，“婆婆，伽南被仇人追杀重伤，幸得您老的救命之恩，方能活命至今，伽南永世不敢忘。这第一碗，我敬您！”
叶伽南拿过酒坛，又往自己的碗里倒了一碗，“婆婆，伽南如幸，捡得一条性命，婆婆古道热肠，每日精心照料，伽南心中，唯有感激。这第二碗，我敬您！”叶伽南，一仰头，一干而尽。回头又自己倒了一碗，“婆婆，这第三碗……”叶伽南正说着，突然“扣扣”声传来，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谷婆婆和叶伽南面面相觑，两人怎样都想不到，有人在腊月三十的晚上会来敲门，谷婆婆起身道，“我去开门吧。”正说话着，门外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姥姥，快开门，冷死我了，呜呜……”
谷婆婆眼睛一亮，笑道，“是雨音那丫头来了。”打开门一看，眼前的人乌黑透亮的长发上，披着点点雪花，一对剪水双瞳里满心的喜悦，娇小的琼鼻，因为天气冷而冻的有些发红，身上的蓑衣上已经盖满了雪花，而在她的身后，雪花漫天飞舞。
谷婆婆一面迎着秦雨音进来，帮她取下蓑衣，拍打着上面的雪，一面低声埋怨着，“你这丫头，下这么大雪，怎么今天晚上还要过来。”秦雨音转身笑着说道，“姥姥，我喜欢来你这里嘛。”谷婆婆拉着她的手笑道，“傻丫头，吃过了没？”
秦雨音回道，“姥姥，人家还没吃就过来了。”“那就陪姥姥一起吃点，来！”谷婆婆拉着秦雨音的手一起入座，叶伽南伸筷夹了一个鸡腿到雨音的饭碗里，“喏，小丫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你！哼，不理你了。”小丫头一下子就小嘴撅得老高了。谷婆婆笑道，“雨音，怎么不和你爹娘一起在爷爷奶奶那里吃年夜饭呢？”“因为爷爷奶奶有爹娘陪着吃饭啊，而姥姥你却只有一个人，所以我就来了呀。”秦雨音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谷婆婆瞬间一怔，不知为何，一滴清泪，在谁都没有看见的角度，兀得落了下来，她像是随手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强自按奈着紊乱的情绪笑道，“来，多吃点。”秦雨音起身，拿过酒坛，满满的倒了一碗，端起对着谷婆婆和叶伽南说道，“姥姥，雨音祝您身体健康，福寿康安！叶大哥，雨音祝你身体早日康复，生龙活虎！”叶伽南和谷婆婆也随之站起，三人一仰而尽。酒到半酣，谷婆婆和秦雨音已经微微有些醉意，谷婆婆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纸包，递给秦雨音，“雨音，拿着，这是给你的压岁钱，姥姥希望我的小丫头越长越漂亮了。”秦雨音起身美滋滋的收过红包，甜甜的笑道，“谢谢姥姥！”谷婆婆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红纸包来递给叶伽南，说道，“伽南，你孤身一人在外乡过年，婆婆也给你准备了一个，来，收下。”叶伽南心里大震，从小到大，他收过无数的仙丹灵药，各种威力巨大的道家法宝，又或者是各种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但是，一个普通人每年都能收到的压岁钱，叶伽南竟是从未有收到过一次。此刻，他穿着一身普通之极的质朴棉衣，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家常的菜肴，面对着谷婆婆伸手递过来普通的红纸包，一时之间，他竟是手足无措起来。
一旁的秦雨音看着叶伽南一直没伸手接过，小丫头不由的说道，“叶大哥，叶大哥，快接过啊，你想什么呢？”清脆的语声，一下子把叶伽南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站了起来，双手接过了谷婆婆手里的红纸包，珍而重之放进怀里，“婆婆，谢谢您！”他一仰头，满满的一碗酒一干而尽。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已是酒足饭饱，特别是谷婆婆和秦雨音，两人本身便酒量很浅，虽然没喝太多，却也有了几分醉意。这时谷婆婆突然说道，“雨音，不然你晚上就在姥姥这里过夜吧？”秦雨音一听，顿时急了起来，“哎呀，我忘了，我答应娘今晚要回家陪他们守夜的。”谷婆婆听闻，也急了起来，“这……外面雪天路滑，你现在走路都走不稳，还怎么回去。要不然我送你回去。”
秦雨音顿时不依起来，“不行，姥姥，你今天也醉了，你不能出去。我自己一个人行的，没关系的。”两人正争执不下，突然叶伽南说道，“婆婆，不如我送雨音回去吧，我这一个多月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走几步也没问题了。”
两人顿时都看往叶伽南，谷婆婆说道，“伽南，你身体刚有些起色，这……还是我送雨音吧。”一旁秦雨音也说道，“是啊，叶大哥，你还是保重你的身体，不然伤口裂开错位，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伽南起身，四处走了几步，笑着对两人道，“你们看，我不是挺好的，有婆婆的精心照料和赵老的精湛医术下，想不快点好起来也难啊，就让我送雨音回去吧。”三人争执了半天，最终还是叶伽南赢了。
桃花村年三十的晚上，天空阴沉，看不到一个星星，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两人披着蓑衣，踏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秦雨音正低头走着，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谢谢！”秦雨音转头一看，却是叶伽南驻足而立，低着头。小丫头不由的问道，“什么？”
“谢谢你，也谢谢婆婆，你们让我过了第一个真正的新年。”轻轻的声音响起，秦雨音看去，叶伽南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神色，只听他继续轻轻的笑道，“呵呵，恐怕你猜不到吧，这次我第一次有了过年的感觉，有了一个家的感觉。”秦雨音忍不住出口道，“叶哥哥……”，叶伽南发抖的手，巍巍颤颤的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红色的纸包来，谷婆婆家里并不富裕，这红包里也就只装着一吊铜钱，他哆嗦着取出其中一枚铜钱，用一根红绳，穿过铜钱，珍而重之的戴在脖颈上，把其余剩下来的铜钱，又塞还给了秦雨音，“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新年红包，在我这辈子里，第一次。”
他抬头看天，阴霾满天之上，无数的雪花纷纷落下，泛起满心的自嘲，缥缈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的家乡，在离这里很遥远遥远的地方，在那里，所有人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从来不会过问别人的事，我在那里出生、长大，虽然从来不愁衣食住行，可是从没有人会来关心你，在你饿的时候，不会有人来问你饿不饿，在你渴的时候，不会有人来问你渴不渴，在你冷的时候，不会有人来问你冷不冷，你要是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不会有人来给你留菜。更不会有像婆婆那样，会端着粥来给你吃。也不会有像雨音这样，能做好衣服来给你穿。在那里，无所谓过年不过年，不用守太岁，没有年夜饭，也没有人给你发新年红包，没有一丝在这里过年的气息。在山上的岁月寂清无聊，真的是千百年来平淡岁月日日过，不用说过年，就是每一日都像昨日那般的平淡如水、乏味可陈。”
他低低的说着，似对着秦雨音，又似对着漫天的飞雪，或是对着自己的深心处呢喃着。
这一切，两人倒是一点都不曾知晓，赵如山见着秦雨音这几年出落的越发的漂亮起来，平时玩闹的心里，更是多了几分爱慕起来。如山的爹娘看在眼里，也只是笑笑，并不说破。赵如山看见秦雨音去了她姥姥家，有心想送她回家，却不料一场大雪，打乱了他的原本的计划，待得雪一停，一大清早就兴冲冲的提着一把铁锹去了谷婆婆家门口开始铲雪起来。
两个时辰后，秦雨音和赵如山已经把谷婆婆家门口的雪铲出了一条路来，叶伽南这才看清眼前这个带着虎皮帽子的青年，眼前的赵如山虽然气喘吁吁，单是剑眉星目，眉宇之间，更是一股英气勃勃。赵如山见叶伽南打量着自己，伸出手来，“你就是谷婆婆救的那人吧，你好，我叫赵如山。”
叶伽南点头笑笑，伸出全是绷带的手，“叶伽南。”见赵如山盯着自己的手看，叶伽南继续说道，“行动不便，请赵兄见谅。”
赵如山洒然一笑，“叶大哥太客气了，屋外冷，我们屋里头说话。”三人一同进了屋里，围着火炉坐下，秦雨音拿了一把大椅子，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褥子，扶着叶伽南坐下之后，又给两人倒了一杯茶，这才坐了下来。
赵如山看着秦雨音问道，“雨音，姥姥呢？”秦雨音嘟着粉嫩的小嘴说道，“姥姥一早就下地窖去整理一些蔬菜和肉脯去了，临走还让我照顾这个臭家伙。”小手指了指正尴尬不已的叶伽南。叶伽南笑道，“姥姥知道你就贪睡，怕你好吃懒做来着呢。”
小丫头立马气鼓鼓的，“哼，大坏蛋，谁好吃懒做呢都没有你好吃懒做。”赵如山看着眼前两人，一缕微微的气恼浮上心头，他转头看着两人，连忙岔开了话题，“今年这雪，下的可真大啊。”
秦雨音点头道，“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如山哥哥你看，这雪下的这么大，往年都没有像今年这般。”
赵如山应声道，“是呀，听说村口的路，都被大雪封住了。”秦雨音惊讶道，“怎么会被封住了，那我们不是不能出村了吗？”赵如山回道，“我爷爷说，今年这雪，百年来不遇，我爹想要出村多买些肉脯和粮食，走到村口才发现那出村的唯一一条路，已经被茫茫大雪堵住了，根本是没法走出去。”
桃花村唯一的通往村外的路，是在东面两座山的山缝之间，本身便仅容一人通过而已，然后这突然起来的茫茫十天飞雪，把这唯一的通道，连接着两座山脉，给冰封了起来。若是想要出村，便只有到了明年的三、四月里，等冰融化了方可出村。
秦雨音闻言，不由得有些忧虑起来，“今年这雪下的这么早，我娘原本还打算过几天出村去置办点年货呢，这下，这下什么都没准备，可怎生是好啊。”赵如山笑着说，“雨音，我家虽然也没置办过，不过我娘平时就积攒了一些肉脯蔬菜的，家里吃的还有的多的，赶明儿我给阿姨送去一些罢。”
秦雨音一下子高兴了起来，笑道，“好啊，谢谢如山哥哥。”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撅着小嘴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姥姥说，不管怎么样，女孩子都不能随便拿别人家东西。”
赵如山急道，“可是雨音，今天都已经腊月二十五了，再五天已经是除夕了，这个时节，山上的野味都早已过冬去了，你们怎么……”秦雨音突然打断赵如山的话说道，“如山哥哥，谢谢你，姥姥这里也有些存粮，加上爹娘那边的，应该也不成问题。”看着越发清秀出尘的秦雨音，熟悉犹如赵如山，突然心里划过了一道陌生。
叶伽南的身体，在赵令东的细心医治和故婆婆的精心照料下，恢复的很快，直到这一年的腊月三十，他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个一炷香的时辰了。赵令东每个几日便来看一下叶伽南，每次也只是说些病情方面的事情或是需要注意的事项，像是上次那般希望叶伽南离开桃花村，却是只字未提。在腊月三十的上午，赵令东又过来了一次，像往常那般检查了一番之后便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叶伽南突然出声叫住了他，“赵老！”
赵令东停住脚步，不曾回头，温和的声音响起，“叶小哥还有什么事情？”叶伽南目光一紧，沉声道，“听说大雪封山，把村子的出口堵住了？”
“是啊，今年这雪，百年不遇呵，村子就那一条通道，若是要出去，怕是要过了这冬了。”赵令东微微一凝，轻声说道。“赵老，请你放心，等路一通，我马上便走，绝不停留。”叶伽南淡淡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斩冰切玉般的决断！赵令东一怔，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并不答话，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到了下午，谷婆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套棉衣塞给叶伽南，坐在炕头笑着道，“今天是岁末最后一天，依照我们村里的习俗，要大家团圆着一起吃个年夜饭，明早要穿新衣裳，寓意着新年新气象。伽南，你今晚把旧衣服换下来，明儿我给你浆洗干净。”
一缕感激涌上心头，叶伽南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婆婆，在我的家乡，没有这种习俗，我也习惯了。”谷婆婆一口拒绝道，“那不行，都说入乡随俗，你来到了我们桃花村，就要按照我们村里的规矩来，伽南，现在出村的路也被封了，你就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你就听婆婆的话，安心的在这里住下来。”她缓缓的起身，“听话，啊！”
一瞬间，叶伽南有那么一种迷糊，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谷婆婆笑道，“这样才好呢。”“对了！”她回头看着叶伽南说道，“你喜欢吃什么，婆婆晚上做给你吃，雨音回她爹娘家去了，今晚就只有我和你两人了。”叶伽南笑了笑，“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我不挑食。”
待到晚上，叶伽南走到饭桌前的时候，已经不住的被眼前几万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给吸引住了。只是六菜一汤，跟其它人家相比，或许少了点，可是此刻对于只有谷婆婆和叶伽南两人来说，已是丰富之极。一碗红烧肉，一碗油焖冬笋，一碗玉米排骨，一碗宫爆鸡丁，一碗盐水花生，一碗清蒸娃娃菜，最后还有一锅鸡煲，肉色缤纷，菜绿如玉，煞是好看。
“今天是除夕，伽南，婆婆这里有自己家里酿的米酒，来喝一点，暖暖身子。”谷婆婆拎起一个酒坛，不由分说的往叶伽南碗里满满的倒了一碗，叶伽南长身而起，双手拿着酒碗，恭敬的向谷婆婆敬了一碗，一仰头，酒干见底，叶伽南轻声说道，“婆婆，伽南被仇人追杀重伤，幸得您老的救命之恩，方能活命至今，伽南永世不敢忘。这第一碗，我敬您！”
叶伽南拿过酒坛，又往自己的碗里倒了一碗，“婆婆，伽南如幸，捡得一条性命，婆婆古道热肠，每日精心照料，伽南心中，唯有感激。这第二碗，我敬您！”叶伽南，一仰头，一干而尽。回头又自己倒了一碗，“婆婆，这第三碗……”叶伽南正说着，突然“扣扣”声传来，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谷婆婆和叶伽南面面相觑，两人怎样都想不到，有人在腊月三十的晚上会来敲门，谷婆婆起身道，“我去开门吧。”正说话着，门外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姥姥，快开门，冷死我了，呜呜……”
谷婆婆眼睛一亮，笑道，“是雨音那丫头来了。”打开门一看，眼前的人乌黑透亮的长发上，披着点点雪花，一对剪水双瞳里满心的喜悦，娇小的琼鼻，因为天气冷而冻的有些发红，身上的蓑衣上已经盖满了雪花，而在她的身后，雪花漫天飞舞。
谷婆婆一面迎着秦雨音进来，帮她取下蓑衣，拍打着上面的雪，一面低声埋怨着，“你这丫头，下这么大雪，怎么今天晚上还要过来。”秦雨音转身笑着说道，“姥姥，我喜欢来你这里嘛。”谷婆婆拉着她的手笑道，“傻丫头，吃过了没？”
秦雨音回道，“姥姥，人家还没吃就过来了。”“那就陪姥姥一起吃点，来！”谷婆婆拉着秦雨音的手一起入座，叶伽南伸筷夹了一个鸡腿到雨音的饭碗里，“喏，小丫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你！哼，不理你了。”小丫头一下子就小嘴撅得老高了。谷婆婆笑道，“雨音，怎么不和你爹娘一起在爷爷奶奶那里吃年夜饭呢？”“因为爷爷奶奶有爹娘陪着吃饭啊，而姥姥你却只有一个人，所以我就来了呀。”秦雨音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谷婆婆瞬间一怔，不知为何，一滴清泪，在谁都没有看见的角度，兀得落了下来，她像是随手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强自按奈着紊乱的情绪笑道，“来，多吃点。”秦雨音起身，拿过酒坛，满满的倒了一碗，端起对着谷婆婆和叶伽南说道，“姥姥，雨音祝您身体健康，福寿康安！叶大哥，雨音祝你身体早日康复，生龙活虎！”叶伽南和谷婆婆也随之站起，三人一仰而尽。酒到半酣，谷婆婆和秦雨音已经微微有些醉意，谷婆婆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纸包，递给秦雨音，“雨音，拿着，这是给你的压岁钱，姥姥希望我的小丫头越长越漂亮了。”秦雨音起身美滋滋的收过红包，甜甜的笑道，“谢谢姥姥！”谷婆婆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红纸包来递给叶伽南，说道，“伽南，你孤身一人在外乡过年，婆婆也给你准备了一个，来，收下。”叶伽南心里大震，从小到大，他收过无数的仙丹灵药，各种威力巨大的道家法宝，又或者是各种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但是，一个普通人每年都能收到的压岁钱，叶伽南竟是从未有收到过一次。此刻，他穿着一身普通之极的质朴棉衣，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家常的菜肴，面对着谷婆婆伸手递过来普通的红纸包，一时之间，他竟是手足无措起来。
一旁的秦雨音看着叶伽南一直没伸手接过，小丫头不由的说道，“叶大哥，叶大哥，快接过啊，你想什么呢？”清脆的语声，一下子把叶伽南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站了起来，双手接过了谷婆婆手里的红纸包，珍而重之放进怀里，“婆婆，谢谢您！”他一仰头，满满的一碗酒一干而尽。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已是酒足饭饱，特别是谷婆婆和秦雨音，两人本身便酒量很浅，虽然没喝太多，却也有了几分醉意。这时谷婆婆突然说道，“雨音，不然你晚上就在姥姥这里过夜吧？”秦雨音一听，顿时急了起来，“哎呀，我忘了，我答应娘今晚要回家陪他们守夜的。”谷婆婆听闻，也急了起来，“这……外面雪天路滑，你现在走路都走不稳，还怎么回去。要不然我送你回去。”
秦雨音顿时不依起来，“不行，姥姥，你今天也醉了，你不能出去。我自己一个人行的，没关系的。”两人正争执不下，突然叶伽南说道，“婆婆，不如我送雨音回去吧，我这一个多月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走几步也没问题了。”
两人顿时都看往叶伽南，谷婆婆说道，“伽南，你身体刚有些起色，这……还是我送雨音吧。”一旁秦雨音也说道，“是啊，叶大哥，你还是保重你的身体，不然伤口裂开错位，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伽南起身，四处走了几步，笑着对两人道，“你们看，我不是挺好的，有婆婆的精心照料和赵老的精湛医术下，想不快点好起来也难啊，就让我送雨音回去吧。”三人争执了半天，最终还是叶伽南赢了。
桃花村年三十的晚上，天空阴沉，看不到一个星星，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两人披着蓑衣，踏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秦雨音正低头走着，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谢谢！”秦雨音转头一看，却是叶伽南驻足而立，低着头。小丫头不由的问道，“什么？”
“谢谢你，也谢谢婆婆，你们让我过了第一个真正的新年。”轻轻的声音响起，秦雨音看去，叶伽南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神色，只听他继续轻轻的笑道，“呵呵，恐怕你猜不到吧，这次我第一次有了过年的感觉，有了一个家的感觉。”秦雨音忍不住出口道，“叶哥哥……”，叶伽南发抖的手，巍巍颤颤的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红色的纸包来，谷婆婆家里并不富裕，这红包里也就只装着一吊铜钱，他哆嗦着取出其中一枚铜钱，用一根红绳，穿过铜钱，珍而重之的戴在脖颈上，把其余剩下来的铜钱，又塞还给了秦雨音，“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新年红包，在我这辈子里，第一次。”
他抬头看天，阴霾满天之上，无数的雪花纷纷落下，泛起满心的自嘲，缥缈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的家乡，在离这里很遥远遥远的地方，在那里，所有人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从来不会过问别人的事，我在那里出生、长大，虽然从来不愁衣食住行，可是从没有人会来关心你，在你饿的时候，不会有人来问你饿不饿，在你渴的时候，不会有人来问你渴不渴，在你冷的时候，不会有人来问你冷不冷，你要是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不会有人来给你留菜。更不会有像婆婆那样，会端着粥来给你吃。也不会有像雨音这样，能做好衣服来给你穿。在那里，无所谓过年不过年，不用守太岁，没有年夜饭，也没有人给你发新年红包，没有一丝在这里过年的气息。在山上的岁月寂清无聊，真的是千百年来平淡岁月日日过，不用说过年，就是每一日都像昨日那般的平淡如水、乏味可陈。”
他低低的说着，似对着秦雨音，又似对着漫天的飞雪，或是对着自己的深心处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