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石幽兰
风中笼罩着一丝不安的气息，石幽兰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她每次感到不安时，这种感觉往往会变成现实。
西方大道附近的村落没受到波及，村民们在田地里积极地收割农作物，以备八月之前播种一轮秋薯。部队所过之处村民皆不怀好意地瞧着这支军队，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海盗。让他们看去吧，反正石家给予他们一杯清水，他们都会怀疑是否是杯毒酒。
就在昨天，一辆满载稻谷的牛车和部队相遇。由于道路狭窄，石幽兰下令所有人靠边停下来，那个农夫却宁愿把牛车牵到水田里绕路避开他们。结果他的稻谷全部散落在水田里，连车子都深陷泥淖，轮辐断裂，连牵车的牛都跑路了。她只好派出一队人马去找帮农夫找牛，二十来个人帮他把车子抬上路面，收拾散落的稻谷。石幽兰还亲自帮他修好轮辐，让部队在路边休整了一宿。士兵找到他的牛帮他重新套好车，结果倒好，那农夫反而埋怨起石幽兰害他耽搁了半天功夫。
欧东来提醒她道：“部队前方有批难民。”
十来个衣衫褴褛的平民沿着西方大道向孪峰城的方向移动，他们都是男人，有老有少，其中一个男人推着独轮车，两侧共坐着四个孩子。
“派个人过去瞧瞧，看看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远远看去，他们瞧见了石家的旗帜，整齐的部队突出一骑。他们顿时慌作一团，急急忙忙抄了条小道避开石幽兰的部队。
石幽兰骂道：“愿海盗把他们捉去。”
石佐之表示同意道：“愿高山部落把他们都杀死。”
欧东来耸耸肩道：“随他们去吧，反正他们不接受我们的帮助是他们的事。”
石幽兰一肚子没好气，她真心真意地想帮助他们，结果换来的不是对她谩骂就是远远地躲开，好像他们带着瘟疫似的。她将满肚苦水全部倒给温华，温华想了良久才慢悠悠道：“啊，小姐。我可不是什么谋士，我不能给予你专业的建议，但我能告诉你一件我年轻时遇到过的事情。”
石幽兰正在听着。
“我年轻时云游四方，跟过许多师傅学医，也在许多贵族门下当过门客。有一次，一个贵族小少爷被毒蛇咬伤，当他送来时已奄奄一息，我尽力挽救，结果他死在我的床上，后来我被主人赶了出去。”
温华清清嗓子道：“我的意思是小姐你是个好人。我年轻时自认医术不错，许多人在我手下活过来，也有很多人在我手中死去。唯独这件事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次我梦到这位小少爷，我都会时刻自问我学医是为了什么？我们总不能事事求全责备，只能做到问心无愧。”
石幽兰觉得温华说得话有道理，人活在世的确不能总是求全责备，否则人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我帮助了他们，他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反正我只落得个心安，石幽兰心想。
石正叫道：“有情况。”
一名飞骑从部队的后方赶过来，由于车队塞满整条道路，来人只能穿过麦田。该死，这些村民早就对石家不满，这下再加上践踏麦田，只怕那些人更恨石家。这名飞骑是名斥候，他报告后方不远处有支没有旗帜的部队正在迅速向石幽兰的部队靠近，大约有五百人，距离此处有五里地。
石佐之道：“是高山部落。”
欧东来道：“不会吧，高山部落还不敢越过西方大道，更别说顺着大道向部队袭击。这也许是别家的部队。”
温华勒着缰绳道：“不如再派斥候去打探。”
石佐之急道：“来不及了，我们要去摆开阵势。”
石幽兰道：“吹起号角，留下十个人在此保护师傅和车队，其他人跟我来。”
啊呜呜呜……
马夫迅速且熟练地将车子一线排开靠在路边，车上的人马上抄起盾剑准备迎敌。石幽兰调转马头，吩咐石正和石佐之紧跟着自己，她一夹马肚，白马像箭一般沿着空出的道路冲去。石幽兰在前，士兵紧跟在后。车队分为两截，后面是砦耳的车队，他们管事的叫雷泽德，是个白痴，至少在石幽兰看来是这样的。他们的车队两车并进，将道路堵死，车上的人员和骑兵不明所以，站在原地观望。
雷泽德一脸惊诧问道：“石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有敌人靠近。”
你这个白痴，你的斥候呢？石幽兰想也不想带着部队穿越还未收割的麦田绕过雷泽德的部队。石幽兰的手下在车队后方列阵，前列是剑盾手，后列是弓箭手，左右两侧是骑兵。欧东来在石幽兰身旁，随时准备传令。
石幽兰静心倾听敌方骑兵部队的声音，可惜被雷泽德的部队声音扰乱，孪峰城的部队乱哄哄地另一侧在列阵，骑兵和步兵分别列了两个方阵。
敌方的声音愈来愈近，石幽兰下令道：“准备，搭箭拉弓。”
欧东来喊道：“弓箭手，准备。”
石正和石佐之手持着旗帜，另一只手摸着剑柄，两人都不禁加重呼吸。他们毕竟还只是孩子，根本不了解战争。
石幽兰低声道：“开战时，你们紧跟着我。”
敌方的部队出现在另一头，先锋部队是百来个骑兵，后面的几百个步兵慢悠悠地跟上，一点都不像打仗的样子。这支部队虽没有旗帜，但远远看去武器装备精良，不像是高山部落。
石幽兰仔细瞧着部队带头的将领，她好像觉得从什么地方见过。
石佐之突然道：“这不是霍武公子的军队么？”
霍武？石幽兰突然想起来，她前天还和他在孪峰城吃过午饭。这个白痴怎么不打出旗号，我还以为这些人是高山部落。
“停下来，收起武器。阿正，去跟孪峰城的人说是误会，他们是怒风城的人。”
石幽兰对欧东来没好气地命令道：“叫你的人解除警备。”
欧东来委屈道：“又不是我得罪了你。”
石正拨转马头，骑马奔向孪峰城的部队。怒风城的部队在不远处停下来，霍武单骑出列，来到石幽兰跟前，带着惊诧的表情道：“小姐，你这是……”
石幽兰的脸拉下来，心中烧起无名怒火。她感觉这些人通通都是白痴，她已经受够这些人的气。霍武一脸茫然，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欧东来驾马上前赶紧打个圆场，微笑道：“霍武公子怎么不打出旗号？”
“原来你们以为我们是高山部落。”
霍武尴尬地打个哈哈，他瞥见石幽兰的表情当即收敛下来道：“说来惭愧，我们的旗帜在逃跑时扔了，那太引人注目，新的旗帜还未来得及做。”
“那你们为什么不把自己也扔了？”
欧东来低声责备道：“小姐。”
石幽兰没好气道：“那你为什么不和你老兄待在孪峰城好吃好住，干嘛跟着我们？跟着我们只能吃西北风。”
霍武好像没有听出话里的讽刺，低着头惭愧道：“怒风城是家业，城里百姓是霍家的子民，父亲为了捍卫它而死，我自当尽力把它收复。”
欧东来问道：“那你的兄长呢？”
“兄长还留在孪峰城，请求砦泽大人出兵帮助我们。兄长说凭我们的兵力不足以保卫怒风城。”
欧东来掂摸着下巴的羊胡子道：“砦泽大人无利不往，而怒风城产业不多，你兄长可没什么筹码让砦泽大人出兵。不过依我看来，天石岛那群海盗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说不定他们早已滚回老家去。”
“我也是如此考虑，怒风城地势险要，只要修复下水道的栏栅我们便可据城而守。可惜兄长过于谨慎，不肯多派兵士，我只带来五百个人，希望小姐能帮我们夺回怒风城。”
这人终于想起怒风城百姓，怒风城是座小城，就算帮助他们夺回城池能得到什么呢？算了，还是先看看情况吧。
“你随我到靖海港，之后的事等我与叔叔商量后才能决定。”
“多谢小姐。”
至少给他一个空头许诺，前往靖海港还需三五日，路上凶险还未得知，我需要霍武的军队保护。随后，石幽兰邀请霍武同行，让他的部队紧跟随孪峰城的部队，霍武指派一个手下暂时管理军队。石幽兰看着践踏过的农田，她派欧东来去周围寻找村庄，找人来估摸损失，按照城里的价格去赔偿他们。
石幽兰、霍武、温华并肩而骑，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石正和石佐之紧跟在他们后面。刚才发生的事情虽是一场闹剧，但石幽兰还是出于谨慎，将手下一半的骑兵派出侦查。石幽兰与霍武并肩而行，但石幽兰不想理睬这人。他是个懦夫，石幽兰心想。温华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向霍武询问怒风城的情况。霍武一问三不知，自从他离开怒风城后，他也只是听到过一些流言。
前方一名斥候策马狂奔而来，看来前方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斥候在石幽兰跟前勒住缰绳，她注意到斥候脸色怪异，斥候道：“小姐，前方有情况，你最好亲自前去瞧瞧。”
石幽兰命令部队停住，并让石正和石佐之跟随她前去。石幽兰与斥候并肩而行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斥候用着略带恐惧的语气支支吾吾道：“我也说不上来，遍地的尸体，都是霍家的士兵。”
石幽兰一边打马向前，一边回过头去看着霍武，霍武不安地转动缰绳。怒风城距离这里并不近，而且这里并不是怒风城的领地，霍家的士兵怎么死在这里？
石幽兰问道：“是屠杀么？”
“看样子像是被踩死。”
“踩死？”
没等瞧见斥候口中所说，石幽兰已经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尸臭味。海风是从西边吹来，过了这段平原，以外基本上是山地。三五名斥候围在一个路口观看，平原和山地交界处是个岔路口，除了西方大道还有一条大路往南延伸。
几十具尸体和一捆捆稻草随便散落在泥地里，这些士兵大多数是伤员，身上的伤口作了简单的包扎。他们的表情各异，有的恐惧，有的迷茫，有的不信，他们的剑还在剑鞘里，根本没有料到有人会杀他们。
石正瞧着这幅场景，当即跳下马，跑到一边呕吐起来。
石幽兰怒道：“天杀的，这是谁干的？”
石佐之跳下马把旗帜插到地上，他敏捷地避开士兵的尸体，在一个不见了半边脑袋的尸体下找到一杆旗帜，石佐之把旗帜立起来，上面赫然写着个“霍”字。
温华和霍武同时赶到，温华瞧着满地陷入泥沼的尸体惊道：“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石幽兰对霍武怒目而视道：“这是你们兄弟所做的好事，他们是你们霍家的士兵，他们为你们出生入死，你们是如何回报他们的？”
霍武辩解道：“不是的，前些天下了一场暴雨，道路泥泞，车马根本走不动。这批伤兵本在队伍前边，大哥让他们负草铺路，结果我们听到一丝风吹草动，再加上当天夜里漆黑……”
“所以你们的骑兵就这样冲过去，把他们踏死在泥里，让他们成为你们的垫脚石？若换作是我，我定会让自己的骑兵断后，让伤兵先走。”
霍武低下头，无话可说。
石幽兰冷哼一声道：“传令下去，今晚在此扎营。”
石幽兰经过霍武身旁冷冷道：“给你和你的人一个晚上，把尸体和路都收拾干净。”
石幽兰站在高坡极目望去，东边是连绵起伏的通顶山脉，山峰白雪皑皑，云雾缭绕。南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各种金黄色的农物在风中如同波浪一般，极目处炊烟袅袅。西边是广阔的荒地，除了西方大道外其余地方的生满了野草，石幽兰只能隐约瞧见天边的怒海。北边则是布满丘陵和森林，鲜有人迹，高山部落就在这片土地活动。
有条宽约两丈的河流紧靠着北面的黑森林，雷泽德的部队驻扎在河边。石幽兰建议他和自己的部队在一起，但他坚持驻扎在河边，保证人马的饮水，而且说河流是一道天然的屏障。石幽兰只好随他去，不过她认为孪峰城部队的营地太过靠近森林，而且高山部落一直游散在这片森林。她认为最好的做法是三家兵马驻扎在一起，向四方派出斥候，若高山部落在北岸发动偷袭，这条河流和距离部队营地的空地至少能成为缓冲地。
石幽兰的部队驻扎在高坡上，高坡视野良好，一眼就可以看完方圆几里。士兵们把拉车的马解下，将所有车子连在一起形成新月形的屏障。营地北边是马车屏障，南边是斜坡，霍武的人就驻扎在斜坡下，石幽兰将营地变成极为有利的地理优势。
快到日落时分欧东来才归队，他归队后一直抱怨村民们如何敲诈他，结果他拍拍佩剑才“说服”村民们。他便这故事说得活灵活现，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连石幽兰都挂起久违的笑容。
欧东来和士兵准备晚饭，温华被霍武请去照看几位伤员。石正和石佐之拔剑切磋，他们每天都会在早晨和傍晚练习剑法。石幽兰坐在车上瞧着他们，石正扎紧马步有攻有守，一招一式都显得有板有眼，石佐之则一直绕着石正出招，寻找石正的破绽之处。
叮。
石佐之一记劈下，石正巧妙地卸去这一击的力道。随后，石佐之连击三下都被石正挡回去，石正突然向他刺出一剑，但被石佐之轻轻撩开。
欧东来凑了过来，摸着他那乱糟糟的胡子，连声啧啧地道：“小公子的打法太规矩，这可不太妙啊。”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阿正是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寻隙出击。”
“这世上可没什么不败之地，最好的防御就是出击。小公子的体格小，身体更为敏捷，力量不如野小子，对他而言边游走边攻击才是最好的策略。小姐，你瞧，小公子体力开始不支，野小子要发力啦。”
石佐之一边转动长剑，一边绕着石正游走，石佐之每攻出一招都被石正挡回去，但石幽兰瞧得出石正已经落得下风。石正现只守不攻，而且每次抵挡石佐之的攻击时，石正不禁要双手托剑才能勉强抵挡。
叮。
石正的剑被石佐之缴了，石佐之嬉笑道：“你输了。”
石正拍拍身上的灰尘，有些不愉快道：“不公平，阿佐的力气比我大。”
石佐之冷哼一声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的事情。”
石正夺回自己的佩剑，收剑回鞘，欧东来拍着自己的佩剑道：“小公子，这次恐怕我要支持野小子，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不过以你和野小子的体格，你若一直围着他绕圈游走，他胜你的几率恐怕大打折扣。”
石正白了他一眼道：“我才不听你的鬼话。”
石佐之道：“队长，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欧东来打个哈哈道：“我两边都站。”
石幽兰道：“队长，你两边都站就是两边都不站，和稀泥的人可是成为众矢之的。”
说罢，石正和石佐之相视一眼，一起冲上去将欧东来扑倒在地上，三人扭打在一起。
欧东来嬉笑道：“你们这两个小鬼头……”
夜色渐沉，早在日落之前所有的斥候都已归队，石幽兰另派十五人分作三批轮流值守。她瞧着孪峰城的营地，毕竟那里离这太远了，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叮嘱守夜的人要多留意他们。
今夜的晚饭并不丰盛，只有鹿肉红萝卜汤和白米饭，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好。从石城出发时姑姑只允许部队的人带走五天的口粮，后来在路上得到父亲偷偷送来的两车食物。石幽兰本想到孪峰城后请砦泽伸出援手，不过被他拒绝，他只说请他们吃一顿饭，幸好的是砦耳送给他们几袋大米。
红萝卜煮得很烂，但鹿肉好像不太熟。鹿是欧东来手下一个使弓的好手在中午时候猎的，红萝卜则是昨天一个老农民送的。那人的妻子病了，温华替她开了一副药，老农就送来半袋干瘪的红萝卜当药费。
晚饭前石幽兰邀请霍武共进晚餐，但他好像在耍小孩子脾气似的，坚持要把所有尸体清理完才肯吃饭。石幽兰只好随他的便，对付耍脾气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管他。
为了节约马车的空间，石幽兰此次出来只带来十来张油布，和几十根支起油布的竹竿。士兵们将油布的一头固定在车上，另一头则用两个竹竿支起，这样就做成一顶“帐篷”。
石正将粗布毛毯铺在草地上，一捆扎实的茅草当做枕头，这算是石幽兰的床。石幽兰虽出身贵族，但出门在外，睡觉这种事情只能将就，何况经历多年军旅生活她早已习惯了。
石佐之一边铺设自己的床铺，一边抱怨今晚的鹿肉太硬啦，萝卜太烂啦，他最想的事情就是回石城吃一顿好的。石正却说赶往靖海港瞧一瞧多年未见的二伯，替他驱赶海盗，保卫安宁，说不定还可以吃上一顿海鲜。说起海鲜这俩小子谈论起前些天在孪峰城吃的饭菜，过了一会，他们又谈论起别的事情。温华早已睡着，气息如常。欧东来带着两名士兵去夜巡，他要确保营地的周围安全才肯睡觉。
夜凉如水，石幽兰拉紧披在身上的毛氅，冷风像冰冷的流水钻进身体，渗入她的肌肤里。营火早已熄灭，只剩袅袅熏烟。天地寂寥，只有守夜的人在低声谈话，石正在低声梦呓，石佐之踢开身上的棉被，石幽兰只好把被子拉过来，重新盖到石佐之身上。
石幽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只觉双手冰冷，连穿着鞋子的双脚都感到寒意，她只好坐起来披上毛氅。欧东来警觉地睁开眼问道：“小姐。”
“我睡不着。”
欧东来瞧了正在梦呓的石正一眼道：“是小少爷么？”
“不关他的事，我只是……只是睡不着。”
“我明白，小姐不应受这些苦。我出生于君城郊外，那时恰逢康家叛乱，我的父母被杀，我自然流落到君城的育婴街。从小我的生活中充满小偷、杀手、强盗和妓人，我早已厌倦了这种生活，于是我用我身上仅有的钱买了一把剑，开始了我的流浪生活。”
“直到二十年前，那时龙复的治下政治清明、百姓富足，为了宣示政绩重新恢复比武大会。我见过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贵族少女，她们有的为了目睹少年剑士们的风采，有的选择心仪的贵族公子。她们大多不愁吃穿，从小学习礼仪、女红、诗书、画画，成年后嫁与贵族公子，帮他们生下一大堆子女，管理偌大的家业。”
石幽兰不禁微笑起来，欧东来以为她想要嫁人生子。可是石幽兰并非渴望婚姻，她只是纯粹睡不着，不过她没有打断欧东来。这名侍卫队长有着传奇的经历，聆听故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可以帮助睡眠。
“但我猜小姐定时不安于此。生孩子，管理家业，多么无聊的事情啊。可是作为一个姑娘总是要嫁人的，不是么？尤其是像小姐这样出生高贵的女人。这样说来我真是怀念以前的日子，你知道吗，比武大会可是平民攀附贵族少有的捷径啊。若能夺下冠军，贵族们都会对你青眼有加，更别说贵族少女了。”
说到这里，欧东来就不禁莞尔一笑，想起以前的旖旎时光。
“启王”龙元结束黑暗时期后，招天下精英尽聚君城，以示天下再无兵戈。比武大会接受任何人的报名，上至王族公侯，下至黎民百姓，甚至连同外邦之人。比武大会分为个人赛与团体赛，无论哪个赛制，优胜者都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金。当然，比武大会也绝非绝对公平。参赛之人必须自备盔甲和武器，这对平民而言自是个重担，何况平民和外邦人必须先参加外围赛，入围之人方能与贵族子弟交手。不过单从奖金而言足以让大家争先入围夺取冠军，更遑论还有不少职位等待着他们。
“比赛前，我只有一套老旧的皮甲，这可是我四处打工赚钱买的。后来我在君城一家打铁铺打铁，老板瞧我这人不错，支助了我一把新剑。由于报名的人太多，外围赛差不多打了有七天，休息一天后，从外围赛入选的平民接着要面对那些贵族子弟。那些贵族子弟吃好穿好，武功又好，他们这些平民哪是对手。”
石幽兰突然问道：“你呢？”
欧东来的眼睛突然变得火炬般明亮，继续道：“个人赛分有个人比武、骑马比武和射箭，我可是夺得个人比武的冠军，击败过二王子龙兴和侍郎何安民。‘仁王’龙复亲手将奖金送到我的手里时，我激动得双腿直哆嗦，还以为这是梦咧。他问我是否愿意在宫里担任侍郎，可是我头脑一发热竟没有答应，可他却笑着拍我的肩膀说没关系。现在想来，我没答应这份差事，也许是冥冥之中老天的安排。”
三年之后，君城被攻破，殷雷命令他弟弟屠杀了整个王室。“仁王”龙复和二弟龙兴战死，龙复唯一的儿子被绑在石头上沉入井底，王后不知所踪，就连龙成都被乱剑砍死，九位侍郎死伤过半。
“后来你父亲邀请我参加团体赛，只可惜在六人混战中输给了三位侍郎组成的队伍，侍卫长卫翟、‘巨剑’迟羽、‘银龙’龙丕，这些人都是少有的好手。”
啊呜呜呜……
东北方向一串沉闷的号角声打破寂静，欧东来按剑跳起来望着东北方向。东北方向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看来他们是遇到高山部落的偷袭，天石岛的海盗还不敢深入西境的腹地。
啊呜呜呜……
号角突然吹起，马儿受惊四蹄不安分地乱动。欧东来指挥所有骑兵上马，其他人则拿起武器御敌。霍武的营地闻到号角声后起了骚动，石幽兰瞧见有人正在指挥部队集结，石正和石佐之匆忙穿过混乱的人群走过来，石正拉着腰带把扣子扣上。
“这是真正的战争，你们打起旗号，紧跟着我，双眼要瞧到我在你们的视线范围内。”
石幽兰解下坐骑的缰绳，踩着马镫跨上马，吩咐欧东来指挥步兵，自己则先带领骑兵冲锋。石幽兰拔出长剑，石正和石佐之也拔出长剑喝道：“所有骑兵，冲锋。”
啊呜呜呜……
号角再次吹响，震耳欲聋，石幽兰几乎听不其它声音。她只知道自己的坐骑是第一只冲出队列的马，随后石正、石佐之，以及几十个骑兵。坐下的白马在奔跑，冷风吹动长鬓，旗帜在身后猎猎作响。
孪峰城的营地火光冲天，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营帐在燃烧，战马在逃跑，士兵在厮杀。他们的营地正处在个三角位，两边临河，一边是平原。上千名高山部落的士兵在营地门口列阵，弓箭手在河对岸放箭，火矢如同流星雨般落入营地。
“锥形阵。”
啊呜呜——啊呜呜——啊呜呜！
两翼骑兵开始减缓速度，向后收拢，数十个骑兵就像一把尖刀刺向敌兵的防线，势要撕开一个缺口。高山部落的士兵闻到号角声纷纷转过枪头，将枪尖指向石幽兰的部队，他们嚎叫起来，好像在为他们即将的胜利祝贺。
石幽兰的白马透过长枪冲过敌阵撞飞两个人，肋骨断裂声极为刺耳。石幽兰挥剑削中另一个人脑袋，鲜血如地泉般涌出来，半颗脑袋歪歪地从半空中落下。几匹马在冲击枪阵时倒下，看来这几个骑士已经没命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石幽兰只得带领剩下人马冲入营地，营地里火光人影闪动，本来还有些阵型的队伍被冲散，大家只能各自为战。孪峰城的士兵和高山部落的人打斗得正酣，孪峰城的人有的赤膊上阵，有的穿着半吊子盔甲，有的穿着全副武装，而高山部落穿着的全是动物皮毛做成的衣服。
一个身形高大、缺了一只耳朵的敌人向石幽兰刺出一枪，石幽兰侧身避过左手握住枪柄，剑锋顺着枪柄削断了他几根手指。他立即扔下长枪，瞧着没有了手指的手掌大喊着晕了过去，鲜血如注，看来这人八成是活不了。
忽然，一个“火人”从帐篷里冲出来，石幽兰的坐骑受到惊吓，猛然向前奔跑。石幽兰收势不及，右脚脱镫，左脚还挂在马镫上，整个人跌在地上被白马拖着走。石幽兰瞧见石佐之手里的旗帜在燃烧，他挥动着火旗，让敌人一时不敢靠近。
石正瞧见石幽兰大喊道：“姐姐。”
白马渐行渐远，石正的声音淹没在厮杀声中。石幽兰被自己的坐骑拖行在石地上，石头像刀一样砍在她的背上。突然，她撞到一颗石头上，石头从右臀刮到右肩，她感觉就像有人把刀砍到自己的背上，整条右臂几乎没有感觉。
直到白马涉足浅滩，河水漫过石幽兰的耳鬓才停下来，石幽兰半个人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一只脚还吊在马镫上。石幽兰的左手在拖行时被划破，鲜血沾满尘土，右手几乎没有任何知觉，至少剑还绑在她的手上。
石幽兰解开剑柄上的绑手，左手勉强用剑割开马镫上的绳子，整条左腿顿时掉了下来，她才发现左腿也受了伤。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厮杀还在继续，火矢不停地从河对岸射过来，她只好躲到一块巨石旁。
孪峰城的人不停倒下，双峰旗在燃烧，火光映衬着她通红的脸庞。突然，三个背对着火光的人向石幽兰这边走来，左右两人手持剑盾，中间的人身披披风手执长剑，剑锋上还在滴血。
石幽兰勉强自己站起来，左手颤抖地握着剑柄，嘴里骂道：“来吧，你们这群婊子养的。”
啊呜呜呜……
号角再次吹响，石幽兰不知这声音是敌是友。她只记得好像有股力量推了她一把，她勉强提起右手双手握剑冲上去，迎着敌人，迎着死亡……
西方大道附近的村落没受到波及，村民们在田地里积极地收割农作物，以备八月之前播种一轮秋薯。部队所过之处村民皆不怀好意地瞧着这支军队，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海盗。让他们看去吧，反正石家给予他们一杯清水，他们都会怀疑是否是杯毒酒。
就在昨天，一辆满载稻谷的牛车和部队相遇。由于道路狭窄，石幽兰下令所有人靠边停下来，那个农夫却宁愿把牛车牵到水田里绕路避开他们。结果他的稻谷全部散落在水田里，连车子都深陷泥淖，轮辐断裂，连牵车的牛都跑路了。她只好派出一队人马去找帮农夫找牛，二十来个人帮他把车子抬上路面，收拾散落的稻谷。石幽兰还亲自帮他修好轮辐，让部队在路边休整了一宿。士兵找到他的牛帮他重新套好车，结果倒好，那农夫反而埋怨起石幽兰害他耽搁了半天功夫。
欧东来提醒她道：“部队前方有批难民。”
十来个衣衫褴褛的平民沿着西方大道向孪峰城的方向移动，他们都是男人，有老有少，其中一个男人推着独轮车，两侧共坐着四个孩子。
“派个人过去瞧瞧，看看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远远看去，他们瞧见了石家的旗帜，整齐的部队突出一骑。他们顿时慌作一团，急急忙忙抄了条小道避开石幽兰的部队。
石幽兰骂道：“愿海盗把他们捉去。”
石佐之表示同意道：“愿高山部落把他们都杀死。”
欧东来耸耸肩道：“随他们去吧，反正他们不接受我们的帮助是他们的事。”
石幽兰一肚子没好气，她真心真意地想帮助他们，结果换来的不是对她谩骂就是远远地躲开，好像他们带着瘟疫似的。她将满肚苦水全部倒给温华，温华想了良久才慢悠悠道：“啊，小姐。我可不是什么谋士，我不能给予你专业的建议，但我能告诉你一件我年轻时遇到过的事情。”
石幽兰正在听着。
“我年轻时云游四方，跟过许多师傅学医，也在许多贵族门下当过门客。有一次，一个贵族小少爷被毒蛇咬伤，当他送来时已奄奄一息，我尽力挽救，结果他死在我的床上，后来我被主人赶了出去。”
温华清清嗓子道：“我的意思是小姐你是个好人。我年轻时自认医术不错，许多人在我手下活过来，也有很多人在我手中死去。唯独这件事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次我梦到这位小少爷，我都会时刻自问我学医是为了什么？我们总不能事事求全责备，只能做到问心无愧。”
石幽兰觉得温华说得话有道理，人活在世的确不能总是求全责备，否则人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我帮助了他们，他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反正我只落得个心安，石幽兰心想。
石正叫道：“有情况。”
一名飞骑从部队的后方赶过来，由于车队塞满整条道路，来人只能穿过麦田。该死，这些村民早就对石家不满，这下再加上践踏麦田，只怕那些人更恨石家。这名飞骑是名斥候，他报告后方不远处有支没有旗帜的部队正在迅速向石幽兰的部队靠近，大约有五百人，距离此处有五里地。
石佐之道：“是高山部落。”
欧东来道：“不会吧，高山部落还不敢越过西方大道，更别说顺着大道向部队袭击。这也许是别家的部队。”
温华勒着缰绳道：“不如再派斥候去打探。”
石佐之急道：“来不及了，我们要去摆开阵势。”
石幽兰道：“吹起号角，留下十个人在此保护师傅和车队，其他人跟我来。”
啊呜呜呜……
马夫迅速且熟练地将车子一线排开靠在路边，车上的人马上抄起盾剑准备迎敌。石幽兰调转马头，吩咐石正和石佐之紧跟着自己，她一夹马肚，白马像箭一般沿着空出的道路冲去。石幽兰在前，士兵紧跟在后。车队分为两截，后面是砦耳的车队，他们管事的叫雷泽德，是个白痴，至少在石幽兰看来是这样的。他们的车队两车并进，将道路堵死，车上的人员和骑兵不明所以，站在原地观望。
雷泽德一脸惊诧问道：“石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有敌人靠近。”
你这个白痴，你的斥候呢？石幽兰想也不想带着部队穿越还未收割的麦田绕过雷泽德的部队。石幽兰的手下在车队后方列阵，前列是剑盾手，后列是弓箭手，左右两侧是骑兵。欧东来在石幽兰身旁，随时准备传令。
石幽兰静心倾听敌方骑兵部队的声音，可惜被雷泽德的部队声音扰乱，孪峰城的部队乱哄哄地另一侧在列阵，骑兵和步兵分别列了两个方阵。
敌方的声音愈来愈近，石幽兰下令道：“准备，搭箭拉弓。”
欧东来喊道：“弓箭手，准备。”
石正和石佐之手持着旗帜，另一只手摸着剑柄，两人都不禁加重呼吸。他们毕竟还只是孩子，根本不了解战争。
石幽兰低声道：“开战时，你们紧跟着我。”
敌方的部队出现在另一头，先锋部队是百来个骑兵，后面的几百个步兵慢悠悠地跟上，一点都不像打仗的样子。这支部队虽没有旗帜，但远远看去武器装备精良，不像是高山部落。
石幽兰仔细瞧着部队带头的将领，她好像觉得从什么地方见过。
石佐之突然道：“这不是霍武公子的军队么？”
霍武？石幽兰突然想起来，她前天还和他在孪峰城吃过午饭。这个白痴怎么不打出旗号，我还以为这些人是高山部落。
“停下来，收起武器。阿正，去跟孪峰城的人说是误会，他们是怒风城的人。”
石幽兰对欧东来没好气地命令道：“叫你的人解除警备。”
欧东来委屈道：“又不是我得罪了你。”
石正拨转马头，骑马奔向孪峰城的部队。怒风城的部队在不远处停下来，霍武单骑出列，来到石幽兰跟前，带着惊诧的表情道：“小姐，你这是……”
石幽兰的脸拉下来，心中烧起无名怒火。她感觉这些人通通都是白痴，她已经受够这些人的气。霍武一脸茫然，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欧东来驾马上前赶紧打个圆场，微笑道：“霍武公子怎么不打出旗号？”
“原来你们以为我们是高山部落。”
霍武尴尬地打个哈哈，他瞥见石幽兰的表情当即收敛下来道：“说来惭愧，我们的旗帜在逃跑时扔了，那太引人注目，新的旗帜还未来得及做。”
“那你们为什么不把自己也扔了？”
欧东来低声责备道：“小姐。”
石幽兰没好气道：“那你为什么不和你老兄待在孪峰城好吃好住，干嘛跟着我们？跟着我们只能吃西北风。”
霍武好像没有听出话里的讽刺，低着头惭愧道：“怒风城是家业，城里百姓是霍家的子民，父亲为了捍卫它而死，我自当尽力把它收复。”
欧东来问道：“那你的兄长呢？”
“兄长还留在孪峰城，请求砦泽大人出兵帮助我们。兄长说凭我们的兵力不足以保卫怒风城。”
欧东来掂摸着下巴的羊胡子道：“砦泽大人无利不往，而怒风城产业不多，你兄长可没什么筹码让砦泽大人出兵。不过依我看来，天石岛那群海盗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说不定他们早已滚回老家去。”
“我也是如此考虑，怒风城地势险要，只要修复下水道的栏栅我们便可据城而守。可惜兄长过于谨慎，不肯多派兵士，我只带来五百个人，希望小姐能帮我们夺回怒风城。”
这人终于想起怒风城百姓，怒风城是座小城，就算帮助他们夺回城池能得到什么呢？算了，还是先看看情况吧。
“你随我到靖海港，之后的事等我与叔叔商量后才能决定。”
“多谢小姐。”
至少给他一个空头许诺，前往靖海港还需三五日，路上凶险还未得知，我需要霍武的军队保护。随后，石幽兰邀请霍武同行，让他的部队紧跟随孪峰城的部队，霍武指派一个手下暂时管理军队。石幽兰看着践踏过的农田，她派欧东来去周围寻找村庄，找人来估摸损失，按照城里的价格去赔偿他们。
石幽兰、霍武、温华并肩而骑，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石正和石佐之紧跟在他们后面。刚才发生的事情虽是一场闹剧，但石幽兰还是出于谨慎，将手下一半的骑兵派出侦查。石幽兰与霍武并肩而行，但石幽兰不想理睬这人。他是个懦夫，石幽兰心想。温华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向霍武询问怒风城的情况。霍武一问三不知，自从他离开怒风城后，他也只是听到过一些流言。
前方一名斥候策马狂奔而来，看来前方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斥候在石幽兰跟前勒住缰绳，她注意到斥候脸色怪异，斥候道：“小姐，前方有情况，你最好亲自前去瞧瞧。”
石幽兰命令部队停住，并让石正和石佐之跟随她前去。石幽兰与斥候并肩而行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斥候用着略带恐惧的语气支支吾吾道：“我也说不上来，遍地的尸体，都是霍家的士兵。”
石幽兰一边打马向前，一边回过头去看着霍武，霍武不安地转动缰绳。怒风城距离这里并不近，而且这里并不是怒风城的领地，霍家的士兵怎么死在这里？
石幽兰问道：“是屠杀么？”
“看样子像是被踩死。”
“踩死？”
没等瞧见斥候口中所说，石幽兰已经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尸臭味。海风是从西边吹来，过了这段平原，以外基本上是山地。三五名斥候围在一个路口观看，平原和山地交界处是个岔路口，除了西方大道还有一条大路往南延伸。
几十具尸体和一捆捆稻草随便散落在泥地里，这些士兵大多数是伤员，身上的伤口作了简单的包扎。他们的表情各异，有的恐惧，有的迷茫，有的不信，他们的剑还在剑鞘里，根本没有料到有人会杀他们。
石正瞧着这幅场景，当即跳下马，跑到一边呕吐起来。
石幽兰怒道：“天杀的，这是谁干的？”
石佐之跳下马把旗帜插到地上，他敏捷地避开士兵的尸体，在一个不见了半边脑袋的尸体下找到一杆旗帜，石佐之把旗帜立起来，上面赫然写着个“霍”字。
温华和霍武同时赶到，温华瞧着满地陷入泥沼的尸体惊道：“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石幽兰对霍武怒目而视道：“这是你们兄弟所做的好事，他们是你们霍家的士兵，他们为你们出生入死，你们是如何回报他们的？”
霍武辩解道：“不是的，前些天下了一场暴雨，道路泥泞，车马根本走不动。这批伤兵本在队伍前边，大哥让他们负草铺路，结果我们听到一丝风吹草动，再加上当天夜里漆黑……”
“所以你们的骑兵就这样冲过去，把他们踏死在泥里，让他们成为你们的垫脚石？若换作是我，我定会让自己的骑兵断后，让伤兵先走。”
霍武低下头，无话可说。
石幽兰冷哼一声道：“传令下去，今晚在此扎营。”
石幽兰经过霍武身旁冷冷道：“给你和你的人一个晚上，把尸体和路都收拾干净。”
石幽兰站在高坡极目望去，东边是连绵起伏的通顶山脉，山峰白雪皑皑，云雾缭绕。南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各种金黄色的农物在风中如同波浪一般，极目处炊烟袅袅。西边是广阔的荒地，除了西方大道外其余地方的生满了野草，石幽兰只能隐约瞧见天边的怒海。北边则是布满丘陵和森林，鲜有人迹，高山部落就在这片土地活动。
有条宽约两丈的河流紧靠着北面的黑森林，雷泽德的部队驻扎在河边。石幽兰建议他和自己的部队在一起，但他坚持驻扎在河边，保证人马的饮水，而且说河流是一道天然的屏障。石幽兰只好随他去，不过她认为孪峰城部队的营地太过靠近森林，而且高山部落一直游散在这片森林。她认为最好的做法是三家兵马驻扎在一起，向四方派出斥候，若高山部落在北岸发动偷袭，这条河流和距离部队营地的空地至少能成为缓冲地。
石幽兰的部队驻扎在高坡上，高坡视野良好，一眼就可以看完方圆几里。士兵们把拉车的马解下，将所有车子连在一起形成新月形的屏障。营地北边是马车屏障，南边是斜坡，霍武的人就驻扎在斜坡下，石幽兰将营地变成极为有利的地理优势。
快到日落时分欧东来才归队，他归队后一直抱怨村民们如何敲诈他，结果他拍拍佩剑才“说服”村民们。他便这故事说得活灵活现，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连石幽兰都挂起久违的笑容。
欧东来和士兵准备晚饭，温华被霍武请去照看几位伤员。石正和石佐之拔剑切磋，他们每天都会在早晨和傍晚练习剑法。石幽兰坐在车上瞧着他们，石正扎紧马步有攻有守，一招一式都显得有板有眼，石佐之则一直绕着石正出招，寻找石正的破绽之处。
叮。
石佐之一记劈下，石正巧妙地卸去这一击的力道。随后，石佐之连击三下都被石正挡回去，石正突然向他刺出一剑，但被石佐之轻轻撩开。
欧东来凑了过来，摸着他那乱糟糟的胡子，连声啧啧地道：“小公子的打法太规矩，这可不太妙啊。”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阿正是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寻隙出击。”
“这世上可没什么不败之地，最好的防御就是出击。小公子的体格小，身体更为敏捷，力量不如野小子，对他而言边游走边攻击才是最好的策略。小姐，你瞧，小公子体力开始不支，野小子要发力啦。”
石佐之一边转动长剑，一边绕着石正游走，石佐之每攻出一招都被石正挡回去，但石幽兰瞧得出石正已经落得下风。石正现只守不攻，而且每次抵挡石佐之的攻击时，石正不禁要双手托剑才能勉强抵挡。
叮。
石正的剑被石佐之缴了，石佐之嬉笑道：“你输了。”
石正拍拍身上的灰尘，有些不愉快道：“不公平，阿佐的力气比我大。”
石佐之冷哼一声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的事情。”
石正夺回自己的佩剑，收剑回鞘，欧东来拍着自己的佩剑道：“小公子，这次恐怕我要支持野小子，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不过以你和野小子的体格，你若一直围着他绕圈游走，他胜你的几率恐怕大打折扣。”
石正白了他一眼道：“我才不听你的鬼话。”
石佐之道：“队长，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欧东来打个哈哈道：“我两边都站。”
石幽兰道：“队长，你两边都站就是两边都不站，和稀泥的人可是成为众矢之的。”
说罢，石正和石佐之相视一眼，一起冲上去将欧东来扑倒在地上，三人扭打在一起。
欧东来嬉笑道：“你们这两个小鬼头……”
夜色渐沉，早在日落之前所有的斥候都已归队，石幽兰另派十五人分作三批轮流值守。她瞧着孪峰城的营地，毕竟那里离这太远了，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叮嘱守夜的人要多留意他们。
今夜的晚饭并不丰盛，只有鹿肉红萝卜汤和白米饭，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好。从石城出发时姑姑只允许部队的人带走五天的口粮，后来在路上得到父亲偷偷送来的两车食物。石幽兰本想到孪峰城后请砦泽伸出援手，不过被他拒绝，他只说请他们吃一顿饭，幸好的是砦耳送给他们几袋大米。
红萝卜煮得很烂，但鹿肉好像不太熟。鹿是欧东来手下一个使弓的好手在中午时候猎的，红萝卜则是昨天一个老农民送的。那人的妻子病了，温华替她开了一副药，老农就送来半袋干瘪的红萝卜当药费。
晚饭前石幽兰邀请霍武共进晚餐，但他好像在耍小孩子脾气似的，坚持要把所有尸体清理完才肯吃饭。石幽兰只好随他的便，对付耍脾气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管他。
为了节约马车的空间，石幽兰此次出来只带来十来张油布，和几十根支起油布的竹竿。士兵们将油布的一头固定在车上，另一头则用两个竹竿支起，这样就做成一顶“帐篷”。
石正将粗布毛毯铺在草地上，一捆扎实的茅草当做枕头，这算是石幽兰的床。石幽兰虽出身贵族，但出门在外，睡觉这种事情只能将就，何况经历多年军旅生活她早已习惯了。
石佐之一边铺设自己的床铺，一边抱怨今晚的鹿肉太硬啦，萝卜太烂啦，他最想的事情就是回石城吃一顿好的。石正却说赶往靖海港瞧一瞧多年未见的二伯，替他驱赶海盗，保卫安宁，说不定还可以吃上一顿海鲜。说起海鲜这俩小子谈论起前些天在孪峰城吃的饭菜，过了一会，他们又谈论起别的事情。温华早已睡着，气息如常。欧东来带着两名士兵去夜巡，他要确保营地的周围安全才肯睡觉。
夜凉如水，石幽兰拉紧披在身上的毛氅，冷风像冰冷的流水钻进身体，渗入她的肌肤里。营火早已熄灭，只剩袅袅熏烟。天地寂寥，只有守夜的人在低声谈话，石正在低声梦呓，石佐之踢开身上的棉被，石幽兰只好把被子拉过来，重新盖到石佐之身上。
石幽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只觉双手冰冷，连穿着鞋子的双脚都感到寒意，她只好坐起来披上毛氅。欧东来警觉地睁开眼问道：“小姐。”
“我睡不着。”
欧东来瞧了正在梦呓的石正一眼道：“是小少爷么？”
“不关他的事，我只是……只是睡不着。”
“我明白，小姐不应受这些苦。我出生于君城郊外，那时恰逢康家叛乱，我的父母被杀，我自然流落到君城的育婴街。从小我的生活中充满小偷、杀手、强盗和妓人，我早已厌倦了这种生活，于是我用我身上仅有的钱买了一把剑，开始了我的流浪生活。”
“直到二十年前，那时龙复的治下政治清明、百姓富足，为了宣示政绩重新恢复比武大会。我见过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贵族少女，她们有的为了目睹少年剑士们的风采，有的选择心仪的贵族公子。她们大多不愁吃穿，从小学习礼仪、女红、诗书、画画，成年后嫁与贵族公子，帮他们生下一大堆子女，管理偌大的家业。”
石幽兰不禁微笑起来，欧东来以为她想要嫁人生子。可是石幽兰并非渴望婚姻，她只是纯粹睡不着，不过她没有打断欧东来。这名侍卫队长有着传奇的经历，聆听故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可以帮助睡眠。
“但我猜小姐定时不安于此。生孩子，管理家业，多么无聊的事情啊。可是作为一个姑娘总是要嫁人的，不是么？尤其是像小姐这样出生高贵的女人。这样说来我真是怀念以前的日子，你知道吗，比武大会可是平民攀附贵族少有的捷径啊。若能夺下冠军，贵族们都会对你青眼有加，更别说贵族少女了。”
说到这里，欧东来就不禁莞尔一笑，想起以前的旖旎时光。
“启王”龙元结束黑暗时期后，招天下精英尽聚君城，以示天下再无兵戈。比武大会接受任何人的报名，上至王族公侯，下至黎民百姓，甚至连同外邦之人。比武大会分为个人赛与团体赛，无论哪个赛制，优胜者都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金。当然，比武大会也绝非绝对公平。参赛之人必须自备盔甲和武器，这对平民而言自是个重担，何况平民和外邦人必须先参加外围赛，入围之人方能与贵族子弟交手。不过单从奖金而言足以让大家争先入围夺取冠军，更遑论还有不少职位等待着他们。
“比赛前，我只有一套老旧的皮甲，这可是我四处打工赚钱买的。后来我在君城一家打铁铺打铁，老板瞧我这人不错，支助了我一把新剑。由于报名的人太多，外围赛差不多打了有七天，休息一天后，从外围赛入选的平民接着要面对那些贵族子弟。那些贵族子弟吃好穿好，武功又好，他们这些平民哪是对手。”
石幽兰突然问道：“你呢？”
欧东来的眼睛突然变得火炬般明亮，继续道：“个人赛分有个人比武、骑马比武和射箭，我可是夺得个人比武的冠军，击败过二王子龙兴和侍郎何安民。‘仁王’龙复亲手将奖金送到我的手里时，我激动得双腿直哆嗦，还以为这是梦咧。他问我是否愿意在宫里担任侍郎，可是我头脑一发热竟没有答应，可他却笑着拍我的肩膀说没关系。现在想来，我没答应这份差事，也许是冥冥之中老天的安排。”
三年之后，君城被攻破，殷雷命令他弟弟屠杀了整个王室。“仁王”龙复和二弟龙兴战死，龙复唯一的儿子被绑在石头上沉入井底，王后不知所踪，就连龙成都被乱剑砍死，九位侍郎死伤过半。
“后来你父亲邀请我参加团体赛，只可惜在六人混战中输给了三位侍郎组成的队伍，侍卫长卫翟、‘巨剑’迟羽、‘银龙’龙丕，这些人都是少有的好手。”
啊呜呜呜……
东北方向一串沉闷的号角声打破寂静，欧东来按剑跳起来望着东北方向。东北方向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看来他们是遇到高山部落的偷袭，天石岛的海盗还不敢深入西境的腹地。
啊呜呜呜……
号角突然吹起，马儿受惊四蹄不安分地乱动。欧东来指挥所有骑兵上马，其他人则拿起武器御敌。霍武的营地闻到号角声后起了骚动，石幽兰瞧见有人正在指挥部队集结，石正和石佐之匆忙穿过混乱的人群走过来，石正拉着腰带把扣子扣上。
“这是真正的战争，你们打起旗号，紧跟着我，双眼要瞧到我在你们的视线范围内。”
石幽兰解下坐骑的缰绳，踩着马镫跨上马，吩咐欧东来指挥步兵，自己则先带领骑兵冲锋。石幽兰拔出长剑，石正和石佐之也拔出长剑喝道：“所有骑兵，冲锋。”
啊呜呜呜……
号角再次吹响，震耳欲聋，石幽兰几乎听不其它声音。她只知道自己的坐骑是第一只冲出队列的马，随后石正、石佐之，以及几十个骑兵。坐下的白马在奔跑，冷风吹动长鬓，旗帜在身后猎猎作响。
孪峰城的营地火光冲天，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营帐在燃烧，战马在逃跑，士兵在厮杀。他们的营地正处在个三角位，两边临河，一边是平原。上千名高山部落的士兵在营地门口列阵，弓箭手在河对岸放箭，火矢如同流星雨般落入营地。
“锥形阵。”
啊呜呜——啊呜呜——啊呜呜！
两翼骑兵开始减缓速度，向后收拢，数十个骑兵就像一把尖刀刺向敌兵的防线，势要撕开一个缺口。高山部落的士兵闻到号角声纷纷转过枪头，将枪尖指向石幽兰的部队，他们嚎叫起来，好像在为他们即将的胜利祝贺。
石幽兰的白马透过长枪冲过敌阵撞飞两个人，肋骨断裂声极为刺耳。石幽兰挥剑削中另一个人脑袋，鲜血如地泉般涌出来，半颗脑袋歪歪地从半空中落下。几匹马在冲击枪阵时倒下，看来这几个骑士已经没命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石幽兰只得带领剩下人马冲入营地，营地里火光人影闪动，本来还有些阵型的队伍被冲散，大家只能各自为战。孪峰城的士兵和高山部落的人打斗得正酣，孪峰城的人有的赤膊上阵，有的穿着半吊子盔甲，有的穿着全副武装，而高山部落穿着的全是动物皮毛做成的衣服。
一个身形高大、缺了一只耳朵的敌人向石幽兰刺出一枪，石幽兰侧身避过左手握住枪柄，剑锋顺着枪柄削断了他几根手指。他立即扔下长枪，瞧着没有了手指的手掌大喊着晕了过去，鲜血如注，看来这人八成是活不了。
忽然，一个“火人”从帐篷里冲出来，石幽兰的坐骑受到惊吓，猛然向前奔跑。石幽兰收势不及，右脚脱镫，左脚还挂在马镫上，整个人跌在地上被白马拖着走。石幽兰瞧见石佐之手里的旗帜在燃烧，他挥动着火旗，让敌人一时不敢靠近。
石正瞧见石幽兰大喊道：“姐姐。”
白马渐行渐远，石正的声音淹没在厮杀声中。石幽兰被自己的坐骑拖行在石地上，石头像刀一样砍在她的背上。突然，她撞到一颗石头上，石头从右臀刮到右肩，她感觉就像有人把刀砍到自己的背上，整条右臂几乎没有感觉。
直到白马涉足浅滩，河水漫过石幽兰的耳鬓才停下来，石幽兰半个人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一只脚还吊在马镫上。石幽兰的左手在拖行时被划破，鲜血沾满尘土，右手几乎没有任何知觉，至少剑还绑在她的手上。
石幽兰解开剑柄上的绑手，左手勉强用剑割开马镫上的绳子，整条左腿顿时掉了下来，她才发现左腿也受了伤。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厮杀还在继续，火矢不停地从河对岸射过来，她只好躲到一块巨石旁。
孪峰城的人不停倒下，双峰旗在燃烧，火光映衬着她通红的脸庞。突然，三个背对着火光的人向石幽兰这边走来，左右两人手持剑盾，中间的人身披披风手执长剑，剑锋上还在滴血。
石幽兰勉强自己站起来，左手颤抖地握着剑柄，嘴里骂道：“来吧，你们这群婊子养的。”
啊呜呜呜……
号角再次吹响，石幽兰不知这声音是敌是友。她只记得好像有股力量推了她一把，她勉强提起右手双手握剑冲上去，迎着敌人，迎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