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挑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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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姑娘

    千户骆猛这两日只觉得自己摊上事了。

    不同于以往他身居正五品武官的悠闲,就是最近发生在玄武城门口的那件足以称为惊动朝野的大事,就举一例子便可极好说明,大明新任相国上任到如今不过一月未到,最近几日的早朝,满朝文武百官已见不到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身边大红人。

    骆猛这几日抽空带着手下去了玄武城门口一趟。

    武境不过四品的他抚摸每一块修缮城防的工仆抬出来的被剑气斩碎的巨石。

    心中对于强者的概念愈发明朗。

    今日他没有穿飞鱼服。

    距离那个大内高手死伤过半的雨夜如今已过去了三日。

    上头已经下令,他还有最后的三日时间,

    他北镇抚司总旗以下的喽啰,已经被裘仇挑了一部分功绩较低的送到了诏狱,副指挥使大人终归还是没有做的如同圣旨那样绝。

    只是那坐在大明宫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还是没有就裘仇提到的关于信王府五里巷锦衣卫不得入一事表态。

    骆猛想此事若不成,命到是丢不了,只是这身上还没穿热乎的正五品官袍,怕是要脱下来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

    眼神空洞的骆猛一身便服,走在京都已经入夜的街道上,现下已是宵禁,主玄武街道口冷冷清清,骆猛是走惯了夜路的人,他知道,这个时间点,若还有能灯火通明不分昼夜的地儿,那就只能是城中让京都喜好诗文的士子都赞不绝口的暖香楼了。

    暖香楼有一暖字,却不是那文人们喝茶谈天下的去处,而是实打实的风月场所。

    一层为卖身的妓,二层则比较高级,多是教坊司调教出来的谋逆名门之女,父辈定罪,男丁死,女子入教坊司。

    骆猛在二层有一位老相好的。

    这几日他烦闷无比,打算拿那个原本是前朝兵部侍郎之侄女的相好好好的发泄一通,官场上他不如意,男女雨水欢快,他却自认尤为在行。

    打定主意快步往暖香楼走,离那栋雕栏玉砌散发出浓重胭脂气的建筑尚还有五百步时,迎面走来两个更夫。

    一大一小,大的约莫五十岁上下,一脸沧桑,两鬓稍白几许,小的则就要小多了,脸上胡须都还是稀稀落落的,虽身形挺拔,但顶天了以就十七,八的年纪。

    骆猛还是总旗时,便将京都玄武城门口这块的更夫姓名记得一清二楚,他知晓那个大的叫姚大石,兢兢业业打了许多年的更,算得上老实二字,那个小的,则是三年前才跟在那姚姓老头后头的,名叫陆千鸿,骆猛只当是那姚老头不知哪里来的远房亲戚,

    他不知晓陆千鸿的底细。但陆千鸿知晓他的。

    回头又看了一眼莺莺燕燕的暖香楼,陆千鸿拉过喝了点酒的姚老头往旁边走,待得骆猛从他们两人身旁经过时,微微低头:

    “大人。”

    骆猛对这两个更夫的表现很是满意,今日他虽没穿那身臭名昭著的飞鱼服,也不知晓眼前两人心底的真正想法,但大明百姓,哪一个不是对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深恶痛绝,但他骆猛就喜欢这些他认为是蝼蚁的人对自己卑躬屈膝的样子,敢怒不敢言,比之别人与自己,也是身居高位的一等快事。

    “最近几日没有异样把?”骆猛双手负于身后,以一种上位者的姿势对眼前两人询问道。

    “没有,大人吩咐留意的可疑人员,目前暂未寻得。”

    抢先说话的是陆千鸿,他隐在姚老头儿身后的左手拉了拉老头的衣服,姚老头刚想说出口的话,硬是被一扯憋了回来。

    “嗯,无妨,你们照旧。”骆猛摆了摆手,也不指望两名普通的更夫能给自己什么有用的信息,言毕,快步朝暖香楼走去,他此时只感觉小腹之下有股邪火,在熊熊燃烧。

    这边,姚老头看着远去不敢惹之分毫的堂堂锦衣卫千户的背影,向陆千鸿投去疑惑的目光,方才他刚想说那个近日住在陆小子家里跟他关系还不是很好的农夫,却被这小子以行动拦下,此刻本就不多的醉意已经清醒了大半,轻声问道:

    “陆小子,你跟那来历不明的家伙不是关系不咋地么,何不在这里提他一笔,好让那官爷去查他一查。”

    陆千鸿望着骆猛走进的暖香楼轻笑“那怎么行,查出来个朝廷钦犯怎么办,那我不成了包庇要犯?活脱脱的死罪一条。”

    “哎哟,可把你小子心大的,还朝廷钦犯,朝廷钦犯能去你那已经称不上医馆的破院子?我还天下第十呢,那不得牛死你。”

    “哈哈。”陆千鸿仰头大笑,与之言谈向来没什么忌讳的姚老头看着莫名笑起来的陆千鸿,印象里这小子很少笑,这三年来他们爷俩相依为命,陆千鸿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姚大石是个粗人,隐约知道点这心思颇为玲珑的小子以前的一些故事,但是这小子不主动提,他也乐得去装不知道。

    “怎么,又想起暖香楼里的那位周姑娘?”见陆千鸿低头凝思,姚老头只以为他又是想起了听他碎嘴提起过的那位暖香楼琴女,说是琴女,不同与那些为妓女子的是,只卖艺不卖身。

    “没。”陆千鸿今日一反常态的没有红脸,面色更是不同于以往的淡然。

    姚老头只觉得今日的陆千鸿跟往日很不一样,但不一样在哪里,他却是怎么也说不上来。

    东方透晓,五更过。

    每次进门都要打哈欠的陆千鸿,这一次再推开他那道破烂院落的大门时,第一次目光炯炯。

    内屋一道人影投过烛火投印的窗户纸,清晰的出现在视线内。

    唐朝海一夜没睡。

    丝丝淡如白气的真元从他的头顶微微升腾。

    “伤势可有五分恢复?”

    陆千鸿开口,将已经燃尽的油灯搁在木桌上,看着这位关系说不上好,但总有一丝微妙的中年人。

    “青囊真元与武道青莲境果然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得你辅疗两日,便觉那许久未曾触及的窗户纸,松动了分毫。”唐朝海双手归一,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异样的看着陆千鸿。

    “别拍我马屁了,如你所说,你之武境,当真有半步青莲?”陆千鸿没好气的挥挥手,指尖涌动,真元凝成一朵碧绿色的莲花。

    “我伤势已恢复七成,不说行此行北上之目的,保你,绰绰有余。”唐朝海答非所问,引动真元,将那朵莲花纳入体内,淡然开口。

    “那好,你同我到一去处,杀一人。”陆千鸿无视唐朝海眼神里的得意,冷清的开口。

    “信王府我是不会去的,我劝陆小子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唐朝海无奈。

    “不是戒备森严的信王府,是你最讨厌的女子众多的地儿。”陆千鸿眼神古怪,落在唐朝海眼里更是显得莫名其妙几分。

    “你可想好,要我出手,代价可是不低。”

    “让你余下伤势在这两日之内恢复,够不够?”陆千鸿指尖再起一朵莲花,洒然开口。

    “成交!”

    唐朝海抬手,院中古剑如臂指使,只一瞬,便已握在手中。

    暖香楼不仅仅有个暖字。京都风月场所大多零散,但若说名声,其余几家的艳名,则远不如这座灯火恢弘的建筑牌匾上一个正楷“暖”来的要有分量的多。

    唐朝海拿了一块长布包了细雨,眼神七分古怪,三分狐疑。

    “陆小子,就凭你那点家底儿,能来得起这种地方?”

    “来不起,早些时候京都办元宵灯会,跟姚老头游园赏街,曾进里探过一回。”陆千鸿眼神朦胧,立在这栋女子占八成的建筑门口,对身后的唐朝海讲。

    恰时二楼雕花窗户口传来阵阵琴声,悠扬的声调透过京都上好木匠打造的梨木雕花窗户飘向楼外,唐朝海一愣神,竟是有些恍惚。

    陆千鸿轻笑:“早跟你说你不会喜欢这地儿,但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琴声。”

    “前唐的落月调?”唐朝海出声。

    “是,不过是加了琵琶的版本,我想若你真非我所想讨厌这里的曲子,那原因就是如此了。”

    “不,我挺喜欢,没想到离了江南道,在这举步维艰的京都,还有这等曲子可听。”唐朝海看起来心情大好,只是挑眉,冲前方的陆千鸿道:“陆小子,我们进去?”

    陆千鸿无奈的摆了摆手,露出一个世人皆知囊中羞涩的表情,指了指暖香楼的后面:“不,我们不走前门,走那里。”

    唐朝海汗颜,感情这小子身无分文,逛青楼这种事,还得像那民间的采花贼一样从窗户口飞进去。

    二楼,这栋从外边看不过是弹丸之地的所在,进到内里,让人只觉原是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悠扬琴音如在耳畔,只是少了一份点活的琵琶透骨之声。

    陆千鸿拿了两块黑布,一块蒙自己脸上,把余下一块递给这名跟在身后眉头已是紧锁的大侠。

    “这是什么?”

    “黑布,遮挡相貌用的。”

    “什么?!我堂堂剑道大......”

    额前一缕白发的中年人话还未出口,就被先行进楼矮下身子的陆千鸿死死的捂住嘴巴。

    “行了,别跟我提你那剑道,我们是来杀人,不是拆屋子,你想被发现么?”陆千鸿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严肃又带点滑稽的对唐朝海讲。

    “唐某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怎可以同你这黄口小儿干这类龌龊行径,此事我不从。”唐朝海头扭向一侧,陆千鸿看着他,不觉此人此时如何浩然正骨,只觉得活像个被骗受气了的小媳妇。

    “你这人有意思,刺杀人捡人多的路走,还没到目的地,全天下都知道你要杀人,你觉得,你要真冲到相国符,那会有多少人在那里等你自投罗网?”

    陆千鸿见唐朝海不伸手,主动把黑布包在他脸上,临了还把他那一缕白丝塞进发髻里。“

    “我......”唐朝海还想辩解什么,却被陆千鸿一把拉低身子,暖香楼二楼金碧辉煌,由屏风与珠帘所隔房间足有三十之数,他们翻进来的这个窗户口,正对面走来一个富贾扮相的胖人。

    “嘘”陆千鸿示意唐朝海静声,眼神死死盯住这个一身肥膘如水波荡漾的家伙,正循着琴声往靠里隔间走去。

    “周姑娘,你三番五次拒绝大爷我,教坊司的赎身文书我是早早捏在了手中,你不如今日便从了,若不从也行,但即使你攒够了银子,在这暖香楼的三尺闺阁,没了刑部戳子的教坊司特赦文书,你也休想逃得去,飞的出。”

    一段语调极尽肆意与下流的话语传入两人耳畔。

    唐朝海明显感觉到身前低矮下身形的陆千鸿体内真元躁动起来。

    “老唐,就是前面那个胖子。”陆千鸿语调平静,但唐朝海还是瞧出了端倪。

    他竟喊自己“老唐”。

    “一个浑身没有真元波动的家伙。”唐朝海气机外散,确认要杀之人手无缚鸡之力。

    “是他,礼部掌嘉礼胡文纵,当朝还算有点名气,喜好以权谋私,配合教坊司的那些个管事的,暗地里不知祸害了多少位暖香楼乐女。”陆千鸿娓娓道来,眼前那名叫胡文纵的官员,底细显然已经被摸的一干二净。

    “此事与你何干?”唐朝海闻言纳闷,印象中的陆小子,可不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主。

    “昭元四年,随东厂公公来医馆颁布圣旨的那批人里,就有这个人。”陆千鸿咬牙切齿,语毕脸孔满是狰狞。

    唐朝海正思索出手时如何不漏痕迹,仿若只一瞬的时间,他和陆千鸿都在屏风后听到珠帘被拉开发出的一阵清脆的叮咚响。

    那名叫胡文纵的掌嘉礼离房间还有五步,却已是目瞪口呆,立在原地。

    陆千鸿探出屏风一个脑袋,他敢笃定,这是自己第三次见到她。

    京都六绝之一的琴绝。

    胡文纵只觉眼前脸带面纱的女子好不似凡人,感业寺花开时节满城飞舞著有天下美景之称的婆娑杏花雨,也不及眼前人之一二。

    他结巴起来:

    “周......周姑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