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剑客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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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沿途(五)

    唐晓星略带自嘲地轻轻笑道:“拳头硬和道理硬都很重要。有些时候拳头硬更重要。”

    苏萱旻有些郁闷,自己声嘶力竭地呼告还抵不上一个唐门弟子的身份……这着实让人唏嘘。不过有一件事很让人在意,她好奇的问道:“这里似乎叫‘唐辰村’?”

    唐晓星无奈笑笑:“你猜的不错,正是十二地支了。”

    苏萱旻“哦”了一声,心道怪不得一路走来村子都大同小异,但旋即又心里疑道:“你不是说这些人都是感念唐家厚待吗,再如何感恩也不至将名字改了吧?”不过她知此刻并不是解疑释惑的时候,以后有的是时间。此刻还是先将眼下的事情处理妥当为好。

    于是她扭转头去看向那惊魂未定的母女二人,温言道:“不必害怕,我们没有恶意。”

    赵二娘心道:“姑奶奶耶,你这还叫没有恶意?我女儿被你这么一闹哪还有人敢要?这不是要人命吗?”但随便一个唐家远室宗亲都能在这样的小村子里有这样超然的地位,可见唐家在这一带可说是唯我独尊了。此刻赵二娘既已知道了唐晓星乃是唐门嫡传弟子,哪里还敢造次,这话她也只能心里念叨一下,若要说出口可是万万不敢。

    苏萱旻见她不言语,知道是她心里仍有怨怼,只不过是碍于唐门威名,不敢造次罢了。可她心里清楚,在世间行事终究还是得讲个“理”字,眼下虽说可以借唐晓星在此,将这事压下一阵子,但总也不能永远不走吧?总得想个别的法子才是。可是既然这赵二娘无法接受自己的观念,那又哪有别的法子可想?一时之间也是头痛不已,忽然之间心里冒出个想法——要是,要是别大哥在这里——刚想到这,就狠命的摇了摇头将这想法赶出脑海去,暗骂自己一句道:“你这人怎可如此依赖他,他现在与你又不是什么……什么关系,你也得学着独当一面才是!”

    正在她冥思苦想要如何处理此事之时,忽然感到有一双冰冰的小手从身后拉住了自己的胳膊,回头一看,正是赵襄清。只见此刻她正怯生生的望着自己。襄清长相本就有些清秀,此刻脸上仍挂着两行泪痕,映衬之下更显得她楚楚可怜。苏萱旻听她糯声问道:“苏姐姐,你……你……”说到这里,低下头嗫嚅起来。

    苏萱旻替她将那滴悬在眼角未干的泪擦去,看向她的眼睛,和声问道:“若有什么想说的你便说罢,不用有什么顾虑。”襄清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眼中坚定了不少,诚恳问道:“姐姐,你……你可以带我去唐门吗?襄清……想要去唐门。”

    苏萱旻见她动作虽仍带着些忸怩,但确乎是说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了。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那年春风里,河边新抽的柳芽散发着生命的芬芳,夕阳把大片大片的云染上了血色,那时的她就在站苏萱旻的身边,也是这样忸怩不安,但也是这样真诚而坚定……她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有些失神道:“你说……你想去唐门吗?为什么呢?”

    襄清细声道:“襄清想像两个姐姐一样,可以去更大更好玩的地方走走转转。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襄清不想嫁……”看看自己的娘,后半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去。

    苏萱旻摇摇头,“唉”了一声,叹道:“姐姐倒真是帮不了你,你若想入唐门,还得问那边那位姐姐了。”

    还不等唐晓星说话,赵二娘却像魔怔了一样失声插口道:“什……什么?!”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接道:“各位女侠莫管我……莫管我,我就是一山野村妇,见识狭窄的很。”说这话时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苏萱旻看到赵二娘这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有些吃惊。忖道:“唐门在这一片村民眼中简直有若神明,一个根本不为人所知的远亲就能成为乡绅土豪,一个嫡传弟子的话就有如圣命,以前还真不知江湖上还有世家能对俗世影响这么大。”

    唐晓星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她自小在唐门长大,这类事早已司空见惯。她便不用想,若这些村人自己的孩子能入得了唐门,那对他们而言那简直就是光宗耀祖一般,可丝毫不亚于登了进士。她在心里寻摸道:“这个小妹妹虽然可怜,但是我已往家里领了个萱旻,若再多领人恐怕父亲要责备我将门派收徒之事当做儿戏了……若她资质像萱旻那般好倒也罢了,若她资质平平那可怎么办?”寻摸间看着襄清,越看越觉得她虽生得称不上清丽脱俗,倒也小家碧玉惹人喜爱。脑筋转不几圈,便有了计较道:“有了,若资质不好的话,那就让她来做个丫鬟想来还是可以的,至少能让她先避过了眼前这节,进了唐门之后教她个一招半式的,便是普通人也能在外面略微走动了。”

    想到这里唐晓星就上前去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一番探查之后她心里已有了数,以襄清的根骨资质,显然还达不到唐门招收弟子的水准。唐晓星情况和自己的打算低声说与了苏萱旻,苏萱旻略感遗憾,但也无法可想,略一思忖便道:“婶子,唐门这位姑娘跟我说看您家襄清与唐门颇有缘分,是可以带她回去的。”她并未言明唐门会收她为徒,只是说可以将她带回去,已是折中的说法了,若要她撒谎骗这淳朴乡人,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她母女二人听了这话均是乐不可支,赵二娘双手合什,面带喜色道:“这回可得给她老爹多烧几炷香!还得给祖上都去添柱香去!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襄清眼角也激动地涌出了泪来。

    苏萱旻越看越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良心有愧,将头转了过去不看她二人。转念又一想,若要带襄清走,这路上怎能避而不见?到了唐门她得知自己只是一个丫鬟又会不会气恼?会不会怪自己?想着如此种种,苏萱旻便觉得烦闷异常,但又不得不将这谎话圆下去,更是心下难安。

    唐晓星见她这副煎熬模样,自然知道她心里所想,却是不忍心见她如此难受,便向赵二娘道:“虽然答应下来此事,但你家闺女身体还甚弱,恐怕此刻将她带到唐门山脚下,她也难以上去。不如这样吧,再过几年我们再派人下来接你家闺女上山去,也正好让她好好长长身体。”

    这话说出虽漏洞百出,但这些人都对唐门弟子的话奉若圭臬,自是不会有丝毫怀疑,当下欢天喜地的一口答应下来,唐晓星见状就让她二人先回家去,也免得在这里让她二人难受。

    等她二人走远之后,苏萱旻苦笑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欺人眼目,总觉得对她们不住。”

    唐晓星摇摇头,无奈道:“你见过的人还是太少了……我们又不是神,我们也只是人而已,怎能让他们有求必应?等她到唐门做了丫鬟,我也可找人暗中教她一两招,她若想走便由她去,这样的结果总也比嫁个傻子强太多了吧。”

    苏萱旻没有回答,她还是感到深深地无奈,忍不住叹息问道:“为什么每个人的生活都要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唐晓星摊手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在我下山游历回去后,曾问过我爹这个问题。我爹当时跟我说,这就是人。”

    “这就是……人?”苏萱旻沉吟道。

    唐晓星摆摆手道:“不懂吧,我也不懂。我爹说了,若有什么事不懂,那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懂的,我看我们还是先别想了,这件事至少我们绝对没亏待她们,我们又有什么可自责的?”

    苏萱旻点点头道:“这倒确实……”还不等苏萱旻将话说完,唐晓星便面带忧色插嘴道:“先不说这些,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跟乡里人说的是什么话!先不论对错,若这不是在唐门村庄里,你可能此刻真得给烧死了,以后话可万万不能乱说,知道么?”

    苏萱旻想想确实心有余悸,但她又偏生不服,倔道:“我真觉得我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为何他们看我就像看了妖怪一般?”

    唐晓星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再百花峰上的事来,抿嘴笑道:“傻萱旻,不是都和你讲了吗?拳头硬比道理硬好使。你看北方蛮奴倒是不讲什么圣人孝道,不也活得好好地?但这话在中原是万万讲不得的,这次幸而是在唐辰村,我还能保你一保,若在别处我真可是束手无策了,那你可就真是危险了。”见她仍不以为意,正色道:“你向来是个温柔懂事的姑娘,这时候可不能耍脾气。”

    苏萱旻其实知道她一番苦心,但总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但既然她都将话说到了这份上,那也不能不答应她了,便应道:“好了好了,知道了。”言至此处,忽而想起刚才未问到的话,好奇道:“晓星,我怎么看你们唐门在这里就好像天王老子一般?怎的个个都对你们言听计从的,连村子都按着地支排好了?”

    唐晓星笑道:“你这人怎的脸变得这么快?我都还没问你,你却先跑来问我了。本来你入了唐门之后这些你都会慢慢知道的,此刻说与你倒也无妨。你可知为何都言我‘唐’、‘叶’两家百世交好?”

    苏萱旻奇道:“难道不是两家家主历来志趣相投,要一同维护武林秩序?”

    唐晓星笑道:“那自然是主要的一方面了。但还有一方面原因,说来也好玩,那便是我两家实在太有缘分了。”

    苏萱旻“咦”了一声,问道:“有缘?”

    唐晓星点点头道:“是了,说来真巧。我唐门汤山所处地界乃是地坤之所,叶家岐山则是天乾之地。唐门和叶家都广受周围乡里爱戴,是以我们有唐门地支,他们有叶家天干。是不是很好玩?”

    苏萱旻抚掌笑道:“这倒确实好玩,听你方才所言,唐家和叶家还会从周边村子里找些资质好的人来做弟子,是么?”

    唐晓星点头应道:“是这回事。不过收徒乃事涉门派延续传承之大计,不可过于儿戏,是以我虽有心帮那小姑娘,却也无法。”

    苏萱旻不禁有些担忧,疑道:“那我呢?我资质怎么样?”

    唐晓星笑道:“你放心,我看人还是很准的,自我往你身边一站看到你那双手,便知你是这块料子了。”

    正在苏萱旻松口气的当儿,唐晓星神秘道:“眼下别歧和十六可是已兄弟相称,甚是投缘了。”

    苏萱旻看她一眼,就将视线转向别处,心不在焉问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唐晓星见她忸怩不安的样子,不禁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你看他二人都兄弟相称了。我自认咱俩可是一见如故,你说咱是不是也不能落后?”

    苏萱旻知她是故意来逗自己,有些微恼,但又听她言辞颇动听,便嘟嘴道:“咱二人自然是好姐妹了,定是比他俩还好。”

    唐晓星嬉笑道:“若是这样,那么好妹妹,姐姐问你一事可否坦诚相告?”

    苏萱旻还道她要问什么不正经的话来,仍不看她,脸带羞赧道:“你问。”

    岂知唐晓星其实根本没想那些事,她内心困惑不已的是刚才苏萱旻的表现。便问道:“我始终觉得你既能对一个毫无血亲的掌柜都能那般亲切了,定然不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义之徒,但姐姐你方才何以那么激动?”她并未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因她知道必定事出有因,还是先听苏萱旻将原委讲清,再做定断不迟。

    苏萱旻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旋即便有一阵深沉忧色笼上她清丽的面容,只见她叹口气,幽幽道:“自然是事出有因了……那年我十二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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